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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分

第三章 选谁,端倪(3)

翌日,技术部的管惕来找占南弦。

“你真的要亲自动手把杜心同那种小人物赶回培训班?”

他不答反问,“这么快就有人托你来求情了?”

管惕耸了耸肩,“那个小我们两届的郭学弟对她痴心一片,调走她我无所谓,不过那学弟是个人才,不妨卖他一个人情。”

“她三番四次借机在我面前出现,所以我才想给她一点教训。”既然精力多到需要花在这种无聊的事上,还不如去培训班好好操练。“这件事你处理吧。”

“谢了。”谈罢公事,管惕别有用意地道,“杜心同说她是因为坏了某秘的好事才被暗箭中伤,老大,是不是真的温香软玉在怀被她不识时务地打断了,所以才让你大大不爽?”

占南弦冷看他一眼,“你好象没待过培训班,现在想去了?”

“咦?反应这么大,难道你真的见异思迁?那薄玉女怎么办?”

占南弦忽然笑了,“有什么难的,我一妻一妾尽享齐人之福不可以?”

管惕张大了嘴,占某人——完全没有否认“思迁”一说。

“不会吧,你认识她才几个月?不行,怎么说我们和一心也有十年的交情,为了她的终生幸福我豁出去了,明天我就去追那个温暖。”

占南弦弯了弯唇,“如果你想下半辈子都待在培训基地,尽管去追。”

“哇靠!你果然来真的?!”管惕哀叫不已。

占南弦莞尔,“看样子你又输了,这次谁赢?”

“高访。”管惕彻底垮下一张脸,“他说你和新任秘书之间有点什么,我们都不信,结果庄家通杀。”

“啧啧啧,真是人间惨剧。”

“好兄弟,给个独门消息我翻本吧——那小温妹妹对你有没意思?”

“你何不去问她本人?”

“啊哈,是不是你也想知道?”管惕立刻起身,“我这就去帮你把她的心掏出来,看看上面写着Yes or No。”

看着他飞快跑出去的背影,占南弦的脸上缓缓露出高深的浅笑。

当一张帅得有点孩子气的脸毫无预警地突现眼前,任谁都会被吓一大跳,原本埋头工作的温暖就是这样,被管惕从半空俯冲而下定在眼前的大头惊得花容失色。

她魂魄未定地捂着心口,上半身把椅子向后倾斜到最大限度,以离与她眼对眼的管惕尽可能远,戒备而谨慎地问,“管经理,你——有什么事?”

俯身双肘撑在桌面托着自己的脸颌,管惕的目光专注地从她的额头梭巡到下巴,“肤如凝脂,勉强过关,五官精致,勉强过关,气质雅致,勉强过关,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可是就算象你这种上乘之姿公司里也一抓一大把,更别说和薄一心比,真不明白占美男到底看上了你哪里。”

温暖大大瞪圆了黑眸,仿佛惊吓过度,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旁边丁小岱的耳朵尖尖地竖起,天啊!老大大大大看上了温温温温姐姐?!这个消息太惊人了,爆炸力绝对可以轰掉再两幢浅宇大楼!

管惕开门见山,“小温妹妹,占美男说他喜欢你,你呢?你喜不喜欢他?”

温暖几乎从倾斜过度的旋转椅里跌下,手忙脚乱地扶住桌子,站稳理了理纤尘不染的衣襟,她勉力镇定下来,“管经理,益众新追加的需求你做进方案了没?占总中午前要过目。”

管惕失望地看着她,试图好言相哄,“小温妹妹,你不用害羞,只要偷偷告诉我有或没就可以。”

他话声方落她桌上电话已响起。

温暖如获大赦,对他道,“不好意思。”转头拿起听筒,也不管对方是谁先笑得温婉宜人,“你好,浅宇总裁办公室……恩,好的……我明白……”

被她刻意晾在一边的管惕不乐意地嘟了嘟嘴,只得直起身离去。

走着走着他回想起刚才的一个细节来,当温暖乍闻占南弦喜欢她时,那一闪即逝的表情蕴含了一点茫然,一点意外,一点无以名状的悲伤,一丝怯弱,和一些深浅交织的柔情,仿佛万千意绪突然齐集,令她那双受到冲击的晶瞳骤然清光微亮,迅即长睫眨过将反应无声压了下去,只余一抹她觉得不重要由是不加掩饰的愕然在脸。

那样明显的惊疑,不象源于突兀地知道她被某人喜欢着,而似只是讶异——为何会是由他——出自他管惕的嘴对她说了出来,她似迷惑不解这代表什么意思,但由于与他不熟所以有所保留,并不开口追问只言半语。

管惕摸了摸下巴,这情形实在有些诡异,不自觉回头看了温暖一眼,她似乎有些神思恍惚——管惕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打过之后才惊觉下手过重而雪雪呼痛。

废特!他这个十六岁入读大学至今已开发出五项国际专利技术,从前的天才儿童如今进化成为芳龄二十三智商无以伦比的天才好青年,竟然被人利用了!

难怪占美男那么好说话!十年来他什么时候曾和死党们聊过薄一心?刚才却三言两语就轻易坦承对小温妹妹有意思,无非就是想借他管惕的嘴在小温妹妹心里撒下半信半疑患得患失的种子。

那个无耻之徒的阴险重点根本不在她的心意如何,他分明存心想撩拨她的情绪,但又不打算亲自出马,而只是借由旁人似真似假地试探她,由此一举,他与她之间那点暧昧便变得扑朔迷离,而这反会愈加勾动女人那颗扑通乱跳的心。

这种八卦事成熟如高访等肯定不会插手,所以占南弦的魔爪才会伸向自动送上门的他——真是遇人不淑入世未深,掬一把辛酸的泪啊。

只是,占美男为什么会前所未有地使出这种情场浪子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小妹妹呢?这也太不寻常了。

在管惕百思不得其解地搭乘电梯下去之后,丁小岱咻地一声窜到温暖桌前,满脸崇拜地叫道,“姐姐!你真是太酷了!自从上次你狠削杜后妈一顿帮小沐出了大大一口气,我就已经封你为偶像不再做普通晕了——”

“小沐是谁?我怎么会帮她出了一口气?”

“是技术部的小妹,人非常善良,很喜欢帮助别人,就是性格太软绵绵了,所以在部门里老被杜后妈欺负,你不知道杜后妈多没人性,一不开心就找她的麻烦,小沐被骂哭过好几回了。”

温暖惊讶,“不会那么离谱吧?”浅宇的权位制衡一向做得很好,就算职位再高的主管也不可能只手遮天,何况杜心同只是一个中层职员而已。

“真的啦,杜后妈又不是对她拳打脚踢,往往都是在没人时才呼喝她,或者说一些凉飕飕的刻薄话,总之就是精神虐待!我们小妹联盟都很为她打抱不平,可是地位低力量薄,加上技术部的郭副经理对杜后妈很有意思,老护着她,所以谁也奈何不了她。还好我们都不在技术部,否则象上次那样得罪了她,以后肯定会有苦头吃。”

温暖判研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只听过小沐的一面之词?”如果那个小沐只是被欺负过一两次,很可能确然是别人恃仗职权,但若是被欺负十九八七次,则只能说明她自己本身也存在一定的问题。

“反正杜后妈对她不好是肯定的,嘿嘿,说起来别的小妹可羡慕我了,不但天天有机会发晕,工作清闲还一点也不用受气,我最幸运的就是有着温姐姐你这么好的上司。”

以前业务部的小妹跟她讲那些男同事都在背后说温暖清高,说她就连骨子里都透着冷漠的味道,所以一开始她还有点怕,相处下来才发现流言果然不可信也!

“姐姐你其实跟人事部的迟经理一样好,虽然我是小妹也从来不会给我脸色看。”

温暖叫起来,“天啊,我敢给你脸色看?!我又不是家里有备用的**可以随时换上供你练习铁砂掌。”

丁小岱咯咯大笑,笑毕退后几步,一脸坏相地对着温暖左看看右瞧瞧,“姐姐,嘿嘿,嘿嘿,我听得一清二楚喔,管经理说占老大喜欢你!”

“他说你就信?”

“恩,我总觉得占老大对你有点不同。”丁小岱象突然间想明白了什么,一脸恍然大悟,“我就说呢!总觉得从你上来之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原来是这个!姐姐,你没发觉吗?占老大从来不叫你帮薄小姐做事!”

温暖一怔,“你们以前帮一心做事?”

“以前杨影姐姐在的时候老大常常叫我们订餐厅,订花,节日时杨姐姐还要帮他去买礼物,还有还有,真是奇怪!以前薄小姐偶尔会来公司找老大,我还帮其他小妹向她要过签名呢,但是好象自从你上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难道——”丁小岱惊骇地指着她,“老大不会为了你和她分手了吧???”

