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国都内都是下雪天,而尤以京都的雪下得特别的大,有些街道甚至被大雪给封住了。每天早晨所有人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烧上暖炉。
好在钦天监早就预测出了最近的天气情况并禀告给了皇帝,派了不少药材和大米到了各地方上,大大减少了灾民的数量。为体恤臣工,皇帝特地颁下圣旨,允诺地方各位臣子今年不用进京述职,等来年开春了再举行述职典礼。圣旨一下,各臣工齐呼万岁。
也因着这大雪的缘故,王景琛这个做右丞相的得了几天休息的假日,特地去找了钦天监给最近的出行日期算了一算。哪知今日就是一个出门的好期程,因此带着安叶匆匆收拾了一番之后,坐上马车回了乡下。
本来这乡下的路就要窄些,平时就不怎么好走,到了这积雪塞路的冬天,这小道更是滑溜得不行。从京都里出来的马车夫哪里行过这样难走的路,几番折腾之后,王景琛决定拉着安叶步行进村。
乡下,自是要比京都冷清许多的。
在这片大雪积压的松林中行走,安叶不仅可以听到脚踩下去积雪发出的咔嚓声,还有松树枝上积雪不时掉落下来的簌簌声。她觉得有趣,还特地在地上攒了一团雪握在手心里玩。
王景琛常年在地方上工作,不是在抗灾就是再查贪腐,回京都的日子屈指可数,还经常碰到身边的小妻子化成”叶安“的身份来逗弄他,是极少有机会看到她这幅天然活泼生趣的样子的。心中有万千感慨,但只觉喉咙中滞有积雪,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因此也学了安叶的动作,攒了一团雪在掌心把玩。
好在这天气也足够冷,掌心的温度一时还不能让积雪融化,安叶于是一路走一路从树枝上拽下些冰雪来握在手中把玩。
两人在这林道中,穿行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满是积雪覆盖的前方出现了炊烟。
那就是王景琛自小生活的地方了。
许是要见到想见的人了,王景琛心中有些激荡,拉着安叶的手走得快了些。安叶心中虽觉奇怪,但想到天寒地冻,本就寒冷,猜想王景琛应该是想要早点到乡下家中取暖的缘故便没有多话。
送礼的马车夫是早就到了村里来了的,并把自家大人早就准备好的各种过年的年礼一家家的分了下去。
因此,安叶和王景琛进到乡下里来的时候,不少的村民都从四面八方赶来了看这个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王家孩子。有不少已经出嫁了的少妇,也跟着自己的夫君和婆婆围在路上,打量着这个从他们这个乡旮旯走出去的王家娃。
王景琛打小在这乡村里长大,这里哪里住了哪一户人家,那些人家和哪些人家的关系式真正的好,他自然也是分辨得清清楚楚的。他带着安叶一一拜见了村里的各位叔叔、婶婶,然后去了族长那里给自己已逝的祖先烧了香。听完了族长对自己的教诲之后,这才终于自由地带着安叶回到了自己从小生活的家。他的家住得很偏很偏,料想马车夫肯定找不到。
自王母回乡之后,她便没有期待过王景琛会再回来。但一推开门,看到站在家门口的王景琛和安叶,整个人眼眶都红了。她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哭中带笑,”快进来,这雪这么大,你们怎么也不说一声就来了。“
刚开始一个人回到乡下独居的日子,王母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京都里的繁华。但那些繁华显然不能够让她适应。京都里那些繁华后面都是有着不同的圈子和身份地位一层层堆起来的。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在京都这个圈子里实在是过得不快活。可一个人在这乡下待得久了,却觉得这种状态再舒适不过了。所以哪怕王一芝和女婿再三邀请她会京都居住,她都不乐意了。
王景琛和安叶在家中待了一日,第二天一早就早早起床,步行离开了。王母看着自己越发沉稳的儿子,到底是舍不得,把家里的红油、鸡蛋、荞麦面条一样样的装了无数,准备让他带回京都。王景琛手中拿着这些物什,想起了十几岁时,走十几里山路去听老师讲学,而母亲害怕自己晚归找不到家门在门口点灯碛麻的场景,也是五味杂陈。也就是在这一刻,这对不是亲母子的母子,心灵无比的契合了起来。
可到底还是要走的。王母又百般推拒,不随两人回京都,因此王景琛和安叶只好提着王母给的无数特产离开了小村庄。
就在要进京都的一个关隘处,王景琛让马车夫停了下来,拉着安叶两人独自沿着关隘一直往里走,一直走到了一处盛世桃源。
在这里,安叶见到了本应该早就被流放的镇国将军府的一众女眷;在这里,安叶见到了本应该早就被斩首赴黄泉的镇国将军府的一众男丁;在这里,安叶还见到了身体硬朗的老太君。
于是她才知道,原来王景琛早就和皇帝定下了君子协议,即让镇国将军府交出手中那30万大军的兵符,那么他就放镇国将军府里的所有人一马。这里面也包括了王景琛他自己。
镇国将军看着自己这个从小丢失的儿子,眼中全是欣慰,而镇国将军的夫人更是涕泗涟涟。连老太君拉着自己这个孙子的手,也是一刻也舍不得放。
可再舍不得还是要分别的,最终在王景琛允诺下次再带着安叶进桃花源看望众人后,这才走出了桃源之地。
回到王府的那天晚上,王景琛一个人在梅园里喝的酩酊大醉。
安叶本欲不打算管他的,可想到他那长期奔波操劳的身子怕是吃不住如此损耗,还是在管家的陪同下来了梅园,打算劝上一劝。
”坐。“带了三分醉意的王景琛见到安叶的第一眼,便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了,接下来便是他一个人不停的自说自话。
安叶始终耐心地听着。到最后王景琛真的醉了,一把把安叶搂在了怀里,一字一句问道:”叶安兄,今日我们二人能够有把酒言欢,坦诚相待的机会了吗?“
安叶心里一紧,看着对方晶亮的眸子,却坦然了下来。她点了点头,答道:”自然。今夜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恢复了几分清明之意的王景琛,端起了酒壶,敬了身旁人一杯。
这杯,敬相遇。
再一杯。
这杯,敬这些年的聚短离多。
再一杯。
这杯,敬坦然相待的今后。
他们永远没有最后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