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逐日”号的推进器启动,月球上空一阵红光乍现。倘若月球有大气,这阵光亮只怕可以红透半边天。吕湘英将航道设置为从月球北极掠过,当导航系统计算好航道的各项参数之后,他戴起舱内通话设备问道:“潘先生,请您确认一下各位的安全带是否都系好了。”
半晌过后,潘德念回应说:“都系好了。”
“谢谢你。”吕湘英一面说,一面缓缓推起推进器启动杆,“那我们这就返航了。”众人只觉船身一震,推进器从红光转成蓝光,沿着新设置的航道渐渐加速。
座舱内五人知道离家越来越近,想起大难不死的一幕,不禁兴奋至极,纷纷探头往舷窗外望。年沐盈启动了投影功能,将“逐日”号前方的画面传送到座舱之中。人们看到月球仿佛在不断下降,直到不再遮挡着画面,人们终于看见那颗久违的蔚蓝行星,座舱里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
随着“逐日”号的加速,人们从画面上看到的地球越来越大。数小时后,“逐日”号进入了散逸层,这时人们尚未感受到来自地球的重力。直到“逐日”号进入中间层,人们才觉得自己结结实实地坐着座位上,而且速度也慢了许多。潘德念望向舷窗,见船身与空气摩擦生热,泛起红光白烟,情不自禁地笑着说:“这镜头电影看多了,亲身体会还是第一次。”
梅若虎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俺上船前真应该带个相机,就可以拍些照片给俺婆娘跟儿子看哩。”忽然想起些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陈华声,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松了口气。
过不多时,“逐日”号已进入平流层,海陆地貎越发清晰了。众人看着越来越近的祖国,越来越近的家园,均感慨无言。忽然,吴翠莺按下通话键:“赶快开电视,看有什么好看的。”众人无不赞同,都觉得这是自认识她以来,她说过的最有建设性的话。年沐盈将“逐日”号前方的画面调换成电视模式,然而却收不到任何信号。
“怎么会这样子啦?”吴翠莺满脸不快。陈华声劝道:“回家了你爱咋个看就咋个看。”年沐盈只好又将画面切换回来,并看了吕湘英一眼,发现他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当“逐日”号进入臭氧层时,吕湘英将飞船降落的朝向转向东海,然后降低推进器的功率,任飞船自由降落。其时时值当午,视野十分清晰,待“逐日”号进入平流层,在临近一千米高空时,上海市的轮廓已铺展在人们眼前。吕湘英随即将推进器设为降落模式,并抛出减速伞以缓下降速度。
此间远远望去,高厦映阳,群楼向日,尤似满地的宝石,璀璨夺目,美不胜收。人们纷纷指手划脚,寻找着这十年间变化的痕迹,一时说那高楼大厦前所未见,一时说这旧街老巷销声匿迹。
这时,又是吴翠莺忽然惊呼:“你们发现没有?你们发现没有?”
“发现啥子?”陈华声循着她目光望去,却看不出什么不妥。
吴翠莺指着窗外:“那个……那个……哎呀,一时间我也忘记叫什么了,反正就是那座塔啦。上海不是有座好高好高的塔吗?你们没发现那东西不见了吗?”
“你是说东方明珠吧?”梅若虎笑着问。
“对啦对啦,”吴翠莺恍然大悟,“就是东方明珠。”梅若虎说:“让俺看看。”随即伏在舷窗前仔细观望,“诶?俺的亲娘,还真不见哩?不会是拆了吧?”
陈华声闻言,以“放屁”两字表达他绝不苟同梅若虎的观点:“拆了你家的祖坟也拆不到东方明珠。”说着,亦伏窗而望。
“你瞧啥哩?”梅若虎指着一条穿城而过的水道,“你说那是不是黄浦江?你沿江看下去,看有塔没塔?”陈华声似乎也寻不着:“该不会让高楼给挡了噻。”
“哪个楼有东方明珠高?”梅若虎显然不认同这个结论。
“你这娃儿心眼太死喽。”陈华声转脸看着他,“咱都走了十年,十年你就不让他们建更高的楼嗦?”
众人听着有理,便又再寻去。这时,吕湘英的声音从耳机传来:“大家坐好了,我们要着陆了。”只感船身一阵剧震,四周航窗被水花溅湿。待船停定,众人连宇航服都顾不上更换便直奔过渡舱,只是一见舱门,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回想之前,这舱门之外还是茫茫不知尽头的太空,仍是深不见底的恐惧。他们似乎一瞬间对环境的变化反应不过来,不敢想象在同一扇舱门之外,已是自己的祖国和家园,因而全都立在门前发呆。吕湘英和年沐盈也来到了过渡舱,见他们挪不开脚步,便率先走上前,将舱门打开
随着“咔嗤”一声,迎面扑来的不再是让灵魂失焦的深不见底的黑和遥遥不知距离的星光,舱内的空气也没有被一抽而空,而是一阵接一阵的清新海风和腥咸的气味。人们被吹了个精神抖擞,不禁涌门而出,振臂齐声高呼:“我们回来了!”