温暖白她一眼,“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他们感情好得很,你那小脑袋就别再歪想瞎猜。已经两点半了,还不去干活,我可得给你点颜色,不对,是脸色看看了。”

丁小岱虽意犹未尽,但看温暖已不打算再聊下去,也就不敢造次,乖乖回座去了。将她遣开后温暖坐在位子里却无心工作,一整个下午对着电脑屏幕微微发怔,仿佛有着千年解不开的心事。

第二章 竞夺,冷氏(4)

一连几日温暖都找不到朱临路。

他的手机关机,打去办公室秘书说他出了远门但没交代去哪,打到家里一直无人接听,她一筹莫展。

无聊中拿着手机翻看号码,当翻到温柔时她停了一下,那日之后温柔再也没有来过,偶尔几次她打电话过去,听筒里传来的嘈杂声让她知道温柔不是敷衍或推搪,而确实是忙得抽不出时间来和她聊一聊。

后来才在财经频道里看到,原来市道大好,指数每日疯涨不休,随便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杀进股市,最低也有百分之二三十的收益,难怪身为投资经理的温柔会忙得一塌糊涂。

温暖却不懂这些,也很少关心。

目光在那个号码上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人与人之间,就算亲如姐妹可能也需要一定的距离,即使已经尽量小心翼翼,也还是不可避免揭到了温柔的心事,事后问自己,是无心还是有意?是真心希望她放下自己,还是其实有着一丝被久瞒的气恼,所以才蓄意将她逐离?

那么多年过去,已经麻木,不想再去分辨谁比谁更痛。

所谓亲人,到底只剩下这一个姐姐而已,未来短短十几二十年生老病死转眼即逝,还有什么好争执的呢?不说就不说吧,如果顺从她,由得她在自己身边打转能让她感觉快慰,又何妨由她而去。

“温姐姐!”

温暖惊然,望向声音来源。

小岱眯着眼笑,“你的电话在响。”

温暖连忙接起内线,六十六楼人烟稀薄,占南弦在时各部门主管还偶来走动,他若不在偌大空间便静得出奇,所以她把电话铃声调得极低,没想到一出神就漏听了。

“温暖,我是人事部的迟碧卡。”

“迟经理你好。”

“你最近是不是周六下午都回公司?”

她一怔,“前阵子事情多,我觉得时间不够用,所以——”

迟碧卡笑了起来,“不用紧张,我不是追问你什么,整个浅宇除了占总大概也就只有你周末会主动回来工作,你这么勤勉我这个推荐人不多不少也沾光呢,对了,占总交代我周末给你计加班费,按平常日薪的三倍,我就是和你说一下这件事。”

温暖刚想解释最近已没再回来,忽然明白过来,只得应道,“我知道了,谢谢迟经理。”

占南弦这哪是奖励,分明是要买断她的周六下午,拿了这三倍日薪,以后的周末她想不回来也不行了。

“温姐姐,你刚才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丁小岱拿着苹果走过来。

十八岁职高毕业的她是温暖的助理秘书,负责斟茶递水影印打字,虽然入世未深但人很聪明,由于六十六楼除了占南弦外就只有她们两个,所以午休时她总爱缠着温暖聊天。

半个身子趴在温暖的办公桌上,丁小岱一边咬着苹果一边对她挤眉弄眼,“不会是想我们占总吧?难道连你也抵挡不住他的魅力加入了晕倒一族?”

“听你这么说,公司里有很多晕倒一族?”

丁小岱瞪圆了眼睛,看她就象看天外来客,“姐姐,你真是太不了解民生了。”

温暖掩嘴,笑声从指缝里泄出来。

“我告诉你哦,这晕倒一族呢又分普通晕,比较晕,和特别晕三种。”

温暖忍不住笑,整张脸也趴在了桌上。

丁小岱顺手把苹果递到她面前,“你要不要也咬一口?”

她慌忙摇头,下一瞬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总裁办公室门口正无声无息地站着一道身影,她脸上盛开如花的欢妍来不及收起,那道灿烂无边的笑容就这样映入了占南弦说不出什么情绪的眼底。

八卦被抓包的丁小岱异常机灵地目不斜视,假装完全没有看见占南弦,只笑嘿嘿地对温暖道,“温姐姐,我去给你冲杯咖啡。”一溜烟跑离了现场。

占南弦走过来递给她一份文件,“你准备一下,晚上陪我出席这个酒会。”

“不是高访陪你去?”

“日本有张单子要谈,他下午飞过去。你趁这个机会认识一下其他公司的老总,方便以后联络。抽空把这些客人的资料背熟,到时我会需要你协助。”

“好的。”

他不再说什么,抬腿便往前走,走到一半忽然回头,果不其然擒住她若有所思的眼波,不意被逮个正着,温暖赫然别开视线,他淡淡一笑,身形没人大开的电梯中。

一直到下班占南弦都没再回来,温暖只好独自驱车前往君凯酒店。

走进大堂,往角落的钢琴吧找了个座位坐下,她拿出手机拨给他,当右耳里响起蝎子乐队的Still loving you时,左耳却仿佛隐约听见Tears Over Shetland的熟悉旋律,眉眼往酒店入口的自动玻璃门眺去,温暖看见了他。

“Hello?”占南弦皱眉看看手机,怎么挂了?

“谁啊?”双手挽着他臂弯的薄一心问。

“温暖,晚上有个酒会。”说话间目光不经意打转,在钢琴吧的方向停了停后,落回薄一心脸上,“你的记者会在几楼?”

“三楼,你呢?”

“一楼,来,我先送你上扶梯。”他牵着她往一旁的自动扶梯走去,温柔地吻了吻她的掌心,“结束时给我电话。”

薄一心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笑了笑便转身上去,一直和他们保持着距离的她的助手和保镖赶紧跟随到她身后。

上到二楼,薄一心回首朝仍待在原地目送她的占南弦摆摆手,他笑吟吟地也向她挥了挥手,一来一往她已走过拐角,眼底余光在见到占南弦转过身后,才淡淡掠向一楼钢琴吧里那道她并不陌生的倩影,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中踏上通往三楼的扶梯。

确定那道越行越近的身影是向自己而来,温暖站了起身。

两人都没说话,占南弦领着她往会场走去。

第三章 选谁,端倪(1)

大盏水晶吊灯从中空的二楼垂下,上下两层以旋转楼梯连通,宴会厅一楼田园风格的白色漆花门外是个小花园,厅内装饰奢华,银制餐具在璀璨灯光下别具贵重质感。

温暖微笑着跟在占南弦身后一步之遥,每每接收到他的眼风才并肩上前,流云步间悄声提醒,那些迎上来要和他握手的都是什么公司的什么人,偶尔占南弦挑一些自己熟络的董事或老总,也会介绍给她认识。

一路寒暄到大厅中央,两位相貌相似的男子朝他们走过来,三步外就听见约莫四十开外的那位笑哈哈道,“占总,我们的新店就快开张,届时是不是请你的准夫人来剪彩?”

占南弦浅笑,“潘总这么看得起,我先代一心说声谢谢,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新秘书温暖。”转头对温暖道,“这两位是益众的总经理潘维安和副总经理潘维宁,益众发展迅猛,最近打算上一套最新的营销管理系统,这单生意可能会关照我们。”

温暖笑颜如嫣,“以后得向两位潘总多多请教。”

较为年轻的潘维宁三十岁上下,一双桃花眼定在温暖脸上,握着她的手半玩笑半认真地道,“温小姐的名字真别致,占总你是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不但女朋友貌若天仙,就连秘书也赛似貂禅。”

温暖微笑着抽回手,“小潘总真会说笑,听得人简直心花怒放,不过谁都知道,我们未来总裁夫人的美丽天下无双,哪是我等庸脂俗粉能够相提并论的呢。”

占南弦笑咪咪的眸光从她面上掠过,看向另外两人,“两位失陪一下,我过去和杜总打声招呼。”

潘维安道,“行,你忙,关于那个案子一会我们抽空谈谈?”

“没问题,一小时后我来找你。”朝两人颔首后他带着温暖离开,走远之后才淡声道,“离那个小的远一点。”

温暖笑了笑,不说话。

好不容易在几百位上流顶尖人士的社交圈里转完一遍,趁着占南弦被某位千金小姐缠住侬侬细语,她退到无人窗边,慢慢啜饮着手中的果汁,然后见到朱临路偕女伴从门口进来。

几乎是同时他也看见了她,远远朝她裂嘴一笑,她对他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朱临路和女伴低声交谈几句后朝她走来,直到他在面前停下,倚着窗边的她依然一动也不动,只是微笑,“嗨。”

朱临路熟习地撩撩她的鬓发,“我喜欢它们放下来的样子。”

她端详他那位假装目光不经意扫过他们的女伴,道,“你哪来的好运气?美得不逊于薄一心。”

朱临路嘿笑,“再美也比不上你,我要是知道你来,就算天仙也不带。”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难为我连你的人都找不到。”

“我去了拉斯维加斯谈一项投资,中午才刚刚回来。”他瞥了一眼远处的占南弦,“上次冷氏的事他没找你麻烦?”

温暖叹气,“你果然是故意的,就这么急着要陷我于水深火热?”

他眉一挑,“当然,以前这种场合我怎么叫你都不肯来,现在倒陪他出席了!”

温暖笑,并不接他的话,问道,“冷氏的单子丢了对代中影响大不大?”

“肯定大。”

她皱眉,“那为什么你明知道他心细如尘,却还是换掉标书的封面?”

朱临路精悍的眼瞳内闪过得色,“因为我是故意丢掉这块诱饵来引他,我放的是长线,专等他上钩。”

她一怔,“你设计他?”

