“从街头找到街尾,问了不下二十家客栈,全都是客满的,真够倒霉!”林清烦躁地道,他心中郁闷不已,又无处发泄,见客栈前的台阶上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石子,便把一肚子不满发泄在那颗可怜的石子上,抬起右脚,一脚便把它踢飞,石子在空中划着一道弧线,飞到了大街上,不偏不巧,正砸到了三丈外在街边摆摊的一个大叔的额头上,街道的上空顿时响起杀猪般的惨叫声。
大叔额头皱起,面有苦色,他一面捂着额头上渐渐隆起来的大包,一面站起来冲着石头飞来的大概方向大声道:“哪个龟孙子扔的石头,给我出来,给我出来!”
附近的行人经大叔这么一嚷,均是一愣,纷纷停下了脚步,把头转向大叔这边,看样子是准备看一出好戏。
林清没想到一颗石子竟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见大叔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满头大汗,浑身鸡皮蓦地竖立起来,双眼不安地看向沐风,口中低声询问道:“沐风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虽说这事跟沐风无关,但此刻街上这么多对眼睛定定地看向这边,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间也是慌了神,心中直骂道:“这臭小子,砸谁的头不好,偏要砸个脾气暴躁的大叔,这下好了,把我也拖下来了。”无奈之下,他向林清打了个眼色,并朝大叔那边甩了甩头,示意他过去跟大叔道个歉。
林清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好点了点头,迈出一步后,回身向沐风投来了乞求的目光,显然,林清希望沐风陪他一起过去。
沐风向林清翻了翻白眼,心中挣扎了好一会,才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下低着头,肩并肩,忐忑不安地走到大叔的摊位前,林清抬起头,看了一眼大叔,见他满脸怒意,恨不得将林清扒了皮的样子,心头一震,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支吾道:“大叔,刚才...那个石头是...是我丢的,对不......”
话音未落,只听“哼”的一声,正在气头上的大叔一巴掌便扇了过来,林清正要用手去遮脸,却意外地发现大叔的巴掌并不是打向他,而是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准备幸灾乐祸的沐风,“啪!”,一记响亮耳光响彻大街,沐风脸上吃痛,口中直吸凉气,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个通红而清晰的巴掌印。
“打得好!”
“够响亮!”
围观的人群中传出阵阵喝彩声和鼓掌声。
沐风捂着火辣的半边脸颊,一脸懵懂,看了看周围围观的人,又看了看大叔,尴尬得无地自容,只吃吃道:“大叔,不...不是我啊!”
“什么?不是你?”大叔脸上一愣,手指往林清和沐风中间的位置一指,大声问道:“刚才说话的不就是你么?”
林清和沐风皆感到诧异无比,转头往身边瞄了瞄,并没有其他人,两人心中纳闷:这位大叔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在大叔的身旁,站着一个小女孩,八九岁上下,穿着一条不合身且打着补丁的绣花长裙,头上扎着两条麻花辫,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小脸上沾了不少污渍,但挡不住那本就稚嫩的肌肤,此时,她表情显得极为尴尬,轻扯了一下大叔的衣角,细声在大叔耳边道:“爹爹,你好像打错人了。”
大叔一脸不相信,指着林清和沐风中间的空位,向小女孩道:“乖女儿,刚才爹听他说话,知道他是在这个位置上的,打的明明就是他,怎么会错...”话没说完,他挠头搔耳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板起脸道:“乖女儿,你是不是觉得爹下手重了,要袒护他?”
“女儿没有!”小女孩反驳道,她双眼盯着大叔,却见大叔双鬓染霜,脸上皱纹不知何时又多了几道,眸中闪过酸楚之色,低声喃喃道:“爹老了,耳朵也不听使了...”
