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不想承认,我喝断片了。
当自称桓雪涯的桓公子像只小白兔似的红着眼睛看我的时候,我瞥了他一眼:“小白兔,别看你长得好看我就会上当。”
他真的很像个小可怜。
眼睛似要泛出水来。
彼时我正在山崖边上,衣冠不整、颠三倒四地躺在他身上。
他像是整日没睡,红着眼睛,他说我吵着要跳崖,险些掉下去。
另外,我除了相信我想跳崖,其余的字我一个都不信。此时我指着他劈头盖脸一顿骂:“我是那样的人吗?还我强吻你,你怎么不去说书?编故事绝对是一流。”
他的眼眶更红了,站起身来,拂了拂灰尘,道:“是我错,是我不该自作主张带你去喝酒……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再带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为什么?”
“救了你一次,你的命就是我的了,那种地方我保护不了你。”
“啧啧,多动听的话啊,我可不吃这一套。”
他脸上未起一丝波澜,平静地说:“一人要求死,必然是生无可恋。可这世上但凡有人惦记着你,你就不该轻生。如今,我惦记着你,所以你不能求死。”
他的话唐突,可不无道理。
原本一心想随着家人去了,无非是觉得浩然尘世间生无可恋。
我拍了下他的脸,道:“乖。姐姐考虑考虑。”
这样同他说着,其实有个人和我共赏山水,也免了我来日的无聊寂寞。
小白兔先我一步到了临仙。
刚至临仙住下客栈,小白兔就出事了。
房间的桌上摆着一张字条,上书:“想要桓雪涯,到野竹林来。一炷香期限,逾时人亡。”
不知谁将小白兔掳走,但想着小白兔的身板,当真一点酷刑也受不得。
一路上都在忧心,小白兔你千万不能有事。
备好暗器,马不停蹄地上了野竹林。
风下竹叶枯黄飘飒,簌簌离落。
林中一人端坐于石凳,身着墨蓝隽花长衫,长袍缓带,拨弄琴弦。
其音袅袅,动人悱恻。
拨至万马奔腾处,忽戛然而止,脉脉水声若现,似林间小筑,如绝世桃源。
面前忽现三月桃花,春风袭香,落英满地。
桃生水畔,水间竹筏,一白衣公子握萧而立。
琴声丝丝缠绕,我急忙下马,轻点上筏,道:“小白兔,你可有受伤?”
未回答我,只是丹凤眼冲我微弯,似云山雾袅一般,薄汗轻衫全然褪下,随之跳入水流。
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唯独心被狠狠一击。
像望着佳人独倚高楼,寒风忽转,撩起相思闲愁。
他在水中旋着身子,水滴从发丝晶莹落下。
而蒸起的水汽将他衬得万分明艳,锁骨精致,肤色雪白。
昔日见他额间散着些许发丝,只觉淡然与洒脱,直至头发全部撩于脑后,美艳的五官才凸显出来。一双摄人心魄,邃如幽泉的眼睛偏偏遇上了开阔的眉骨,眉似远山之黛那般雄伟从容,鼻梁挺直,像上天酝酿已久的神工鬼斧。
加之身后随风迭起的红叶丛丛,像极了渲染到极致的水墨画。
而后他从水面站起,红色羽衣披散于身。
朝我走近,驻于咫尺,低头,鼻息萦绕。
淡雅梅香味氤氲入鼻,冷香满枝头。
白色已是超凡入圣,偏偏红色更摄人心魄,将五官衬得更加明艳。
我恍然想起昨日酒醉,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偏偏事事挡在我前面,我被坏人调戏,原本只想和那人玩玩儿,给那人一个教训,不料他眉头紧锁,伸手提起椅子重重地砸在那人头上。
本想二人本为陌路,那人却日夜守在我床头,在我醒来之后带我去酒馆,一醉方休。
脑海中仍充斥着那些温暖如风的画面。
睁眼间,桓雪涯的脸已近在咫尺。似有萤虫充斥心间,将黑暗驱逐,如春风拂过,痒得很,却不想挠,也挠不到。
忽然之间睁大眼睛,不对!我是来救小白兔的!
那眼前的这一切怎么可能会发生?
心下一惊,场景轰然倒塌,而面前弹琴之人也已消失,只是琴声依旧环绕周边。
小白兔倒在我面前,白衣上挂着丝丝血迹,脸色苍白,额头上沁着大滴汗珠。
掀起他的袖子,才觉触目惊心。鞭痕像一条条毒蛇,撕啃着他的肌肤,所见之处皮开肉绽。
一时间心疼地落下泪来,那么娇贵的皮囊,怎受得了那样的苦。
但他只在微笑,与我道:“不要担心,很快就能好的。”
心一阵揪的疼,我忙道:“桓雪涯,我带你走,我保护你。”
刚扶住他的腰,他便全身无力,闷哼了一身。
往衣上看去,却看见密密麻麻的小洞,不停地渗出血。
销骨针,是销骨针!每中一针,身如蚀骨,万箭穿心。
他的额头上不停地渗出汗珠。
琴声依旧未停,我大声嘶吼道:“停啊,都给我停下来!”