“那是绝对的,否则我何必这么费煞苦心陪冷如风演戏?”他牵起她的手轻抚一年前为她戴上的戒指,“好久没和你跳舞了。”意念一起,便伸手把她脑后的发簪拔掉。

不意他有如此动作,温暖轻轻“哎”了声,柔软黑丝似水披泻而下,又如亮泽纯黑织缎在空中无声拂浪,引来周遭注目。

朱临路对着她身上纤秾合体的纪梵希套装嫌弃地摇头,“早知道我让人送套晚礼服来。”

大厅里并没有响起舞曲,只中央三五成群的人在喁喁细语,就见他朝什么地方打了一个手势,然后华尔兹的乐曲代替了悠和轻悄的背景音乐,他手一抬将她挽出一个花式。

旁边的人即时让开,笑看他们鼓起掌来。

他虽被抢去一单生意,却当众把占南弦的秘书占为己有,也算引人触目,在这圈子里孰输孰赢?要论高下还言之过早。

这是温暖所喜欢的场景吗?不见得是。

这是她所不喜欢的吗?却也未必。

对她而言都无所谓,在这样的繁华盛世她并无所求,不管是温柔还是临路,只要他们喜欢,怎么样都好。

她配合朱临路百出的花样,掂转脚尖如行云流水变幻万千,惹来围观和如雷掌声,一曲将毕,在未尽的余乐中他把她带向后门。

花园里他连绵地吻她的脸。

“跟我走。”他说。

她忍不住笑,“先私奔到天涯海角,然后此情至死不渝?”

他懊恼地掐她的脖子,“说!你爱不爱我?!”

她惊讶地睁大眼,这还用问?举起左手第一千次含情地答,“我发誓,直到海枯石烂。”

他的眼里冒出小团火焰,几乎想挥她几巴掌,直恨得牙龈咬紧,“我和占南弦,如果必定要选一个,你选谁?”

“选的前提是什么?”

“前提是我很、不、爽,不想你再留在他身边!”

“那我也不爽你天天换女伴,我想你留在我身边,你要不要?”

“做梦。”他直接拒绝,睥睨地抬高下巴,“白痴才会为树放弃森林。”

望向半掩门内翘盼的倩影,她微笑依旧,“喏,你的森林正在等你。”

长叹一声,他的唇久久地印在她的额头,然后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手指直直指着她,眼内是似炽似冷的警告,“以后别再随便问那种蠢问题,搞不好有一天我就点头了,到时你后悔都来不及。”

她不语,含笑看着他进去亲密地搂起那位女子,直到他们在她的视线里消失。

夜空下的花园安静得可以听见夏虫与冰耳语,一丝低语如喃的声线忽然在此时飘入她头顶上方的空气,“你选谁?”

她抬头,二楼露台里占南弦双手交握,正俯身在雕栏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选的前提是什么?”她问。

无边黑暗衬得他眸内星光如闪,“没有前提。”

“没有前提怎么选?”

“一定要有前提?”

“当然,譬如说选兄弟自然是临路,选朋友又以你为优,若选情人两个都是一流,如果选丈夫——”她浅笑,瞳子清澈如镜,“你们都不合适。”

要,或否;放,或不……任何抉择都有当时的前提。

“你的任人予取予求——”手掌忽然撑在栏杆上,颀长体魄从几米高飞跃而下,当说话仍在半空飘起,他如魅的身影已拦下她的去路,“是对谁都可以,还是只对他而言?”

十几岁少年才有的莽撞动作不应由他这样成熟的男人做出来,但他偏偏就是做了,跳下的那一瞬似乎毫无考虑,这与他身份不相称的行为让她心里涌起一种奇特感,想轻退,却被他绾住了一缕发端。

她只得出言以对,“临路是我男友。”

这身份代表了一种特别,包括他和她亲热,都是理所当然。

“我是你的老板,所以这就成了——骚扰?”他浅讥,说话间缠绕她黑发的手指乍然一收。

头皮传来的骤痛使她不得不靠至他身前,眼睫却始终平视在他的衬衣领口,其实她不应该知道的,但心里就是明了,他的不悦来自于她已作出选择,朱临路是她男友,而他,此时此际她依然毕恭毕敬地把他当作衣食父母。

他长久没有作声,久到她只好抬起头来。

入目的眸光漾过浅浅水波,有种动人的迷朦,仿佛那么多年山长水阔的别离不曾存在,她终于又站在了他面前,是时光终于将两人拉到这么近,然而也是时光早将两人拉成了天与海的两边,在两千五百个这样的寂夜里回头,他从来看不清她的面貌,连可供怀念的影子也没有。

她低头看表,“再过五分钟你该和益众的潘总会晤了。”

他缓缓松开她的发丝,情绪也已复原,“你还真是个尽心尽责的好秘书。”语气浅淡如常,让人听不出他是在赞美还是在讽刺。

她笑着越过他,推门而入,在华灯霓裳的包围中不其然觉得疲累,脑海里第一次冒出念头,想半途而去。

花园里依然独立的人影指尖不经意抬至鼻端,那缕若有若无的幽香几不可闻,仿如她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似隐约有点什么,却令人无法捉摸,因为她退的速度快得超过他的揣测。

只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抬头望向天幕高远的夜空,良久,他的唇边勾出一弯惊人冷冽的薄笑。

两年,整两年他才为她准备好一个大瓮,大到——足够她这一世永不超生了吧。

第三章 选谁,端倪(2)

连续几天益众的潘维宁都着人送花到浅宇六十六楼。

上午是大束香水百合,中午是半人高的天堂鸟,下午是蓝色郁金香,每天皆是如此,经由接待处总机小姐红嘟嘟小嘴的尽情广播,没多久大楼里已人尽皆知,就连六十六楼扫地的大婶见到温暖都一脸笑咪咪地,那眼神仿佛别有深意。

有天花店又来人时被刚好回来的占南弦看到,他只是讥诮地弯了弯唇角,似乎这情形早在预料之中,什么也没说就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潘维宁这么大手笔无比嚣张地送花,却除了附着在花上的卡片,人从来没有出现,连电话也没打来一个,这让逼问了温暖许久也还是不知所以然的丁小岱啧啧称奇。

只温暖自己心里暗叹,那位小潘总大概不晓得,这种人未到花先行的浪漫攻势,只对初出茅庐于爱情还有满怀憧憬的纯情小女生才有用,在她这种老骨灰的眼里,不啻是噱头得好笑,仅此而已。

午休时分,趁占南弦不在丁小岱抱着方便面和温暖再续前言。

“普通晕呢,就是象我这样的,即使心底充满景仰但到底明白自己的斤两,所以只会远观而不敢奢望近亵。比较晕呢,企划部的张端妍就是一个,全天下的女生有哪个不爱慕王子?明知是梦也还是控制不住一腔痴心,但又没有豁出去的勇气,所以也只能偷偷黯然神伤。”

“说的好象还挺精辟,那特别晕又是怎样的?”

就见丁小岱撇了撇嘴。

“特别晕是我最不喜欢的一种,仗着本身也有几分姿色就心比天高,总幻想有朝一日可以飞上枝头或被金屋藏娇,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净只会痴心妄想,技术部的杜心同就是个典型。”

温暖笑,“只要占总一天未娶,她想参与竞争也无可厚非。”

丁小岱双眼骨碌碌地往四周看了看,见六十六楼的而且确是没人,才压低声音道,“温姐姐,你还别帮她说话,我告诉你吧,她在技术部里说过你坏话呢。”

“哦。”

丁小岱本来洋洋得意地把话说一半留一半,只等着温暖开口追问,谁知道她只是哦一声就没了下文,好象兴致缺缺,她不禁有点失望,“你不想知道她说过什么吗?”

温暖假装沉思,“是不是夸我羞花闭月?”

丁小岱哼嗤,“你就想了!她说你不过是靠了你姐姐和占总的关系才坐上这个位置的。”

温暖大惊失色,“她这么厉害?居然知道我姐姐和占总的关系?”

丁小岱愕然,“原来你姐姐真的认识占总?”

温暖侧侧头,有点委屈,“认识是认识,不过连我都不知道她和占总到底是什么关系。”

丁小岱气得伸手打她,“枉我对你掏心掏肺,你耍我哪!”

她咯咯笑着躲开,丁小岱尤气不过挥着八卦掌扑来,她吓得连忙退到桌外,结果被追得满六十六楼乱跑,边躲边求饶,“小姑奶奶,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救生圈里能撑船——”

丁小岱尖叫,“我二十四寸标准无比的蜂腰你竟然说是救生圈?!看我的降臀十八掌!”

“天呀!我求你了,你小人别记我大人过——哇!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是小人,你是女子!你是宇宙霹雳无敌如来神掌加黯然**大侠女,你就饶了我吧。”

“不行!等本侠女的连环掌和尊臀发生了关系再说!”

丁小岱一脸噬血的兴奋,高举在半空的手跃跃欲试,眼看再追前一步就可挥下,温暖连连惊呼,“救命啊!来人啊!我不活了!”形势危急下慌不择路的她一头扎进电梯门开处。

占南弦只觉眼前香衣一晃,来不及细想已本能地拦腰一搂将她护在怀里,同时疾速抓住丁小岱收势不住的手腕。

丁小岱即时惨叫,“好痛!”