他们看着眼前碧波蓝天,水清草绿,远听有浪淘沙沙,近听有鸥鸟昂鸣,才顿觉活着就是这么一回事。众人情绪一旦放松,不由得自精神深处涌起一阵难以抵抗的疲惫。他们实在人困马乏了,纷纷坐在舱门边缘歇息起来。
“我实在不晓得,”陈华声远眺蓝天碧海,“地面上的风光看一辈子也看不完,为啥子还搞太空旅行?你们看那碧海银滩,哪个不比黑乎乎的太空好看噻?”
吕湘英也被美景所陶醉,暂时从之前的困惑中回过神来:“人总是贪新鲜的。”年沐盈说:“也可以称之为好奇。谁不好奇呢?要是人不好奇,世界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是好奇。”潘德念也加入了话题,“我们差点命丧太空,也是因为这种好奇。”汤兰冷冷地说:“我不好奇,我只想要钱。”
“你们放心,”年沐盈微笑看着他们,“咱们要真是死了,也绝对不会是第一个死于好奇或钱的人,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梅若虎爽朗地大笑两声:“管他咧!反正俺们都回来了,就算现在要俺死在这儿,比起死在太空,也不算是客死异乡哩。”
众人闲谈少时,便远远看见一艘舰艇从“逐日”号西面驶来。“好了,该轮到我们看看这帮目无军纪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吕湘英一面说,一面招呼众人站起来。
可是当那舰艇驶近,人们无不傻眼了。
那艘所谓的护卫舰,表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船的侧舷也用白漆写着“嘉兴-六”的标准舰名。但是,船头上所立的旗帜,并不是中国国旗,而竟然是日本军队的旭日旗。人们以为是谁在开这些破玩笑,开始纷纷议论,唯独吕湘英和年沐盈一言不发。然而,更出格的事却接踵而来。
护卫舰就停在“逐日”号对开约五米处,一名身穿日本二战时期海军军服的男子徐徐从船舱中走了出来。这男子看着有一米八的身高,生得气宇轩昂,俊朗不凡,只是那身军服实在让吕湘英等人不敢恭维。
他神情森然地站在船头处,挥一挥手,护卫舰以侧舷贴近“逐日”号。待两者仅一步之宽时,他忽尔笔直身子,毕恭毕敬地向吕湘英等人敬了一个大和鞠躬礼。
“欢迎各位回家。”他操着一口纯正得不能再纯正的汉语口音,“在下千叶忠信,仅代表大日本皇军华东海军第八集团军第二十六师团、上海国防海军总指挥部前来迎接各位归来。请各位换上便服,就此随在下登船回家。”
梅若虎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你是日本皇军?俺他妈还是八路军哩!俺说你呀,开什么玩笑不好,偏要扮成日本鬼子。你们是哪个电视台的?摄像机呢?”
“看来是在下表达有误,才让阁下有所误解。”自称千叶忠信的男子忽又鞠了一躬,“请允许在下重申一次,在下千叶忠信,是代表大日本皇军华东海军第八集团军第二十六师团、上海国防海军总指挥部恭迎各位。请各位换上便服,登船回家。”他的神情严肃认真,确实不像是玩笑。
梅若虎根本不当一回事,大步一跨,跃到对方船上,跟千叶忠信勾起肩膀:“好咧好咧!你就当俺们上当吧。赶快叫拍摄队出来吧。是在这吗?”他指着船舱信步走去,一拉舱门,傻眼了。他清楚看见船舱之内,整整齐齐站着八八六十四名满脸戾气的日本皇军,看着就像从地狱里爬回来一样。而梅若虎曾在狱中嗅过保养枪械用的润滑剂味道,这一闻之下,更确信对方荷枪实弹。
他被眼前景象所震慑,战战兢兢倒步退出船舱,一不留神便撞上身后的千叶忠信。而后者神态平淡,冲梅若虎又鞠一躬:“在下本不想让阁下看见此等景象。只是阁下若不看,恐怕不能信任在下。”
梅若虎连牙关节都在发抖:“你……你们真的是日本鬼……噢不!日本军人?”千叶忠信缓缓点头:“绝无半点虚假。”梅若虎又问:“那你咋就自称是上海国防指挥部哩?”
千叶忠信环视众人,说了一番骇人听闻的话:“因为你们的故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祚已尽,如今已由我们大日本所统领。这天下,早已没有中国,有的只是大日本西附属国——汉华附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