沉默半刻,小女孩转过身来,对沐风道:“这位哥哥,真对不住,我爹先天失明,双眼看上去虽和常人无异,却是看不见光明,而且...我爹近几年烦事缠心,脾气比较暴躁,刚才冒犯之处,还请哥哥多多见谅。”
原来如此!林清和沐风恍然大悟。
“小姑娘,没事的,沐风兄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是么?”林清朗声道,他歪过头看着沐风,并拍了拍沐风肩膀,等着沐风的回答。
沐风双眼圆睁,嘴角猛抽,没想到林清如此“周到”,竟帮自己领了这个人情,见小女孩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也不好再计较,只好轻轻地点了点头,心中却苦道:“林清啊林清,我是越来越看不清你脸皮的厚薄了,砸人的是你,受委屈的是我,却还让你捡了个人情。”
林清见沐风点头,便一脸嬉笑地面向大叔,道:“大叔,刚才那石头是我扔的,但是,千万别误会,我并不是有意要扔你的,我在这给你陪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了我吧!”
大叔揉着头上青淤肿包,一脸阴沉,并不作声。
过了半响,围观的人群见这场戏没了兴头,渐渐散去。
林清看着大叔额头上那如鸡蛋一般大的肿包,虽然心中甚是过意不去,却又不能为他减轻痛苦,正要开口道别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他似乎想到了一件事,伸手入衣襟中摸出一小包金疮药,正是昨晚笛翁给自己和沐风疗伤所用的神奇金疮药,他本想把它留到下次受伤的时侯才用,但看到大叔额头上的肿包,又于心不忍,把金疮药递到小女孩面前道:“小姑娘,用这个金疮药给你爹搽搽,会好得快一些。”
小女孩半疑半信地接过金疮药,剥开草纸后,便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散发出来,如清晨山间的纯净空气一般,令人闻之神清气爽,小女孩见草纸中的金疮药所剩不多,只是倒了一小点在手中,把剩下的重新包好递还给林清,然后用水和着金疮药,把它轻轻地涂在大叔额头的肿包上面。
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金疮药刚涂上去,大叔额头上那个高高隆起的肿包就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去。
大叔感受到额头上的变化,本来阴沉的脸上先是一愣,随后眼中多了几分惊讶之色,他伸手到刚才被石头砸中的地方摸了摸,没想到肿包已经完全消失,疼痛之感也大减。
“不可能,不可能!”大叔以为是幻觉,手上用力地在额头上揉了揉,又捏了捏,却没感到半点痛意。
“仙药啊!这可是仙药啊!”大叔一脸震惊地道,“两位,两位可是仙人?”他语气激动,双手微微抖动,连身体也禁不住颤动起来,一双眼睛虽看不清事物,里面却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一旁的小女孩听到仙人两字,也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双腿发软,差点没跪下去。
见两父女突然如此失态,林清和沐风又是一头雾水。
“呃...大叔,我想你误会了,我和沐风兄是地地道道的凡人,并不是什么仙人。”林清解释道。
“怎么可能,若非仙人,那你身上为何有如此神奇的药呢?”大叔一脸不解地问道。
“大叔,金疮药你听过没,那是江湖中广为使用的一种疗伤药,武林人士用来治疗刀剑之伤,筋骨之损,效果极好且药效神速,而这副金疮药,是我在原来的药材上另外添加了仙鹤草和珍珠粉...”
“咳咳”沐风干咳两声,打断了林清的话,林清这水吹得连做兄弟的都听不下去了。
林清转过头瞪了沐风一眼,继续说道:“药效比起一般的金疮药更是了不起,仙人用都没问题,用在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身上,那就更不在话下,简直...简直就像杀鸡用猪刀,效果神奇。”林清侃侃而谈,唾液四溅,嘴边满是口水沫,竟连两父女的脸上也沾了不少。
“原来如此...”大叔长吁一声,语气中满是失望之意,他瘫坐在脚下的一张木椅之上,一脸的沮丧。小女孩眼中也掠过一丝失望之色,默默用手背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流出来的热泪,低头不语。
林清和沐风相顾哑然,看着黯然神伤的两父女,再次觉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呆呆地站立在原地,场中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无聊之余,林清把目光转移到两父女所摆的摊位上,只见摊位上摆放的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破旧的盆盆罐罐,锈迹斑斑的断刀残剑,形色各异的石头等等,这样的东西,可以说跟破烂无异,普通百姓就算是看也不看一眼,更别说掏钱买了。
沐风见两父女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心中甚是疑惑,开口问道:“大叔,你为何在听到“仙人”二字后如此激动?”