温暖这才反应过来,惶急中拉他衣袖,“南弦,我们开玩笑的!”

那瞬间他一怔,不知是因她的说话还是她脱口而出对他的称呼,定定看着面若桃花的她。第一次见到他的眼神如此毫无掩饰,仿如深水漩涡,将她吸住再移不开若忡若怔的眼。

站在占南弦身旁的杜心同率先从混乱和震惊中反应过来,厉喝出声,“你们干什么?!这是公司不是游乐场!要打要闹回家去,象什么话!”说话间几乎是发狠地攥着温暖的手臂将她扯离占南弦怀内。

毫无防备下温暖被她拽得趔趄,占南弦迅速放开丁小岱,反手扶住她,然而她还没站稳又已被丁小岱手疾眼快地扯出了电梯外。

丁小岱对着电梯门内连连哈腰,“对不起,占总对不起,都是我追着温姐姐跑来跑去才冲撞了你。”说完紧紧牵着头晕目眩的温暖跑开,两人没入长廊拐角的茶水间。

看温暖被拖得一跌一撞,他不自觉皱了皱眉。

杜心同冷哼,“一个没上没下丢人现眼,一个投怀送抱……难怪收个花都那么招摇。”说到这里她刻意打住,聪明人通常只需点到即止,在心上人面前还是有必要维持一下风度和矜持。

占南弦淡淡笑了笑,没有回应她的说话,

他在附楼用好午饭回来,等电梯时碰巧遇见杜心同,她捧着文件故作踌躇而又决然地走到他面前,说管惕不在,她对益众的方案有不明白的地方,问是不是可以直接向他请教,还没等他答话电梯刚好到来,她二话不说跟着进入,问题一个接一个直问到了六十六楼。

推开办公室大门,他回首问仍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人,“杜秘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啊,是。”心慌意乱地收回凝视他侧面的目光,杜心同赶忙翻开文件,“还有这里——”

他扫了眼后为她解答,杜心同又无话找话地指了几处地方,他都一一解释清楚,直到她词穷,再也没借口继续在他的办公室里待下去,最后不得不道,“谢谢占总,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我先回去上班。”

占南弦唇一弯,“没关系,勤学好问的工作态度很值得嘉奖,如果其他员工都具备你这种品德,我相信浅宇以后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

杜心同被夸得笑容满面,“占总你过奖了,我也只是努力想把工作做得更好一点,尽可能为公司多出一分力,体现我们浅宇人的价值。”

占南弦专注地听着,“恩,精神非常可嘉。”一边点头一边仿佛想到什么,“不过刚才我看你连一些基本的原理都没搞明白,看来管惕没有好好指导过你,要知道技术部不比其他部门,扎实的理论知识是必须的,他这样不但失职,也严重束缚了你的发展。”

说着拿起笔疾书,“这样吧,公司有人才储备计划,你把工作交下去,先参加三个月的培训,等培训完回来再让碧卡针对你的特长和优势另作安排。”

形势变得太快,杜心同好不容易才明白过来,脸色即时煞白,“占总,我……”

“来。”占南弦温柔地打断她,把便笺递过去,“拿这个去给碧卡,就说是我亲自安排的,好好努力,我相信以你的求学精神,继以时日一定能为浅宇创出佳绩。”他看了看表,“出去时把温暖叫进来。”

杜心同不得不颤着手接过纸条,整张脸一阵青一阵白,看见占南弦已低头处理工作,明白到事情已无可挽回,她再也不敢哼声,两条腿象灌了铅一样沉重又象轻浮无力地走了出去,手中的薄纸被指甲硬生生挖下一角来。

她辛辛苦苦工作了三年半才做到今天的职位,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竟然弄巧成拙,被遣回去从头开始接受新人培训,那真是比直接炒了她还更让人难堪。

门外温暖和丁小岱早已回来,杜心同满腔怨愤无处发作,见到她们眼内几乎喷出火来,但因为身后那扇门里坐着一位此刻她最惧怕的人,是以也不敢太过放肆,只狠狠瞪了温暖一眼,“占总叫你进去!”

刷刷刷走到丁小岱面前,手指几要指到她的鼻梁上,杜心同压着嗓子骂道,“身为小妹还不知道安份守己!在办公室里跑什么跑!要骚包也看地方!看你这副贱骨头的样——”

“杜小姐。”温暖冷冷地**话来,人已站了起身,背靠桌沿双手环胸,以往沉静的眸色难得一见地淡薄,神态之间竟有三分象占南弦,“在这里就算小岱做错了什么,也还轮不到你来出言教训吧?”

她不插手犹自可,这一揽事上身,把原本便指桑骂槐的杜心同气得几乎炸了肺,尖指霍然指向她,“别以为你现在坐了这个位置就了不起!谁不知道是——”

“我当然了不起。”温暖微微一笑,她惯常低调,没兴趣与人为友或为敌,但那并不代表别人可随意在她的管辖范围内撒野,“有本事你把我扳倒自己来坐坐看?我随时恭候。”

一句说话堵得杜心同哑口无言,将下唇咬得发紫,她霍然离去。

温暖向丁小岱摆手,示意一脸崇拜的她别扑过来,转身敲门进入占南弦的办公室。

占南弦站在幕墙前,一只手撑在玻幕上,目光穿过厚厚的萤蓝色玻璃不知落在天际何方,在整整一面墙外辽阔天色的衬映下,幽暗的修长背影显得傲然孤标,仿佛遗世独立。

听到门响他没有回首,只说道,“过来。”

她走到他身边,他侧过脸来看她,没再作声,只是随意地抬手捏了捏她的上臂,惹得她“哟”声呼痛,他的神色由此而显见一丝不悦,杜心同下手果然重,只怕那细嫩肌肤上已经留有指印。

“占总找我有事?”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退后。

“你和丁小岱很投缘?”

她笑笑,“六十六楼就只有她和我,来往多了自然熟悉一点。”

“她是我跟碧卡要的。”

她讶然看向他,要知道许多高级主管的任命他都不过问,通常是综合民选、上司推荐和人事考核三方面意见即已决定,却竟然钦点一位小妹,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很惊讶?”他问。

她点点头。

“有一次我去找碧卡,碰巧见到她气鼓鼓地来回摇晃碧卡的手臂,不知道在哀求什么,那种调皮耍赖的神情……”唇边不自禁露出一抹莞尔,转头看她,“很象当年的你。”

她脸上自如的表情丝毫无变,只那一眨不眨的半垂眼睫定了约十秒,然后她笑了笑,“我也是吗?”

“什么?”

“我也是你点上来的?”

“你不是。坦白说看到碧卡推荐你我很意外。”不过,他一向不过问下属的职权行使。

该刹那她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因为她在浅宇工作已经两年,如果他真的因为温柔或别的什么原因而想调她到六十六楼,应不需等到两年之后。

“那是不是如果迟经理没推荐我,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她半开玩笑地问。

活动范围和接触阶层不同是低高阶员工的最大区别,即使在同一幢大楼里工作,许多人也可能老死不遇,这两年来她只在年底的尾牙大会上远远见过在主席台昙花一现的他。

他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浅宇。”

“哦?”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忙人竟还知道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心告诉我的,你进浅宇的第一天她就知道了。”

答案仿佛出人意表,又仿佛原可预见,是不是从她回来伊始薄一心就已经留意她的行踪?她没有问,这个话题她根本不想谈下去,只笑着道,“哎,忘了我还有份文件要给高访。”

对她借口欲遁的说话充耳不闻,他望向天空的眸子里隐着一丝幽深莫测,“你呢?你为什么会想到考浅宇?”

“履历是临路帮我投的,迟经理约我面试时我也很意外。”

“不是你自己的意思?”他淡声问,仿佛想确定什么。

温暖顿了一顿,才答道,“毕业时他帮我打点所有事情。”对她来说一份工作而已,去什么公司都无所谓,所以一切随朱临路安排,只是没想到最后来了这里。

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神色有点冷漠疏离。

“我先出去了。”

直到关门声响起,占南弦才回转身来,薄薄的唇瓣不知何时已抿成一线,眸如寒波生烟。

第三章 选谁,端倪(3)

翌日,技术部的管惕来找占南弦。

“你真的要亲自动手把杜心同那种小人物赶回培训班?”

他不答反问,“这么快就有人托你来求情了?”

管惕耸了耸肩,“那个小我们两届的郭学弟对她痴心一片,调走她我无所谓,不过那学弟是个人才,不妨卖他一个人情。”

“她三番四次借机在我面前出现,所以我才想给她一点教训。”既然精力多到需要花在这种无聊的事上,还不如去培训班好好操练。“这件事你处理吧。”

“谢了。”谈罢公事,管惕别有用意地道,“杜心同说她是因为坏了某秘的好事才被暗箭中伤,老大,是不是真的温香软玉在怀被她不识时务地打断了,所以才让你大大不爽?”

占南弦冷看他一眼,“你好象没待过培训班,现在想去了?”

“咦?反应这么大,难道你真的见异思迁?那薄玉女怎么办?”

占南弦忽然笑了,“有什么难的,我一妻一妾尽享齐人之福不可以?”

