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谈话后,林慕之很快便向外宣布,林家走失多年的大小姐已经回来了,她叫林笙歌。
自宣布以来,君凌洛,不,现在已经是林笙歌了,终于可以重新回到人前了,人们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纷纷送上了贺礼,有的是价值连城的首饰,有些则是一些摆件玩物,令人注意的是,里面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一篮子鸡蛋,一箩筐蔬菜,一袋水果,细细想来,应该是当地百姓送的,而林慕之则是照单全收,并且全部送到了笙歌院里。
自那之后,笙歌见过一回青戈的父亲,以后也算是笙歌的父亲,他叫林容桦,是林家长子,虽四十有余,但看上去依旧英武不凡,想必年轻时一定是个极其俊朗的男子,见到林笙歌后,也没说什么,就仿佛真的是走丢多年的孩子回到自己身边一样,很是慈爱,这让笙歌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是这般慈爱,可是却走得太早,当年父亲离世的时候,她还在鹰谷山,即便是快马加鞭赶回去,也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念及此处,心中难免动容。
林容桦提出让笙歌搬到一个大点的院子,说是怕她委屈,笙歌推脱了几句也就答应了。于是花朝欢欢喜喜的收拾了东西,一起搬到了梧桐院。
梧桐院在后院的中心偏东北位置,比原先的客房大上好几倍,院子四周被梧桐包围,院门大书梧桐院三个大字,进了院门,顿时眼前一亮,院里花木繁茂,青石铺就的路上有隐隐的青苔,屋子有江南的风韵,左侧是库房和厨房,右侧则是丫鬟们的房间,屋内陈设的物件更是稀奇别致,笙歌虽然家境显贵,而以前在齐王宫也见过各种场面,看到这一切也感受到了林桦的用心良苦。
之后几天林慕之很贴心的为笙歌挡了几乎所有的应酬,而笙歌也乐得清闲,可有些人是不得不见的,比如林家的人。
一大早,青戈便来找笙歌,对她说今天父亲会设晚宴款待大家,顺便让她能见一见其他人。
虽然来这里这么久,但笙歌见过的人屈指可数,并且吃穿用度都一应齐全,并不与林家本家的人一起,所以更是没有机会见旁人。近黄昏时分,青戈来到了梧桐院,原以为笙歌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没想到一进门却看到笙歌正端坐案前练字。
青戈走上前,有些为她着急:“姐姐,你怎么还在练字?”说完触了触眉头,望向花朝:“还不快去准备准备,为小姐更衣!”
青戈现在跟笙歌在一起久了很是依赖,真的就像个妹妹一般,完全没有初见时的凌厉,而在其他人面前却依旧是那个能独当一面且不太好说话的林家小姐,整个泉灵山庄几乎没有什么人敢跟她作对。显然花朝对她也有些畏惧,一向话唠的她,自青戈进来便乖乖闭了嘴,听到青戈吩咐,立马应了声,开始准备。
笙歌却幽幽道了声:“不必了。”
青戈有些不解,“这是你第一次以林笙歌的身份见林家的人。林家外表和睦,可内里却是一团糟粕,此次我们更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可别让人小瞧了咱们!”
笙歌淡淡一笑,那笑却始终进不了眼里,“打扮得太引人注目反倒遭人厌恶,这样挺好的。”
青戈听了,觉得也有些道理,虽不惧怕他们,但无谓的麻烦还是别惹才好,于是点了点头。
笙歌看着宣纸上写的一行行小篆,摇了摇头,那次病后,身体确实能感到大不如前,每每写上几个字,手便酸的紧,以前,她写的一手好字,可如今,字再好却也不能用了,只能重新来过。
看着纸上的字依稀也有以前的神韵,不由得叹了口气,时间如此紧迫,看来还是得抓紧。
笙歌搁下笔,望了望窗外,也不知何时,树叶又黄了一回,西方只剩了一线虹光,称着枯叶更加死气沉沉。她收回了视线,站起了身,对青戈道:“走罢。”
一行人出了梧桐院往林容桦住的清远所直奔而去,一路上几个小丫头有说有笑,只有笙歌不言不语,好在大家都习惯了她的冷漠,都自顾自的聊着天,气氛也是融洽。
几人说说闹闹不多时,便到了清远所,清远所四周被竹林所环绕,院子不大,但格局甚好。
门上木头匾额上写着清远所三字,大气飘逸。门大敞着,望向门内,有几个小厮丫鬟来往穿行忙碌着,一脚踏进院门,才看清全貌,大理石铺成的路面,是个两进院落,院子虽然不大,却显得严谨有致,青戈熟门熟路的将笙歌引向堂屋。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都毕恭毕敬的低着头让路,可大部分都存着一份好奇,笙歌从身边路过的时候,始终忍不住瞟上一两眼,看看这大小姐究竟是何等人物。
映入眼的是如仙子的美人,虽身着家常服,头上也只随意的插了根素簪,脸上也不见脂粉的痕迹,可就那种浑然一体的绝美容颜和如冰雕般清冷的气质就足以让人一见难忘。
笙歌虽也察觉到一些异样的眼神,却也不动声色,也许是根本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堂屋里听得越来越真切的谈话声,听声音来看,人应该不少,本来还没到林容桦约定的时间,但他们几乎都来齐了,看来,有些人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几人察觉到情况,立即敛了声色,随着笙歌走了进去,一进堂屋,笙歌四下一扫,心下已经了然。
堂屋很宽敞,左右隔着过道放了两排椅子,堂屋正中间坐着主人林容桦,左边第一个是林慕之,虽小辈都应该站在身后,但由于林慕之是庄主,所以坐了上首,右边第一个座位是个中年男人,风度不凡,举止儒雅。这应该是泉景山庄的二堂主林容梽。林容梽身边是个端庄可亲的妇人,应是二夫人。
林容梽之下是三堂主林容枫,林容枫虽已年过四十,但容貌却不输于林慕之,还多加了一份成熟男人的韵味,只是此时面有不善,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而坐他身边的三夫人面上却掩不住的好奇,自笙歌进门以来,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后面站着的小辈们,笙歌也只认得站在三堂主身后的林音。
而林音一看到笙歌就来,眼睛中的鄙夷和不待见就没收起过,而笙歌只当作没有看到,进了屋林容桦便笑着迎了来,拉着笙歌的手对众人道“这便是笙歌,我的大女儿!”