“就是”,林清接过话茬子道:“而且,你们的摊位上怎么尽是卖这些离奇古怪,不值几个钱的东西呢?”
“唉~!”大叔长叹一口气,沉默良久,才徐徐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许良先天失明,出生后不久便被生父生母发现,他们狠心地把我丢弃在荒山野岭之中。”许良顿了顿,脸上露出痛恨之色,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显然,漫漫的岁月长流并没有冲淡他心中浓浓的恨意。
“幸好,一个老猎人听到我的哭泣声,及时找到了我,并把我带回了家,老猎人膝下无妻无子,便把我当做儿子看待,并尽他所能养育了我,儿时的生活虽无光明,有养父的陪伴,倒也过得无忧无虑。”讲到这里,许良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个幸福的笑容,一双眼睛澄澈如水,像是见到了久违的光明一般。
“可是...当我渐渐长大,我渐渐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瞎子,周围没有一个朋友玩伴,也无法为年迈的养父分担哪怕是一丝绵薄之力,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便开始自暴自弃,意志也日渐消沉,浑浑噩噩地在更黑暗的世界中度过了不知多少个年头。”回忆起那段心酸岁月,许良一脸苦涩。
“直到十年前,我遇到了李芸,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光明,她贤惠体贴,心地温柔善良,对我无微不至,不离不弃,甚至不顾家人反对,毅然下嫁于我。曾几何时,花前月下,郎情妾意...”许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额前发丝亦欢快地随风飘动。
“然而,就在我们的女儿瞳苏出世不到三年,有一天,妻子从城中老郎中口中得知,在鬼雾山中,有一种叫紫露花的草药能够治好我的先天眼疾,于是她便瞒着我,偷偷上了鬼雾山,之后...之后...便再也没回来...”讲到此处,许良已泣不成声,他的双眼虽已失明,却噙满了泪水,许瞳苏一边帮许良抹掉眼泪,自己一边也是低声抽泣。
林清和沐风听了许良的悲惨经历,心情甚是沉痛,见两父女哭成泪人,两人嘴唇蠕动,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静静站立一旁,默不作声。
过了大半响,两父女才恢复常态。
许良抽了一口气,继续道:“养父四年前便撒手人间,抛下我和年幼的瞳苏,我一个瞎子,连自理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养家糊口了,好在瞳苏从小懂事,不仅细心照顾我,空暇之余,还会到处去捡一些奇特的石头,或者他人丢弃之物,拿到街市上卖,挣来的银两虽然微薄,却也能勉强养活这个家,我这可怜的瞳苏,小小年纪便要扛起养家的重担...”许良语气中满满的愧疚之意,双手摸索着把瞳苏拉到身前,爱怜地把轻抚着她的头。
“六年了,六年了,我无时无刻不想着进鬼雾山中寻找爱妻,只恨,只恨我有心无力呐!”许良一脸苦涩地摇了摇头,“鬼雾山闹鬼之事我不是没听说过,凡是贸然进入鬼雾山之人,音讯全无,生死未卜,但是,我相信,芸儿不会这么狠心离我和瞳苏而去的,然而,我虽然想去救芸儿,但我连去鬼雾山的能力都没有,又谈何救人?唯有驭灵宗那些飞天入地的仙人,才有能力进入鬼雾山中消灭恶鬼,解救困在山中的人。
自妻子失踪以后,我便向上天祈祷,盼望有一天我能遇到仙人,求他帮我把妻子从鬼雾山中解救出来,只要能把她救出来,哪怕是搭上我的老命,我也绝无悔言。
可是...那些仙人平日里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不是我等平民百姓轻易能够碰到,而云流峰山脚下又设下迷障来阻止凡人闯入,我只好在人多的街市上撞撞运气,希望能够有一天遇到仙人,就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到现在已经四年了,我在这里足足等了四年,却连仙人的影子也没盼到,再这样下去,我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喽!”许良面露痛色,无奈地摇摇头,喟然长叹。
“大叔,切莫灰心泄气,只要坚持下去,我相信仙人很快便会出现在你面前的。”林清安慰道。
“就是,仙人也是人,是人就有感情,我相信,但凭你这份痴心,若是仙人有知,就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沐风附和道。
“两位如此一说,我的心倒是宽了些。”许良一扫阴霾,脸上露出一丝少有的微笑,问道:“不知两位大名?”