管惕张大了嘴,占某人——完全没有否认“思迁”一说。

“不会吧,你认识她才几个月?不行,怎么说我们和一心也有十年的交情,为了她的终生幸福我豁出去了,明天我就去追那个温暖。”

占南弦弯了弯唇,“如果你想下半辈子都待在培训基地,尽管去追。”

“哇靠!你果然来真的?!”管惕哀叫不已。

占南弦莞尔,“看样子你又输了,这次谁赢?”

“高访。”管惕彻底垮下一张脸,“他说你和新任秘书之间有点什么,我们都不信,结果庄家通杀。”

“啧啧啧,真是人间惨剧。”

“好兄弟,给个独门消息我翻本吧——那小温妹妹对你有没意思?”

“你何不去问她本人?”

“啊哈,是不是你也想知道?”管惕立刻起身,“我这就去帮你把她的心掏出来,看看上面写着Yes or No。”

看着他飞快跑出去的背影,占南弦的脸上缓缓露出高深的浅笑。

当一张帅得有点孩子气的脸毫无预警地突现眼前,任谁都会被吓一大跳,原本埋头工作的温暖就是这样,被管惕从半空俯冲而下定在眼前的大头惊得花容失色。

她魂魄未定地捂着心口,上半身把椅子向后倾斜到最大限度,以离与她眼对眼的管惕尽可能远,戒备而谨慎地问,“管经理,你——有什么事?”

俯身双肘撑在桌面托着自己的脸颌,管惕的目光专注地从她的额头梭巡到下巴,“肤如凝脂,勉强过关,五官精致,勉强过关,气质雅致,勉强过关,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可是就算象你这种上乘之姿公司里也一抓一大把,更别说和薄一心比,真不明白占美男到底看上了你哪里。”

温暖大大瞪圆了黑眸,仿佛惊吓过度,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旁边丁小岱的耳朵尖尖地竖起,天啊!老大大大大看上了温温温温姐姐?!这个消息太惊人了,爆炸力绝对可以轰掉再两幢浅宇大楼!

管惕开门见山,“小温妹妹,占美男说他喜欢你,你呢?你喜不喜欢他?”

温暖几乎从倾斜过度的旋转椅里跌下,手忙脚乱地扶住桌子,站稳理了理纤尘不染的衣襟,她勉力镇定下来,“管经理,益众新追加的需求你做进方案了没?占总中午前要过目。”

管惕失望地看着她,试图好言相哄,“小温妹妹,你不用害羞,只要偷偷告诉我有或没就可以。”

他话声方落她桌上电话已响起。

温暖如获大赦,对他道,“不好意思。”转头拿起听筒,也不管对方是谁先笑得温婉宜人,“你好,浅宇总裁办公室……恩,好的……我明白……”

被她刻意晾在一边的管惕不乐意地嘟了嘟嘴,只得直起身离去。

走着走着他回想起刚才的一个细节来,当温暖乍闻占南弦喜欢她时,那一闪即逝的表情蕴含了一点茫然,一点意外,一点无以名状的悲伤,一丝怯弱,和一些深浅交织的柔情,仿佛万千意绪突然齐集,令她那双受到冲击的晶瞳骤然清光微亮,迅即长睫眨过将反应无声压了下去,只余一抹她觉得不重要由是不加掩饰的愕然在脸。

那样明显的惊疑,不象源于突兀地知道她被某人喜欢着,而似只是讶异——为何会是由他——出自他管惕的嘴对她说了出来,她似迷惑不解这代表什么意思,但由于与他不熟所以有所保留,并不开口追问只言半语。

管惕摸了摸下巴,这情形实在有些诡异,不自觉回头看了温暖一眼,她似乎有些神思恍惚——管惕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打过之后才惊觉下手过重而雪雪呼痛。

废特!他这个十六岁入读大学至今已开发出五项国际专利技术,从前的天才儿童如今进化成为芳龄二十三智商无以伦比的天才好青年,竟然被人利用了!

难怪占美男那么好说话!十年来他什么时候曾和死党们聊过薄一心?刚才却三言两语就轻易坦承对小温妹妹有意思,无非就是想借他管惕的嘴在小温妹妹心里撒下半信半疑患得患失的种子。

那个无耻之徒的阴险重点根本不在她的心意如何,他分明存心想撩拨她的情绪,但又不打算亲自出马,而只是借由旁人似真似假地试探她,由此一举,他与她之间那点暧昧便变得扑朔迷离,而这反会愈加勾动女人那颗扑通乱跳的心。

这种八卦事成熟如高访等肯定不会插手,所以占南弦的魔爪才会伸向自动送上门的他——真是遇人不淑入世未深,掬一把辛酸的泪啊。

只是,占美男为什么会前所未有地使出这种情场浪子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小妹妹呢?这也太不寻常了。

在管惕百思不得其解地搭乘电梯下去之后,丁小岱咻地一声窜到温暖桌前,满脸崇拜地叫道,“姐姐!你真是太酷了!自从上次你狠削杜后妈一顿帮小沐出了大大一口气,我就已经封你为偶像不再做普通晕了——”

“小沐是谁?我怎么会帮她出了一口气?”

“是技术部的小妹,人非常善良,很喜欢帮助别人,就是性格太软绵绵了,所以在部门里老被杜后妈欺负,你不知道杜后妈多没人性,一不开心就找她的麻烦,小沐被骂哭过好几回了。”

温暖惊讶,“不会那么离谱吧?”浅宇的权位制衡一向做得很好,就算职位再高的主管也不可能只手遮天,何况杜心同只是一个中层职员而已。

“真的啦,杜后妈又不是对她拳打脚踢,往往都是在没人时才呼喝她,或者说一些凉飕飕的刻薄话,总之就是精神虐待!我们小妹联盟都很为她打抱不平,可是地位低力量薄,加上技术部的郭副经理对杜后妈很有意思,老护着她,所以谁也奈何不了她。还好我们都不在技术部,否则象上次那样得罪了她,以后肯定会有苦头吃。”

温暖判研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只听过小沐的一面之词?”如果那个小沐只是被欺负过一两次,很可能确然是别人恃仗职权,但若是被欺负十九八七次,则只能说明她自己本身也存在一定的问题。

“反正杜后妈对她不好是肯定的,嘿嘿,说起来别的小妹可羡慕我了,不但天天有机会发晕,工作清闲还一点也不用受气,我最幸运的就是有着温姐姐你这么好的上司。”

以前业务部的小妹跟她讲那些男同事都在背后说温暖清高,说她就连骨子里都透着冷漠的味道,所以一开始她还有点怕,相处下来才发现流言果然不可信也!

“姐姐你其实跟人事部的迟经理一样好,虽然我是小妹也从来不会给我脸色看。”

温暖叫起来,“天啊,我敢给你脸色看?!我又不是家里有备用的**可以随时换上供你练习铁砂掌。”

丁小岱咯咯大笑,笑毕退后几步,一脸坏相地对着温暖左看看右瞧瞧,“姐姐,嘿嘿,嘿嘿,我听得一清二楚喔,管经理说占老大喜欢你!”

“他说你就信?”

“恩,我总觉得占老大对你有点不同。”丁小岱象突然间想明白了什么,一脸恍然大悟,“我就说呢!总觉得从你上来之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原来是这个!姐姐,你没发觉吗?占老大从来不叫你帮薄小姐做事!”

温暖一怔,“你们以前帮一心做事?”

“以前杨影姐姐在的时候老大常常叫我们订餐厅,订花,节日时杨姐姐还要帮他去买礼物,还有还有,真是奇怪!以前薄小姐偶尔会来公司找老大,我还帮其他小妹向她要过签名呢,但是好象自从你上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难道——”丁小岱惊骇地指着她,“老大不会为了你和她分手了吧???”

温暖白她一眼,“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他们感情好得很,你那小脑袋就别再歪想瞎猜。已经两点半了,还不去干活,我可得给你点颜色,不对,是脸色看看了。”

丁小岱虽意犹未尽,但看温暖已不打算再聊下去,也就不敢造次,乖乖回座去了。将她遣开后温暖坐在位子里却无心工作,一整个下午对着电脑屏幕微微发怔,仿佛有着千年解不开的心事。

第四章 杀机,益众(1)

益众的案子占南弦比较重视,吩咐管惕和温暖双管齐下,一个负责方案一个负责合约,同时和对方的相关负责人商讨各项事宜,此前益众也让其他公司提交过方案和报价,相比之下还是觉得浅宇做得最好,基本上算是敲定,就只差最后签约。

潘维宁在送了两周香花之后终于姗姗地拨来电话,问温暖可否赏光和他吃顿晚饭,在听到温暖笑答已经事先约了男友后,他倒也很有风度地改口说下次有机会再约。

下班后温暖往私人会所见朱临路。

朱临路照旧把牛肉切小块放到她的餐碟里,“你和温柔怎么了?”

温暖不出声,只是低头用餐。

“我前几天见到她,她竟然问我你好不好,你们吵架了?”

“她最近怎么样?”

朱临路失笑。

“你们两个,都成年人了还象孩子似的,她是不应该瞒你,不过你想想,她这样做其实也无可厚非,你用不着那么大反应,还是——你觉得她这么小心翼翼,可见她心里那个人的份量比你还重,所以才不开心?一直以来她都把你放在第一位,忽然之间你发现原来不是了,觉得失落?”

