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仙人哪，一剑可以撕裂江海，一指便可以点穿山峦，他们乘风而行，能够将天幕上的星辰给摘下来。”燕都红尘阁，大雪日，店中虽烧了火炭，可依旧显得冷清。唯有坐在里侧边角的中年旅人在给一个半大的孩子讲些不知从何攫取而来的传说。
“那仙人可不可以变出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孩童仰着小脸，分外希冀。
“只要你能想到的，仙人都能给你变出来。”中年人呷了口酒，眉眼都快要挤到一起去了，一副陶醉的模样。
“你快告诉我怎么才能够变成仙人啊！”
“呶，这个给你。有了这个你就可以做仙人了。”一本颇为老旧的书册被他掏出塞在了孩子手中。
还未上过私塾的孩子哪识得什么字啊，只道是可以把自己变作仙人的宝贝物件，视若珍宝将其紧紧抓着。
“去，再给为师提壶酒来。”
孩童眼睛扑闪着，小跑着取酒去了。一直在算账的老板见孩子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了，才抬起头，微冷着一张脸道：“今儿个又拿什么算酒钱啊？”
她看似二八年华，身处北地身材轮廓却又似那江南女子，可也不算娇小，姿容庄重有一番独特的美感。
许多走马江湖的汉子讲到燕都，便多少会提起这红尘阁，说这红尘阁有三绝：一是“红尘”二字聚四海；二是阁中烈酒甲燕都；三是青衣之美绝凡尘。
叶青衣是她的名字。
“你放心，我绝不会拖欠的。”中年人打了个酒嗝。
她勾了勾嘴角：“那昨天？”
“故事换酒了！”他理直气壮。
“前日？”
“故事！”
叶青衣翻了个白眼。
“酒给你。”孩童小跑着回来，那本书不在手中了，看来已经藏好了，“姑姑，今天你就免了师傅的酒钱吧，求你了……”
略带撒娇的请求，她很受用。“师傅”这个称呼也让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她眉宇间多了几丝笑意。
“今天给你讲最后一个故事！”
孩童爬上板凳坐好，双手支起下巴，双腿悬在半空中轻轻地晃着。
“给你讲过妖、魔、鬼、佛、仙了，再给你讲一个关于神的故事。
在还没有仙的时候，神就已经出现了，他们高傲，英俊与貌美，还是上天的宠儿，拥有着令人羡慕的力量。
一开始，神统治着万物，直到有一日，他们中的至高存在觉得世间一切的生灵都没有他们高贵，他下令所有的神都必须回到他们诞生的世界——混沌古界。
人类终于可以自我统治了，他们羡慕神能够拥有漫长的寿命，甚至于不死。于是，有天赋卓绝的人开创了先河，他们尝试着修炼，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中有人终于修成了仙人，更可贵的是他们踏出了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由仙入圣，继而做祖，天下共尊其为圣祖。
圣祖之力，可横推天下苍穹，他们已经站到了可以和至高神比肩的位置。
于是，仙开始不甘于平凡与低下，他们决定攻打混沌古界，那里有长生物质，可以让他们也永远地存在下去。
长期活在神族的阴影之下，妖、魔、佛、鬼、仙五道联合，九大圣祖齐出，天地都为之颤抖。
但神族太强了，仅仅四尊至高神就可以与九大圣祖抗衡，当时神族之中仍有一位至高神远走混沌深处未归来，他成为了这场战争的关键所在。
那时候，天地间无数的生灵都在怒号，幽冥界都被亡魂塞满了，更有数不清的修士被打得神魂俱灭，出于天地归于天地，重又化为世间灵气。”
“就在大战打到一半的时候，诸天都在颤抖，混沌古界山河破碎，神族虽强，但也无法抵挡群攻。
至高神与圣祖激战，普通神族则与仙攻伐，很快，普通神族伤亡惨重，四大至高神被逼无奈，以两千神族血祭，召唤远走混沌的族人。
神族并未迎来曙光，那位远走混沌的至高神不知遭遇了何种变故，竟然被黑暗法则侵蚀，只剩下浑噩的灵智。在战斗之中，他敌我不分，让神族蒙受了更为惨烈的损失。
被逼无奈，至高神们选择了放逐，他们将一部分神族后人放逐虚空，保留最后的血脉。同时也将黑暗至高神放逐于上古牢笼混乱流域。
绝望到来，第一位至高神陨落，同时也有圣祖喋血坐化。五道联盟内部产生了分歧，以八名圣祖的代价拼光了所有至高神后，残存的一位圣祖身受重伤，无力再率军攻打混沌古界。
于是联盟一派将混沌古界一分为二，界石被人用祖器劈成两半，根植于两处，仙界诞生。
