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府※※※
苏佑朋在前院忙碌到申时才稍得喘息。收拾整齐之后,他默默坐进看戏的大帐,在最后一排坐下。
锦户亭中的戏台之上立着一个扮相美艳的花旦,此刻正在咿呀唱着《贵妃醉酒》。唱词曰:“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那花旦唱得凄凄婉婉,加上身段窈窕,举止千娇,真好似独守广寒宫的嫦娥,又如同蓬莱仙山上的杨太真。台下众人都听得沉醉,无一人喧哗。
“杨玉环今宵如梦里,想当初你进宫之时,万岁是何等的待你,何等的爱你到如今一旦无情明夸暗斥,难道说从今后两分离……”
杨家玉环柄天香国色,被逼嫁给唐明皇为贵妃。唐明皇对她百般恩宠,让她以为找到了今生托付。谁知转眼便命丧马嵬坡上。上苍眷顾,令她重生。可终究放不下前世痴情,愿再与负心人比翼双飞。终究是痴迷幻梦之中不愿醒来的可怜人罢了。
苏佑朋心中感慨,不自觉得又红了眼睛。
小倌七六走到苏佑朋身边道:“相公大人,门口来一个男孩吵着要进来。”
苏佑朋道:“是谁家孩子?”
七六道:“那孩子自称是贵相公的儿子,名叫张倚山。”
“贵相公的儿子?”苏佑朋疑惑道:“贵相公是皇上的相公,怎么可能会有儿子?”
七六道:“小奴也是如此认为,但是他确实长得与贵相公有几分想象。而且他还有信物。”他说着呈上一个用七彩丝线穿着的九龙玉佩。
苏佑朋接过玉佩看了一眼,那玉佩通体华润,竟是出自关外罕有的岫岩玉。玉佩上用甲骨文刻着“凤仪天下”四个字,确实像是张凤仪的东西。
苏佑朋道:“让他在外面等着,我去告知贵相公。”
七六道声“喏”跑走了,苏佑朋捧着玉佩走到张凤仪身边道:“贵相公大人,永琪打扰了。”
张凤仪拿簪水果的小签剔着牙问道:“你找我何事?”
苏佑朋道:“府外来了一个男孩,自称是大人您的儿子。这是他带来的信物。”
苏佑朋将玉佩呈到张凤仪面前,张凤仪一看玉佩登时变了脸色。
“老子现在没空见他,让他快些滚蛋。”张凤仪压低声音说道。
苏佑朋心下更疑,也不好细问于是收起玉佩起身欲走。
“等等!”张凤仪忽然叫住他。
苏佑朋转身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张凤仪从手上撸下一个纯金镶祖母绿戒指递到苏佑朋手中道:“这枚戒子起码值五百两银子,够寻常人家大半年花销。你把它送给那小子,让他这月不要再来烦我。”
“那孩子果然是他的儿子!”
苏佑朋心下了然,接过戒指转身便走。他来至前院,就看到府门前一个看上去八九岁光景的小童正要往府里闯。两个宗正寺的护卫扯住他的衣襟往门外拖。
那小童急着怒骂:“你们这些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凭什么不让我进去?你们可知道我爹是何许人么?”
“放开他!”苏佑朋走上前劝道。
守卫见是木兰府的新相公这才松了手,那小童气鼓鼓得喊道:“我回头告诉父亲,让你们全都人头落地!”
苏佑朋仔细端详男孩长相,果然与张凤仪有几分相像,加上一身捩气就更加神似。他轻声问道:“你就张倚山?”
张倚山一拍胸脯道:“我就是!”
苏佑朋将玉佩递还给他道:“你父亲不想见你,你带上这个走吧。”
张倚山怏怏道:“他那么疼我,为何不愿意见我?”
苏佑朋问道:“你父亲是谁,你可知道?”
张倚山点头道:“我知道,他是朝里的大官。”
苏佑朋又问:“那你的母亲是谁,家住哪里?”
张倚山道:“我母亲可是大户人家小姐,住在金屋巷里。她现在就在外面车上。”
“金屋巷?”苏佑朋顿时心下了然。
衍庆朝时官家严管男子纳妾,很多男子无法只得背着妻子租买新院落将女子养在外面。这些院落集中城南一隅,连成一片便成了长安有名的金屋巷,系男子金屋藏娇之意。
苏佑朋做太女书童之时便知道此处,太女曾拿此取笑。她以为男子好色是为本性,宜疏不宜堵,于是只对巷中院落苛以重税却不查其中住户。因此金屋巷也只有达官豪富的情人才能居住。
苏佑朋向门外一望果然看到有一辆香车停在门外,拉着鲛丝软帐,帐上映出一个妇人的影子。他思忖一阵才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你的父亲是女皇的相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张倚山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苏佑朋又压低些声音道:“你父亲背着女皇在外面偷生下你,若是此事宣扬出去,你父亲还有你们母子会有大麻烦,甚至会因此送命。你父亲官再大也大不过皇帝去,知道吗?”
张倚山听罢眼圈一红道:“难怪他一直躲着我,不愿意见我。”
苏佑朋将张凤仪给的金戒指塞到他的手里说道:“这枚戒指是你父亲托我带给你的,你把它教给你的母亲,她知道该如何处置。”
张倚山将信将疑地接过戒指,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没有骗我?”
苏佑朋道:“就凭我是女皇女儿的相公。”
张倚山倒吸一口冷气,收起戒指道:“那我就信你一次。你帮我给父亲带句话,就说母亲很想念他,请他得空过去看看她。”
苏佑朋道:“我会告诉他的。”
张倚山转身出了木兰府,爬上马车对车厢中妇人说了些什么。那妇人听罢以帕拭泪,轻一挥手,马车开动载着二人离去。
苏佑朋站在府前看着马车远去,心道自己既为偏房相公,更该安分守己,万不可学张凤仪这般胡作非为,欠下一堆风流债务,不然怎么都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