温暖薄恼,摔下餐巾,“你少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换了新欢,管好你自己再说。”

“好好好,不谈这个。”她明显的迁怒令朱临路想笑又不敢,“益众的潘维宁在追你?”

“送花和追求一定划等号?”

朱临路认真道,“不管怎么样,不许搭理他!”

“为什么你们都那么说?他怎么了——”

“什么你们都那么说?”朱临路敏感地拦下她的说话,“还有谁和你说过?占南弦?”

“恩。”

“他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那天晚上的宴会我第一次见到益众的两兄弟,他叫我离小的远一点。”

“我叫你别搭理潘维宁是因为他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占南弦怎么会——”朱临路想了想,“我明白了,与你们和益众的生意有关,他是在提醒你。”

“怎么了?那个案子是大潘总一手负责,没小的什么事。”

“潘维安与潘维宁并非同母所出,益众里派别严明,面上两兄弟相处和睦,私下却水火不容,既然这次的案子由潘维安负责,由此可见他目前比较得势,你们开价比其他公司高出五个点他也非把案子交给占南弦,应该是看中浅宇的技术和实力,希望做到万无一失。”

温暖这才明白,为什么占南弦会亲自督导她和管惕。

既然打算受人钱财,自然便要讲求信誉,这案子既与大潘总在董事会的位置稳固程度息息相关,那绝对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容不得一丝差错,因为倘若出了什么漏子,在旁虎视眈眈的小潘必会伺机把大的踢出局去。

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言自明。

“所以你懂了?潘维宁是有目的的,你聪明点别理他,潘维安那个人疑心非常重,你们的案子顺利还好,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你水洗也不清。”

“恩,我知道了。”

虽然从没打算与潘维宁有什么接触,温暖此刻也觉微微惊心,不明不白中自己竟然已成了别人的棋子,潘维宁或许也自知未必能够从她这里套到什么,但这么刻意张扬对她有意思,难保不会令潘维安疑心生暗魅,而只要能使潘维安疑神疑鬼,他的目的就已经算是达到了。

翌日上班,温暖免不了和丁小岱感叹。

“幸亏我们是在浅宇,外面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真的很恐怖。”人不去惹事,事自缠人来,简直防不胜防。

“温姐姐怎么了?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那些花都是穿肠毒药,你赶紧帮我退回去,告诉总机别让花店的人再上来,还有,今天起我的外线你帮我过滤,只要是潘维宁的电话都说我不在。”

“明白!”丁小岱摩拳擦掌,一脸邪恶,“我最拿手就是这种事了。”

温暖拨电话给管惕,“益众的方案敲定了吗?”

“昨天下午已经全部谈妥,我正在修改,一会拷上来给你。”

说话间占南弦刚好回来,眼光不经意掠过角落的圆桌,见到再无任何花影花踪,不禁弯了弯唇角,敲敲温暖的桌面把她叫了进去。

跟在他身后,她一边走一边汇报。

“益众的合同内容已经没问题,法务部也审核过了条款,最新版本我已发到你的邮箱。关于系统方案我刚问过管惕,益众已全部确认,稍后他会拿来给你过目。按照你的日程安排,后天下午可以抽出一小时,我们是不是约益众后天来签约?”

“既然都谈妥了,就约他们过来吧。”他坐进皮椅里,打开手提电脑,抬首瞥她一眼又低了回去,“潘维宁没约你?”

“我推了。”

他似半玩笑道,“朱临路那么花心,你就算多交一两个朋友也很正常。”

温暖笑了笑,“临路是没有你对薄一心那么专情,不过他却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他真正抬起头来,盯着她,“你和我顶嘴?”眸内飘起冷淡之色,语声却似颇感兴致,十分轻柔,“来,说说他对你有多好。”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些日常小事。管经理下午要去见客户,不如我先把方案拿给你看?”

占男弦也不为难她,淡淡一笑,“好啊,你去。”目送她走到门口,他忽然慢声叫住,“温暖。”

她回首,背着光,他幽黑的眸色显得淡远难测。

“你给我离朱临路也远一点。”

第四章 杀机,益众(2)

当管惕上来时,便是看到小温妹妹坐在位子里出神,直到他走近她才惊觉六十六楼有来人,她脸上那种茫然的神色不由得让他心里哀叹,只觉自己罪孽深重,居然成了无耻占美男的帮凶。

脑袋再次从半空倏然降到她面前,与她大眼瞪大眼,他一本正经地道,“小温妹妹,你在神游太空吗?去了哪个星球?外星人长得怎么样?对你友不友好?有没有送你礼物?”

温暖失笑,“你——益众的方案呢?”

管惕拿出一个USB盘给她,“都拷在这里了,我先找占美男,你打印好拿进来就可以。”

温暖把U盘**电脑接口,将文件复制到手提里,打印出来装订成册送进总裁室,占南弦和管惕正讨论着什么,见她进来他说到一半的话收了回去。

管惕讶异地看了眼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背后的占南弦,再回头看向温暖,脸色端庄的她轻盈地走近,放下资料后恭谨有礼地告退,动作举止完全无可挑剔,只除了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在她出去后,管惕再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厉害喔!居然敢给我们占美男摆晚娘面孔,她是不是常常这样?”

占南弦唇边逸出一丝笑,“已经好很多了,你没见过她以前的样子。”刁蛮,任性,霸道,被宠得无法无天。

“原来你一早认识小温妹妹!”

占南弦这才察觉失言,也不掩饰,“我和她姐姐温柔是高中同学。不谈这个,你前面说潘维宁和朱临路的堂弟朱令鸿有来往?”

“没错,你觉不觉得奇怪?潘维宁为什么不找朱临路反而去找朱令鸿?如果他想联手代中挤掉浅宇和踩死他大哥潘维安,怎么看都应该去找你的死对头、执掌业务实权的朱临路才对。”

占南弦沉思,一会后摇了摇头,“不是潘维宁去找朱令鸿,应该是朱令鸿找上潘维宁。”

“为什么——”管惕的说话被敲门声打断。

占南弦扬声,“进来。”

门缝开处,探进丁小岱的半边脑袋,一双灵活的眼珠骨碌碌地转,“那个,占老大,我可不可以打小报告?”

管惕失笑出声,连占南弦也忍不住微莞,“你说。”

“刚才总机小姐拨电话上来,说楼下有位潘先生要见温姐姐。”

“温暖呢?”

“她交代总机请那位先生去接待室,然后就下楼了。”

“好,我知道了。”占南弦起身。

管惕跟随在他身后,经过丁小岱身边时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拍拍她的脑袋,丁小岱冲他扮了个鬼脸。

看着他们乘电梯下去丁小岱才安心回座,早上温姐姐才拒收那个人的花,这么快他就找上门来,没看报纸电视吗?这个世界上因爱成恨多的是,万一那个潘先生藏了一瓶硫酸来寻温姐姐的晦气——丁小岱全身打了个抖,好恐怖哦!

一楼大堂外骑楼里站着一道身影,潘维宁没有进接待室,而是倚着浅宇大门外堂皇气派的大理石石柱抽着烟,见到从旋转门里匆匆走出来的温暖,他的眼睛在阳光下闪过奇异的亮色。

“潘总,非常抱歉,总机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怠慢了,真是对不起。”

潘维宁笑起来,“别那么客气,现在应该是下班时间了,不知道温小姐肯不肯赏脸和我吃顿中饭?”

温暖面有难色,“潘总你请吃饭说什么都要去的,只是我有份文件还没做好,下午开会就要用了,所以现在还走不开。要不这样?刚好占总今天也在办公室,不如我擅自作一下主,潘总你和我们占总一起用餐怎么样?可以试试我们附楼里西餐厅的顶级牛扒,据说味道还不错。”

潘维宁脸上笑容不变,熄了烟,把烟蒂扔进镶嵌在墙里的隐形垃圾箱,这个微小的细节让温暖张了张长睫。

“温暖,我就不和你说那套虚伪的场面话了,花店告诉我你不肯再收我送的花——你不需要说话,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就目前这种敏感的时候而言,我的举动确实会让你觉得尴尬,你想和我保持距离纯属正常,我能明白你的立场和顾忌。”

不意这个朱临路口中声名狼藉的男子如此坦率,温暖倒变得有点不好意思,“谢谢潘总的理解,你也知道,我只是拿一份薪水而已。”

“是啊,很多时候我们都身不由己。”他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以为我送花送了那么久却到现在才来人,是在和你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的锐利和直接让温暖一时无措,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只笑了一笑。

“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和我大哥与浅宇在谈的案子完全无关,我迟迟没约你只是因为这些日子里我都在问自己,这次到底是不是来真的,还是跟以前一样只不过想玩玩而已。”

温暖有些无措,“我已经有一位交往三年的男友。”

“我知道,朱临路是不是?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们两个跳舞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叹息声中那隐约的惋惜和遗憾令温暖抬起眼来,天色不知不觉已变得阴沉,忽然一阵风刮过,某粒极细的沙砾撞入她眼内,她刹时失声“啊”叫,眼睛痛得连睫毛都撑不开,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潘维宁扶着她的手肘,低头察看,“别用手揉,眼里全都红了,我马上带你去看医生。”

