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
肚子叫唤了两声,陆中元从睡梦中饿醒想要吃东西,朝窗外看了一眼还是黑漆漆的夜色便打消这个念头,虽然已经睡不着,还是闭目养神,这样不至于饿得太难受。家里能吃的东西只有半块红薯,要是现在吃了,早上还会饿,干活的时候更加难受。
陆中元脑海里想着鸡腿嘴里吞咽着口水,不知不觉中又沉睡过去。
清晨,太阳光线照进屋里,醒来的陆中元立刻翻身下床,一把抓起桌上的半块红薯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的连皮啃光。饿了太长时间,半块红薯下肚依旧觉得腹中空空,拿着水瓢舀了四碗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吃了一顿像没吃一样的早饭,陆中元出门往舅舅家去。
陆中元出生在中元节那天,认不了几个字的父亲就取了这个不吉利的名字。村里算命的老太婆曾说过陆中元出生时沾染了邪气,取这个名字一定会多灾多难,但是陆父不信这个,时间证明了老太婆说得不错。
陆中元从小虽然缺吃少穿,但也也没得过病,反倒是身边的亲人接连出事。他的母亲生下他之后身体日渐消瘦每况愈下,加上吃了上顿没下顿营养不良,第二次怀孕生产的时候大出血死去,腹中的胎儿也跟着走了。
陆父是一个到处走街串巷吆喝叫卖摆小摊子的货郎,经常赶不回家。母亲去世之后,年幼的陆中元一个人呆在冰冷的房子里惊慌害怕,每天都过得很孤单。
后来陆父续弦娶回一个女人。继母对陆中元视若己出,有母亲陪伴的陆中元过得很开心,这是他童年少有的快乐时光。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噩运再度降临。陆父收摊赶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场冰雹,冰雹大的跟拳头似的,小的也有豆子那般,荒凉的旷野上无处可躲,活生生被砸死。
世道不好加上多灾的年头里,一个女人自己活下去都很难,更别说带着一个孩子。陆中元的继母熬了两年,再也支撑不住,悄然离开。
亲人一个个离去陆中元很伤心,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如何生存下去才是他面临的最大问题。
这年头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亲戚之中也没有能收养陆中元的人家,陆中元只能厚着脸皮一家一家蹭饭。他已经被堂叔和姑姑赶出来,现在寄居舅舅家。
舅舅家靠烧制瓦罐为生,光景不好活不多,赚的钱也少。家里有一对女儿一个儿子加上老太太六口人,日子过得紧巴巴,多添一双筷子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大负担,整个家除年迈的老太太,没人给陆中元好脸色。
陆中元来到舅舅家,舅父拉着牛车摆在门外,舅母从牛栏里牵出牛。
“这都什么时候了,就想吃干饭是吧。”
陆中元最害怕的就是舅母,从小到大对他就没有一句好话,总是拉着一副马脸,翻着白眼斜着看人,自从来到这里蹭饭舅母看他更像仇人了。
陆中元也想早来,可是前段时间舅母说他来太早,抢弟弟妹妹的早饭,那之后陆中元只好不吃早饭,过了这个点才来。他心里委屈,却没胆量回嘴,默默加入干活,将锄头、铲子等工具放到牛车上。
“吃饭的时候跟饿死鬼一样,干活磨磨唧唧。”
……
舅母嫌弃的话语里句句不离吃字,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陆中元的心上。近来好几个月没下雨,地里的庄稼毁了大半,米价一天一涨,舅母的话更加多更加刺耳,陆中元觉得手中的饭碗更重了。
牛车缓慢开动的时候陆中元舒了一口气,舅母不在他才不用紧张。
康月镇上有富户起新房,陆中元和舅舅要去山上弄好泥回来烧瓦。
猪领半山腰上有一块泥地,这泥用来烧制瓦砖还不错。这山虽然不高但路不好走,牛车上不去只能放在山脚下。
陆中元的舅舅朱永到地方之后话不多说直接干活。他身材矮壮,大胳膊大腿力气足,几锄头下去,扒拉不少泥块,天旱泥土板结一点不影响他的效率。扒拉起泥块后,用铲子把泥铲进木桶里,剩下就是陆中元的工作。
陆中元用担子把装着泥块的桶挑到山下装到牛车上。
一桶泥几十斤,一担比陆中元的小身板还重,成年人挑都很吃力,更别说一个只是十三岁的孩子。