说完,只见笙歌规规矩矩的对着屋内的叔叔婶婶们行了个晚辈之礼。
“真是个得体的好孩子!”二夫人见笙歌举止落落大方心下很是喜欢,不由得夸赞道。
屋内一时间恭贺声四起,林容桦一副得意之色,就仿佛林笙歌真的回来了一样,也不知他是演的太逼真还是早已经假戏真做。
“原来那天跟表哥在一个房间的竟是笙歌姐姐,怪音儿眼拙,竟没有看出来,还冤枉了表哥。这里给哥哥姐姐陪个不是了!”林音说完走了过来俯下身子佯装要行礼,此事本不算什么,可在这时候故意提起,就让人觉得很不妥,就好像这一切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一样。
果然,屋里有些人脸上立马显现出了一份疑虑,全没有刚才那样的融融喜气。
林慕之见状立马站了起来,扶了一下林音,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当时笙歌妹妹在来的路上遇上了些麻烦,身体有些虚弱,她说了自己的身世,我跟大堂主也有些不确定。只得一边确定身份,一边为妹妹调理身体,想着等确定下来再通知大家,免得大家空欢喜,谁知还是让音儿发现了,闹了些笑话。这不,一确定好了,便赶紧通知大家了!”说完林慕之爽朗一笑,不但交代清楚了来龙去脉,还顺带打消了大家的疑虑,立马将大家带进一片和气之中。
林音见计谋不能得逞,还欲说些什么,只见三堂主身后的一男子向她递了一个眼神,林音硬是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笙歌看过去,只见那男子冠发高束,身着灰色长袍,腰间别了枚貔貅玉佩,显得格外低调,可却生了张极其高调的脸,那脸亦正亦邪,亦柔亦刚,虽没有林慕之好看,却是一张极其受女孩子欢迎的脸。偏偏那脸有三分三堂主的风采,想必应是三堂主的长子,林音的哥哥——林焕之。
此时,只听林容桦笑道:“平时大家都是在自己院里吃饭,一家人也很少聚在一起,如今借着笙歌回来的由头,我们一家人也好好聚一聚,说说话。”
二夫人点头道:“大哥说的是。”
青戈撒娇道:“是啊,青戈都有些饿了呢。”
二夫人笑道:“看我们只顾着高兴,倒忘了我们青戈丫头,走,咱们吃饭去。”
二夫人说完,一手拉着青戈,一手拉着笙歌向饭厅走去。
笙歌被猝不及防的拉着,心下一跳,温暖的感觉从手心一点一点漫向心里。
来到饭厅,丫头们伶俐的上着菜,菜品精致,一股香味扑面而来,让人食指大动。
按长幼坐下之后,丫头们为主人布菜,大家尝了之后,都赞不绝口。
三夫人道:“还是大哥院里的厨子好啊,这菜做得真真是好吃。”
林容桦恍若听不懂她话里讽刺之意,笑道:“弟妹若是喜欢,我让他去你的院子服侍。”
三堂主道:“大哥这是说的哪里话,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内子只是说说罢了。”
听三堂主这样说,林容桦也不再说话,只是笑了笑。
“不知笙歌妹妹是怎么得知自己的身世找到泉灵山庄的?这一路上又遇到了些什么风险?可愿讲与我们听听?”林焕之嘴角勾起,死死盯着笙歌,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些破绽一样。
果然,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看着笙歌,笙歌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早就料到会有人如此一问,他们今天肯赏脸来,无非就是想看看笙歌对他们有没有威胁,若是有威胁,可能以后的日子的日子怕是不太平了,虽也不畏惧他们,但是有一个稳定的后方对以后笙歌要做得事是十分有利的。
只见笙歌微微一笑,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我当年并非是走丢,而是被人贩子拐卖到了益州,几经周转被好心人家收养.....”