泪眼朦胧中她慌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现在好多了,只是我的隐形眼镜掉了。”

“眼镜掉了?麻烦,搞不好已经被我踩到,你家里有没有备用的?我送你回去拿。”

温暖迟疑了一下,他已十分绅士地收回扶着她的手,自嘲道,“你放心,我不会借口想喝杯咖啡什么的而意图参观你的芳闺,到时我在楼下等你就是了。”

温暖赫颜,“潘总言重了,我没那个意思。”

“那就走吧,我的车停在那边。”

面对他的坦诚和盛意,再顾虑到益众目前毕竟是浅宇大客,温暖不好意思再推搪,只得随他而去。

暗沉天色隐示着山雨欲来,又一阵风刮起,漫天的尘埃沙砾全被挡在大幅的落地玻璃墙外,透过厚厚的玻璃不难看见里面站着的两道人影,管惕唉声叹气,“小温妹妹还是太天真了。”

占南弦一声不发,只是淡淡地看着温暖上了潘维宁的车。

第四章 杀机,益众(3)

潘维宁说到做到,在楼下等温暖换了眼镜后再把她送回公司,温暖道谢不已。翌日一日无事,只除了温暖的电脑出了点小问题,无线鼠标偶尔会变得不太好使。

套句上班族的口头禅,没惊没险,又过一天。

到浅宇和益众签约这日已是端午节前夕,温暖一早回来,和丁小岱两人把所有资料全部准备一式四份,中间穿插着忙别的事,一趟功夫下来已近中午,占南弦的人还没出现,朱临路的电话已拨了进来。

“我一会路过你公司楼下,和你一起吃中饭?”

“今天不行,下午要和益众签约,我得等老板回来,把所有东西再给他看一看。”

朱临路不悦,“我真讨厌你那么为他卖命!你知不知道这样可能会害死你自己?”

温暖笑,“你在哪里?”

“车上,再过一条马路就到你公司。”

温暖看了看表,“那你过来吧。”话声刚落手机里突然传来尖厉的刹车声和朱临路的惊呼,她急叫,“临路?临路?!”手机通讯终止只剩下忙音的嘟嘟嘟。

额头飙出冷汗,她抄起包就冲向电梯,“小岱!我出去一趟,占总回来把所有资料给他!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取了车飞也似地开出,温暖抓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一条马路,只隔一条马路,应该就在附近,她先转往东面的主干道,第一个红绿灯口车流顺畅,顾不得是否违反交通规则,车头一调转向南行。

没一分钟便感觉到行驶变得缓慢,车列移动的速度如同蜗牛,温暖心急如焚,顾不得后面的车子会被挡在原地,她熄火下车拔腿往前狂奔,当两辆横亘在十字路口中央的车子和穿着制服的警察身影映入眼帘,她一颗心提到了喉咙的最顶端,惊惶大叫,“临路!临路!你在哪里?!”

正在车尾后面和警察交涉的朱临路听到叫声一怔,才转身走出来,一道白衣身影已飞扑到面前,紧紧抓着他的双臂,温暖的嗓音发抖到语无伦次,“天啊!天啊!怎么会这样?你没事吧?有没有没撞到哪里?”

朱临路静默片刻,然后把她拥入怀内,柔声道,“别担心,我没事,对方喝酒冲红灯,我在和你讲电话所以没注意,只是车子擦花了,我人没事,别担心。”

温暖摇摇他的手,再检查他的腿,把他全身上下仔细打量过,认知接受了他确然无伤无损的事实,一颗心才慢慢归位。

“两位让一让,请回到路边去。”作肇事记录的警察出声催促。

另一名制服人员在路中心打着手势指挥交通,然而不管他怎么招手,一辆宝蓝色的跑车压在斑马线上始终一动不动,迎着朱临路和温暖的走近,在她愕然失色的惊视下,占南弦慢慢收回冰如零点的目光,脸部侧面线条冷峻无情,紧绷如刀雕,唇线抿得薄不能见。

油门一踏,他的车几乎擦着两人的脚尖如箭射出去,朱临路手急眼快将温暖疾扯向后,本能地想破口大骂,转瞬却露出玩味得意的笑来。

警察问完话后两人去取回温暖差点被吊走的车子,即使朱临路一再强调自己没事,她还是坚持要送他去医院作全面检查。

然而还没驶出多远,丁小岱已打来电话。

“温姐姐。”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哭腔,“你快点回来!”

“怎么了?”

“出事了!益众的人没来签约!只派人送来一份文件,占总看完后大发脾气,我好害怕,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连高经理和管经理都匆匆忙忙上来了,叫你马上回来!”

温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即刻把车刹停在路边,“临路,我把车给你,你自己去医院。”

朱临路脸有些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只是说益众没来签约,公司里叫我马上回去。”

朱临路讥讽地扯扯嘴角,“那份合同就那么重要?还是你就那么急着回去见他?”

温暖定定看着方向盘,片刻之后人安静下来,神色也回复平和,“你说得对。”浅宇就算没了一张半张单子也影响不了什么,比不得朱临路的健康更重要,“我这就陪你去医院。”

手机又响,她没有接,连看也不看,只任由马修连恩的歌声一遍遍在车厢内回响,温柔而无限悲伤。

当车子被红灯拦下,朱临路忽然伸手推门,长腿一跨人已走出车外。

“临路!”她急叫。

他俯身回望驾驶座里的她,“暖暖,你并不是选择跟我走,而是选择牺牲他来成全我,在你心里孰轻孰重已经泾渭分明。”他定定看着她,目光深得她无法理解,“还记得倚天屠龙记吗?书里张无忌给了周芷若一个承诺,我现在也向你要一个,以后,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我叫你做一件事,就算是杀人放火你也得答应,给我记住了。”

不等她答话他已合上车门,穿过川流的车辆消失在人行道上。

温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紧紧掩唇,硬生生把眼内的薄汽逼散。

她从来不哭,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第四章 杀机,益众(4)

回来浅宇,上到六十六楼已是半小时之后。

丁小岱耷拉着脑袋缩坐在位置里,双目通红,见到她简直恼怨交加,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指了指总裁办公室,然后又低下头去,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温暖大致也猜想得到,可能是因为自己不接电话而让她受到株连,苦笑一下,拍了拍丁小岱的肩膀,她轻声道,“等下我只会比你更惨,不信你来偷听。”

本来无声哭泣的丁小岱被她逗得想笑,结果呛到气管,猛咳起来。

温暖收敛情绪,敲门进去。

高访和管惕俱神色凝重地坐在沙发里,置身于暗玫色大桌后皮椅里的占南弦面无表情,五官如同抹了薄冰,每一寸都透着寒霜之气,见到她眸光如利刃骤然出鞘,仿佛直想在她胸口连扎十三个血洞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去哪了?”他问,语气轻柔得让人难以置信。

“送临路去医院。”

“他骨折?还是脑震荡?还是癌症晚期?要不要我放你大假去给他准备追悼会?我一定会到场三鞠躬恭喜他英年早逝。”

温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原本摊在桌面的大叠照片被他飞甩到她面前,有几张溅落地面。

她拿起来,越看越惊,其中一叠是她和临路在私人会所吃饭的照片,另一叠拍的是她和潘维宁,包括他扶着她的手以及她上他车时的侧影,一股气往上涌,她冷道,“你找人跟踪我?!”

他发出一声不屑到极点的嗤笑,“你觉得自己配我那么做?”

高访**话来,“照片是潘维安叫人送来的。”

“他就为了这个原因不和我们签约?”

占南弦再次冷嗤,“蠢不足惜。”

温暖被他讽刺得脸色微微发白,咬了咬唇,一个字都不再说。

只听到高访道:

“今天上午十一点,潘维宁召集紧急董事会会议,推翻了潘维安和我们的合作,因为他手里有一份代中提供的方案书和报价单,代中的方案和我们的几乎如出一辙,但价格却比我们便宜了百分之十五,所以益众董事会决定舍浅宇而取代中。潘维安叫人送这些照片来,是要我们公司给他一个交代,他认为是你串通潘维宁和代中摆了他一道。”

温暖倏然抬首,“我从来没有那样做过。”

高访和管惕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看着她,但都不说话,占南弦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着手提电脑连连敲击键盘。

温暖只觉从心底最深的角落冒出一股极冷的寒气。

这时管惕开口了。

“温暖,单凭这些照片当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的方案是怎么流出去落到代中手里,这份方案是技术部的同事每三人一组,每组负责其中一个子系统,最后由我统一合并各个子系统做成完整的方案,也就是说在我们公司里只有我,你,南弦三个人经手过那份方案,其余人皆不得知。”

“你不是要把方案一次次发给潘维安审定的吗?会不会是他那边的人传了出去?”