“在下林清。”
“在下沐风。”
“哦?”许良感到一丝意外,道:“绵阳城中并无林姓沐姓之人,两位应该是外地人吧?!”
“嗯,我和林清是从苍隆村来的。”沐风答道。
“苍隆村?”许良皱眉想了片刻,心中奇道:“我在绵阳呆了这么多年,虽目不可视,但听闻却不少,而这苍隆村...实在是没听说过,难道,他们是从别的州过来的?山长水远的,他们来绵阳的目的莫非是...参加仙选大会?”如此想着,许良心中一动,问道:“两位莫非是来参加仙选大会的?”
“是的,两日前,我们一听到流云峰要举行仙选大会,便日夜兼程赶来,刚刚才到绵阳城。见天色已晚,便打算在城中住上一晚,明天早上再上云流峰。”沐风道。
“哦?你们真是要去参加仙选大会?”许良听到沐风的话,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之色,道:“若两位成为了修仙者,到时便是仙人了,不知你们能否...”
“这个当然没有问题。”沐风自然知道许良所说的是何事,“只是...听说驭灵宗的甄选条件非常苛刻,可谓百中挑一,我和林清只是普通人家出身,无显赫地位,亦无过人本事,被选中的机会甚是渺茫,所以,你不必对我们抱太大的期望。”沐风道。
“两位公子之前肯定是没有看过仙选大会吧?!凡是住在绵阳城的人都知道,驭灵宗的仙人们对凡间的金钱和地位完全没有兴趣,因为,宗的甄选条件从来就只有两个--修仙潜质和毅力,无论是达官贵人的子弟,还是出身茅庐的寒苦百姓,在驭灵宗面前一样平等,只要通过资质和毅力的测试,便能成为驭灵宗门下弟子。”许良道。
“修仙潜质和毅力?”沐风闻言眼中一亮,自我审视一番,心中的希望多了几分,林清低头看了看自己那瘦弱的身板,眉头皱成了一团。
许良捋了捋颌下胡子,接着道:“不过,年纪大于二十五且上届测试不通过者,终身一律不得再参加仙选大会,无一例外。”
“什么?终身不得再参加仙选大会?”林清和沐风同时吃了一惊。
“嗯,没错。上一届的仙选大会上,便有一个年轻人,他第一次参加仙选大会时没有通过修仙潜质的测试,心中甚是不甘,十年后冒着风险再次参加仙选大会,虽然他成功通过了测试,却被主持仙选大会的仙人发现,他被判了个亵渎神灵的罪名,还被当场挑断全身筋骨,逐出仙选大会场,这事曾在永州闹得沸沸扬扬呢!”许良道。
“驭灵宗为何会定下如此荒诞的规定,还有,这挑人筋骨的惩罚,未免也太惨无人道了吧,还不如一刀把人杀了痛快。”林清听完心中有些气愤。
“话虽如此,驭灵宗这样做想必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只是,仙意不可揣度啊!”许良叹气道。
这时,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的许瞳苏抬起头看了看西边的天色,西边的夕阳收回了最后一丝晚霞,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轮弯月和几颗星星隐约出现在星空之中,发出柔弱的幽光,绵阳城里,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大街小巷一片灯火通明。
“爹,时候不早了,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吧。”许瞳苏转过身对许良说了一句,便趁着昏暗的火光,开始把摊位上的东西收到身旁的大背篓里,许良轻轻地“嗯”了一声,有些怅然道:“看来今天又是卖不出一件东西喽。”他伸展一下僵硬的筋骨,从木椅上站起来,双手摸索着从摊位上东西往身旁的背篓里放,动作准确而流畅,像是做了无数遍一般,林清和沐风见两父女摊位上的东西不少,也凑上来帮忙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