嘶吼却最是无力,他伸出手来放在我嘴边,手指冰凉,温声道:“我没事,不要着急。”
带他到了岸上,才发现原先的白衫已被血染,似朵朵挑花,如冬日寒梅。
不明白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可能是我刚失了家,再抵不住任何一个人离我而去,又或是他眉间温柔,稍一皱眉我便心疼地要命。
四面传来可怖的男声:“他会死的。”
“不,他不会!不会!”
“不信你就低头看看。”
低头间,桓雪涯眉间褶皱不再,温柔地躺在我怀中。
心脏四分五裂,我已感受不到春日的温暖。只是桃花纷落,怀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忽然桃花不再,景物飞快地倒逝。
桃花不再,落叶飘摇。
琴声终落,而我似被抽尽浑身力气,再无力气站起。
想起师傅说过,行走江湖,要小心宋连城。
他的幻境一旦走进,便再难出来。当你在幻境中用了感情,将必然成为他的阶下囚。
是我大意,只顾着寻桓雪涯,心门便极易被攻破。
我支起身子,问道:“抓我便可,桓雪涯呢?”
宋连城站起身子,将琴收于丝绢,道:“你不问我抓你为何?”
“自我闯进夜华宫之日起,便时刻等着别人找我寻仇。但我为报家仇杀云晔,又有何过错!”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应使云二公子重伤,如此一来,纵然云二公子一心求死,可江湖上有求于夜华宫的人比比皆是,你便成了邀功示好的众矢之的。上官家出了如此烈性的女子,可惜尚未报家仇,就要赴黄泉了。”
“什么云二公子?”我颤抖地问,浑身冰凉,恐惧之感笼罩全身。
“云二公子前日招人行刺,被妙手凌宿救了回来。”
他所有的话都在反复强调一个事实:我没杀云晔,甚至没杀云陌。
太阳穴反复地疼,似要炸裂开来。
最后我问:“桓雪涯呢?”
宋连城笑笑,眼中满是嘲讽,道:“原先只想用他引你出来,没想到你竟这般着急。我敬你烈性坦荡,不会为难你,将你送到便会走。”
我被扔到一间府园的大厅之上。
厅间坐满了人,觥筹交错,见我之后骤然停了下来。
一老头手一抖,杯子应声而落。后颤颤巍巍地说:“这就是上官卿?”
宋连城点头。
而后他再不问事,走出了大厅。
那些人打量着我,面上透出欣喜之色。
我的脑中却反复地想,我没杀云晔,我不能死,不能死!我要报仇!
可难道我没杀云晔吗?那画像上面画的分明就是床上所躺之人。
但多想无益,若我有机会脱身,但上次闯入太过容易,现在夜华宫该是把守严密。
那老头满脸皱纹,脊背佝偻。打量我片刻,淫笑地说:“只要把上官卿交给云大宫主,他夜华宫便也算是欠下了我们一个人情了。夜华宫的独占江湖势力愈发明显,有了这个靠山才能保证今后的安枕无忧啊!”
此刻我已是意识混乱,木然地听着他们说些什么。
我脑中唯想着报仇。
可是小白兔啊,若是我报仇未果,反而身陷囹圄,你可要好好保重。
被押送出庄园的时候,瞥见了宋连城。
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吼道:“桓雪涯是否安好?”
我不知这时的表情有多狰狞,缘何宋连城脸上会有许多无奈与叹息,像在审视一个愚蠢的囚徒。
他叫人停下,快步走到我身边,道:“你听好了,留下字条只是为了引你出来,桓雪涯从客栈出来上了忘忧川。他的轻功之好,只怕当世无人能及。我没有抓他,现今你要有心理准备,若他是夜华宫的人……我本不想和你说这么多,只是看你实在可怜。”
他摇摇头,身影消失在夕阳之下。
背影从未有的冷冽,残酷。
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若他是夜华宫的人,我该当如何?
恨一个人很容易。
若他是夜华宫的人,杀。
可怜我还这般为他担忧。
被押送上忘忧川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忘忧川的路并不难走,脚下缺如荆棘满布。
到达已是夜晚。
夜华宫巍然屹立,俊冷高寒。
我呆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画像是云晔。
面前站的人却是云陌。
既为两兄弟,长相便可能很像。
是我可能弄错了。
厅座之上垂着白纱,容貌绝美的舞女身着绿色丝衣,手持白绒羽扇,静立在两边。
而云陌的气色要稍好一些,不是那****见的一心求死之人。
云陌对江湖人所做的事情并不买账,反倒饶有风趣地说:“我一心求死,正好出来个上官卿要杀了我,你们却还把她抓了回来?”
那老头子低眉顺眼,卑躬屈膝道:“云二公子啊,这我青鲨帮也是为了您好不是……”
“势利之辈,都滚出我夜华宫!”
我被拖着出门,云陌却道:“上官卿留下。”目光疑惑,狡黠。
我呆呆地望着帘后的云晔。
恨不得一口撕了他。
但这整个过程,他却一声未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