世间有长生物质的两界原本分别为混沌古界和幽冥界，但幽冥界中法则混乱，三界阴气源头就在其中。
残存的仙道圣祖动用余力将妖佛魔逼入了幽冥界中，妖族中有部分选择臣服于仙道，只退走了部分。”
“最后一位圣祖死了吗？”孩童眨巴着眼睛。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我希望他死了，可很多人又不希望他死。”
“不懂。”小家伙挠挠脑袋，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
“你昨日跟我讲你能够举起外面的石狮子，走，给师傅我见识见识去。”中年人转移话题，这个故事的结局似乎有些说得太平淡了些，妖魔佛连一丝像样的挣扎都没有。
叶青衣听到中年人的提议，望了眼屋外有些壮阔的雪景，纷扬的雪花漫天飞舞，街道上连个行人都没有，滴水成冰。
但她只是蹙眉，并未伸手阻止。
中年人率先打开了门，外头肆虐的风雪咆哮着涌进来，险些将正旺的炭火吹得熄灭了。孩童穿得并不是很多，他却似不惧这严寒似的小跑着下了台阶，走到了石狮子胖，有模有样的撸起了袖子。
他才多大啊，个头方才透过石狮足下的石台。
“别勉强啊，牛皮吹大了师傅我也不会怪你的！”中年人打趣道。
小家伙撇撇嘴，对这样的调侃有些微微的不满，小脸瞬时红扑扑，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本就粉雕玉琢，此时更是可爱。
“嘿！”小手高举，恰好能够抓到石狮的前足踝部，一声轻嘿，只见偌大约莫百斤的石狮子被他给缓缓抡起，让人吃惊的是小家伙显得并不吃力，还有发挥的空间。
“厉害！”中年人让他将石狮子放下，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眼眸中喜爱之色更盛。他到燕都不过数日，找到这红尘阁也是因酒而来，不想却遇上了这个对自己胃口的娃娃。
不知何时，叶青衣也出来了。她驻足在檐下，目光凝在小家伙的身上。八年前，她在燕都城外的浅滩见到这个不知被何人遗弃的孩子，那时她方才抵临此处，自身遭遇也不尽如人意，同病相怜让她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将他收留，养育至今。
被夸奖了的孩子小脸上溢出了笑容，他喊了声姑姑，小跑着扑进叶青衣的怀里。中年人站在风雪中，并未再回到廊下。
“要走了吗？”叶青衣问道。
中年人点头，他转身离去，行步道：“踏雪红尘不知去，何日相逢再千杯。”
他爽朗地大笑，孩童望着却也未发一言。他自幼在店中长大，见惯了往来分别，人情世故，远比同龄的孩子早熟。
“师傅。”
待到身影消失，没入了茫茫雪景之中，孩童轻声呢喃二字。这一别，待何时，再相见。
临近黄昏，风雪停歇，天幕中厚重的铅灰色缓缓退去，冬日临暮的深沉取代了雪时的阴郁，良久，月色上来了，星子零星点缀在苍穹之中，天气已然晴霁。
“姑姑，你说等我长大了，再碰到师傅，他会认出我来吗？”
叶青衣点点头：“嗯。”
“可是他不知道我是李慕白怎么办，我没有告诉过他我的名字。”
“放心吧，你师傅他肯定能够认出你的。”
李慕白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姑姑说这是从小就陪在他身边的东西，有什么愿望只要对着它许，以后都会实现的。
叶青衣轻轻舒了口气，捡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的名字被写在纸上，除了这块玉佩，便再无能够证明他身份的物件了。
李慕白三岁时显示出了不凡，力大无穷，没病没灾。加上这孩子聪明乖巧，与街道上奔走的孩子们玩不到一块儿去，略有些不合群，除了这点不算瑕疵的瑕疵外，再也无其他的缺点了。
“对了，师傅送给我一本书，姑姑你看。”李慕白将中年人送给自己的书册取来，递给了叶青衣，“师傅说，只要有这个，以后慕白也可以变成仙人了，等慕白变成仙人了，一定给姑姑变出好多好多东西。”
“好。”叶青衣嘴角勾起，目光落在了书册上。
入目“混元阳符经”五字，她并未翻开，只是轻语道：“等慕白再长大些，我便教你认字读书，你再自己去看里面的内容吧。”
燕都之境，红尘之阁，星夜月明，李慕白八岁，叶青衣侧，人生最安稳时，莫过于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