拼出吃奶的力气陆中元才挑起担子站起来,刚走出几步就打起摆子。陆中元顿了顿挺挺肩强撑着稳住,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前挪。走的虽然是下坡路,但是路面不是很平,几步就是小坑小石子,平常倒不是难事,可挑着沉重的担子避开这些就不好受了,陆中元踉踉跄跄打着摆子行进。
才走一小段顶着扁担的右膀子火辣辣的痛,陆中元停下换到左膀子。走不出几步左膀子也开始痛,再撑了几步腰也煎熬了,下盘不稳打摆子的幅度越来越大一摇一晃随时都有可能瘫倒。
陆中元很想停下来休息,不过这才走了不远,一会还有的熬,只能忍着继续一摇一摆的走下去。
路程走到一半的时候,终于可以停下来了休息。汗水唰唰往下流,磨破皮的膀子碰到汗水愈加烫。
早上只啃了半块红薯,腹中空空饿得头晕眼花,这半段路下来就难再提起力气。
休息了一阵,陆中元还是不愿意站起来,可想到舅母锋利如刀的话语,想到被舅舅赶出去就再也没有依靠,想到饿肚子时的煎熬,他还是强逼着自己站起来继续挑起担子。
来回一趟下来,陆中元已经虚脱,之后的感觉只有痛和累,麻木的挑着担子。
朱永干活很利索,很快就刨好泥,加入挑泥装车的工作,大大减轻了陆中元的负担。
快到中午的时候,小牛车上的泥土高高垒起,可以收工了。
一个早上的高强度劳动让陆中元找不到自己的身子,双眼愣愣无神,驱使他撑下来的是对无助生活的恐惧,他必须要努力干活讨好舅父舅母。
回程的路上,陆中元刚躺到牛车的泥土堆上舒展疲倦的身体,眼皮不受控制就合上了,饥饿和过度劳累他已经撑不住了。
……
“大白天睡大觉,除了吃和睡你能干点什么。”
颠簸的牛车没有影响到陆中元睡觉,舅母那全天下都欠她的口吻把他吓一个激灵,赶紧睁开眼睛下牛车,将车上的泥土卸下来。
外婆还有舅母在忙活着中午饭,舅母嘴里还不停的数落着陆中元。
陆中元呆愣愣的坐在饭桌前,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舅母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想去帮忙干活让舅母没有借口叨叨,身体却动弹不了,哪怕只是抬手都费劲。
陆中元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一直都小心翼翼,努力干活想得到舅父舅母的欢心,可舅母对他是愈加的苛刻话更难听。
饭终于好了,饿得已经不行的陆中元没有以往的客气,提着碗第一个去打饭。
这了不得了,陆中元的舅母张氏火气腾上来。
“小白眼狼,你外婆和我们长辈都没动碗,白吃白喝你还要抢,杀千刀的!”
张氏的手拍在陆中元的肩上,“啪!”陆中元手中盛着饭的碗掉地上摔碎。
陆中元的膀子磨破了皮,两条手臂动一下都很痛,突然被张氏拍一把,饿得头晕眼花全身酸痛慌神的陆中元握不住手中的碗。
米价一天一涨,一碗饭就这么毁了,张氏火气直冲天灵盖,甩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陆中元的脸上。
“米不要钱是嘛?”
“你个扫把星,克死爹娘还要祸害我们是不是?”
张氏食指戳在陆中元的额头上。陆中元的额头小时候磕在桌角,有一块玉米粒大小的凹陷,那就是算命阿婆经常说他不祥的依据。
身心俱疲,又挨舅母一巴掌,陆中元心里的委屈再也压抑不住,眼泪哗啦啦涌出。这一巴掌让陆中元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委屈的情绪将他淹没,舅母骂骂咧咧是常事,这已经让他很煎熬,全靠着对饥饿的恐惧逼迫自己撑住。
这一次舅母直接动手打人,他再也承受不住,知道这里已经呆不住了,无路可退会战胜一切恐惧。他把筷子放在桌上,擦了擦眼泪,默默转身离开。
年迈的外婆看到这一切心里难受却没有任何办法,偷偷抹眼泪,追着陆中元出来,塞给一个红薯。
舅舅一句话没说,沉默蹲在门坎上。
舅母的骂声依然在持续。
陆中元回到自己的家里,躺倒床上泪水还是停不下,心里有委屈更多的是惶恐。这年头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都难谋生计,他能干什么养活自己?
饥饿把他从委屈和惶恐的情绪中拉回来,啃起外婆给的红薯。外婆常常偷偷的塞给他一些吃的,想到这,陆中元心中升起暖意,这个世上还有人关心他。
大半天的高强度劳作,又遭打击,陆中元很困,躺在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