说到这儿时,林焕之突然“哦”了一声,:“不知是哪户人家,看妹妹的举止谈吐应该是大户人家吧,妹妹说来,来日我们林家也好向别人道谢才是!”
笙歌本就出生于大户人家,虽说去山里学习了许多年,可早些年养成的举止却是保留了下来,且更添了一份世外的恬适。
这话一出,青戈和林慕之心里聚是一跳,且脸上还得作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青戈实在耐不住,瞟了一眼笙歌,只见笙歌一派气定神闲,而青戈和林慕之都有些坐不住了,原本他们已经料到会这么一问,此时只需要按原先的计划说,到时只需要去找人演一出戏,骗过林焕之的眼线就可以了,还没来得及再想,只听笙歌淡淡道,“临同,颜治丘。”
这下,惊惧的就不只是青戈跟林慕之了,在座的无不惊讶,虽然林家长年居于山里,可天下动势依旧了如指掌,而颜治丘起兵已有数年,虽无多大建树,也没有占领多大地盘,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也是开罪不起的。
笙歌接着道:“义父派人寻访多年,直至后来起义,也没有间断寻找笙歌的生身父母,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滨州有了线索,我和义父大喜过望,恨不得马上赶来,于是义父便派人护送我,可是在路上却遭遇了歹徒,随从拼死相救,我才得以逃生,几番周折,找到了泉灵山庄,”说到这儿,笙歌已经忍不住落下泪来,装作不动声色的抹了抹眼角,继续道:“父母的生育之恩,我是万万不敢忘的,所以一定是要回来看看父母,以安他们的相思之情,可义父的养育之恩如天,此时义父也正是需要人陪伴解忧的时候,于情于理,于仁于义笙歌也是不能弃之而去的,我已经与父亲商量好了,过几天,我便写信给义父,让他派人来接我回去。笙歌离家多年,家中长辈还能接纳笙歌,笙歌很是感动,以后有机会,定会回来探望各位长辈。父亲有庄主,青戈妹妹和在座各位的照顾,笙歌很是放心。”
这一出戏让林慕之和青戈瞠目结舌,最让二人在意的是笙歌竟然说过几天颜治丘会派人来接她回去!颜治丘自己现在都不知道有一个义女,遑论接笙歌回去!青戈咽了咽口水,心里紧张万分,觉得下一秒这巨大的谎言就会被揭穿,在这寥寥数语之间,手心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再看众人,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没有想象中的咄咄逼人,尖酸冷语。而这一切落在笙歌眼里却是意料之中。林家的人听说自己的诉说,已经确定自己并没有太大威胁,而且林容桦膝下无子,多各女儿大不了赔些嫁妆,并且大家都是聪明人,也明白少一个麻烦是一个麻烦,争的无非是家产,颜治丘过的可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何必为了身外之物丢了性命。
而笙歌说的话只是让他们震惊,并没有人怀疑,毕竟这世上临同颜治丘可只有一人,若不是属实,料她也不会如是说。
在虚情假意之中度过了许久,笙歌不仅不觉得厌恶,反倒兴致勃勃,仿佛是在看一群丑角唱戏般有趣。
天色已然不早,各家各院的人也纷纷告辞,笙歌和林容桦将他们一一送出门外。送完了最后一位客人,院里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只听有依稀虫鸣之声散播在夜晚瑟瑟的风里。笙歌突然觉得身上一暖。只见一件披风已经裹在了自己身上,她抬眼望去,林慕之正站在身后,一时无语,片刻后,笙歌道“我们进去再说吧!”
几人进了屋,东悠和花朝立即掩了门,守在了门外。
不过片刻,青戈早已经耐不住了,慌张的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种事情瞒不了几天就会露馅儿的。”说着还来回踱步,像是在想补救的办法,“不如这样,笙歌姐姐你先准备准备,过两天我们偷偷将你送出城,就说颜治丘已经将你接走了如何?”
林慕之摇摇头,“这样破绽更大,如今笙歌这么一说,至少不会惹人怀疑,如果偷偷离开,更易让人觉察有异,那时候还到不了临同就会被三叔的人......”说到这儿林慕之就停住了,显然残酷的事实不言而喻。
青戈听林慕之这么一说更是着急,一个劲儿的说“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林容桦到是气定神闲许多。他看向这个事情的罪魁祸首,只见笙歌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们表演,嘴角噙着一丝笑。“看来笙歌是已有对策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望向笙歌,笙歌点点头,道“不必担忧,临同离这儿不过半月路程,以我算,他们过几日应该就到了。到时候我跟颜治丘去了杨平,林庄主只需要派人骗过林家派去的眼线,让他们以为我是从小便由颜治丘养大的即可,总比捏造一些漏洞百出的身份好些。”
青戈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力拉着笙歌,重复道“过几日就到了?你说谁,颜治丘吗?”
笙歌的手被抓得有些疼,同时却感到很温暖,这是一种真诚的关心,笙歌抿嘴一笑,又点了点头之后拍了拍青戈的手。
虽然没说笙歌是如何办到的,但青戈却长舒了一口气,因为她相信,只要笙歌姐姐说了颜治丘会来,那么颜治丘就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