“我可以肯定不是他,因为这个案子的成功与否潘维安比我们还更重视,所以对于方案的审定他根本就没有让益众的人参与,而是私下斥资秘密聘请了顾问,所以问题一定出在我们这边。你也知道,出了泄密这样的事公司里肯定要逐步排查。”

温暖咬着下唇,“我真的没有做过。”

管惕有些悯怜地看着她。

“我们公司的网络管理系统功能非常强大,这幢大楼里任何一部电脑在任一秒发生过任何操作,后台都有日志记录,其中邮箱和电话分机更有独立的监控系统,不过因为涉及到个人隐私公司成立十年来从没有查过谁,由于今天事出特殊,我查了你的邮箱。”

温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脸上连表情都欠奉。

“这个动作并不代表我们就一定怀疑你,而是如果想证明你的清白,就必须得循序渐进一步步排除你各种可能的嫌疑。可是,在邮件的备份服务器里却显示,昨天中午十二点二十五分,从你本人的电脑、你的公司邮箱里往外发出了一封E-mail,邮件的收件人是朱临路,而其中的附件正是我们所做的益众方案。”

温暖伸出一只手扶在椅背上,无法置信,“你说什么?”

占南弦按下内线,“小岱,把温秘书的手提电脑拿进来。”

丁小岱飞快把手提送进来交给管惕。

由于长时间静置,手提的屏幕已经被保护程序锁定,管惕问,“屏保密码是多少?”

已将下唇咬得发紫的温暖微微动了动长睫,却不作声。

“怎么了?不能说吗?那你自己来输入。”

占南弦忽然抬头看过来,对管惕道,“试一下一三九九。”

管惕惊讶地看看他,再看看身形僵硬的温暖,依言输入,密码正确屏保被解开,占南弦垂下的眼眸内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微薄而复杂的情绪。

管惕打开她的OUTLOOK邮箱,点击已发送邮件的文件夹,“你来看。”

温暖走过去,文件夹里赫然有一行,显示正如管惕所言,时间是昨天中午,收件人是朱临路那个印在任一张名片上的邮箱地址,附件正是浅宇所做的益众方案。

此时她已经再没有任何震惊,已彻底明白,有人要置她于死地,整个计划做得天衣无缝,令她百口莫辨。

“我只能说我没有做过,这封信也不是我发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占南弦弯了弯唇角,毫不掩饰讥诮之意。

“让你那颗脑袋去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确实有点难为你,所以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只不过你上午还为之关心得死去活来的心上人,可是昨天就收到了你的邮件。”

以朱临路的手段和魄力不难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早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却丝毫不提醒而只是冷眼旁观看着她踩进刀光剑影的陷阱。

占南弦继续轻柔地道,“我真是不得不由衷恭贺你,普天之下那么多男人你偏偏还就能找到这样一位,对你有情有意到了简直人神共喜,你不和他共结连理比翼齐飞都对不起你自己。”

温暖只觉从眉上到耳后根都象被火烧过一样辣辣地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被他毫不留情的说话削到反驳不得,难堪至极地僵站在原地,紧紧咬住了下唇。

看见她下不来台的狼狈样子,占南弦又冷嗤一声,但终究还是放缓了语气,“你先出去。”

听在温暖耳里,那意思却不啻是他已厌薄到不欲与她再多说一句,她一声不发,转身的瞬间眼眶内一片模糊,强行咬唇忍住,长睫一眨也不眨,迅速走了出去。

第四章 杀机,益众(5)

占南弦停下手中的工作,良久地凝视着那扇被从外面拉上将她的背影隔绝在外的门,直到管惕开口说话,他才惊觉自己失神,起身站到了玻璃幕墙前,远远地看向透明之隔的天空。

管惕道,“合约方面真的没有办法补救了?”

高访摇头,“就算我们也愿意把价格降低百分之十五也很难,因为价格若只差百分之五那是正常,我们的要价一向比别的公司高,这在行内周知。但是潘维宁和朱令鸿联手故意把书面价格放低到百分之十五,这样一来潘维宁就可以无风起浪,一口咬定他大哥跟我们公司拿了那百分之十的回扣,潘维安在董事会上肯定百口莫辨,不会再取信于人。”

管惕忍不住问,“朱临路难道会不知道朱令鸿瞒着他搞鬼?他为什么放任不理?朱令鸿借此建功上位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吗?”

占南弦弯了弯唇,“他只眼开只眼闭假装什么都不知,无非就是存心想让朱令鸿出头。”

“他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朱令鸿爬得越快,就会跌得越伤。”

高访不无担忧地道,“这件事朱令鸿做得很隐秘,潘维安并不知道朱临路没有参与其中,只以为是他安排朱令鸿去操作的,所以才会怀疑温暖。”

管惕摸摸下巴,“陷害小温妹妹的人手段还真巧妙,用了一个最白痴却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如果温暖想把方案泄密给朱临路,就算再笨也不会白痴到用公司邮箱来发邮件,手提带回家随便一拷就行了,所以很明显有人栽赃嫁祸,但这赃却就是栽得她有口难言。

六十六楼必须刷卡才能上来,任何人出入都会留下电子记录,并且整层楼有七天乘二十四小时全年不间断微摄监控,就算**十二点飞过一只苍蝇都会被拍下来,所以不可能是有人动过她的电脑。

她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从自己的邮箱里会发出那样一封信。

占南弦道,“对方就是算准了,整件事对浅宇来说最重要的是声誉,无论如何我必须得给潘维安一个交代,现在所有表面证据都指向温暖,只要我顺水推舟向外宣布对她杀无赦,则不管是声誉问题还是交代问题,都可以落下各方面相对满意的帷幕。”

“但那样一来,小温妹妹的职业生涯也就完了,以后不会有别的公司肯再请她,这就等于不只是把她赶出了浅宇而已,以后她在这个城市里也再无脸立足。”

高访皱眉,“不止那么简单。”

“这还不够?”

“你想想,如果对方只打算毁掉她的工作,那么光是嫁祸她出卖公司利益这一条罪名,已足以让她无法在职场发展,又何必还叫潘维宁加演一出苦情戏?”

管惕脸色微变。

占南弦的眸内闪过寒煞冷光,“潘维宁出现在温暖面前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引起潘维安对她的注意,现在潘维安一心认定是温暖串通自己的弟弟来坏事,你想他会那么轻易放过温暖?”

管惕惊圆了嘴,神情凝重,“小温妹妹到底得罪了谁?”

竟令对方一出手就想把她赶尽杀绝。

高访笑了笑,“不管是谁,这个人机关算尽,却千虑一失。”

管惕好奇地问,“什么?”就见高访有意无意瞥了眼占南弦,他马上转过弯来。

“啊哈,没错!哈哈哈,他们偏偏算错了最重要的一点——占美男!他们应该是在赌,如果我们找不出真正的主谋,最后占美男也必然得为了浅宇的声誉而牺牲小温妹妹,可是他们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占美男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小温妹妹,又怎么可能会把无辜小绵羊亲手送上断头台。”

双手环胸,占南弦习惯性弯了弯唇,没有说话。

暗玫色的雕花木门外,温暖静静坐在座位里,在情绪平复下来后,她拨通朱临路的电话,“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有收到我莫名其妙发给你的邮件?”

朱临路玩世不恭地笑起来,“客观地说,管惕那个方案做得真是一流。原因很简单,我乐见其成,占南弦如果就此把你赶出来,不是正合我意?所以我怎么舍得破坏这桩好事。”

“你上回说的设计他就是这件事?”

“当然不只这么简单,以后你就明白了。他要是真的不信你,也就不值得你继续在浅宇待下去,你不如索性将错就错,到代中来跟我。”

“临路。”她长叹出声,这一天下来人已惊得心力交瘁,支持不住把脸埋在掌心,疲惫不堪中藏了多年的沧桑一下子从指缝泄露出来,她嗓音沙哑,“别做到那么一天,真的要我在你和他之间选择其一。”

朱临路笃定无比地轻笑,“那天是肯定会来的,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你,至于占南弦——嘿嘿,他可能这辈子都会恨我入骨。”

“临路,他能把浅宇发展到今天肯定有他过人之处,你别玩过头,小心引火**。”

“所以你别管,好好搬张椅子坐在旁边,看看到最后他和我到底是魔高还是道高。”

温暖揉揉眉心,“我有电话进来,改天再和你聊。”接通另一条线,听到对方的声音她几乎说不出话,“温……柔?”

“明天端午节,晚上我过来吃饭怎么样?”

“好的,你来。”

“你怎么了?怎么听起来好象很累似的,工作很忙?”

“恩,有一点。”

温柔不悦了,“占南弦怎么回事,那么一点点薪水就想把人**?你不如别做了,哼,不是我吹,我温大美人的投资赢利率在业内怎么说也首屈一指,老爸的遗产现在就算养你三辈子也没问题。”

听到这几句话,整日来温暖的脸上首度露出微薄笑意,内心不无苦涩地想,搞不好她很快就会被炒,到时候真的只能回家吃自己了。

第五章 到访,真相(1)

端午傍晚,温暖早早做好饭,左等右等最后等来的却是温柔歉意连天的电话,她临时有个大客户要接待不能过来吃晚饭了,独自一人对着满桌子菜,温暖毫无胃口,拣了张碟天使之琴放进唱机。

在全球音乐流派里都有可能找到爱尔兰民谣的影子,凯尔特文化原是世界音乐的源泉。

爱尔兰是一个最适合上演绿野仙踪的国度,辽阔天空,绵延高山,浩瀚蔚蓝海水,精通白魔法的美丽巫女住在森林深处巨大幽暗的城堡,长发飘然落地,竖琴就在火炉旁,回眸时,眼瞳如绿宝石纯净。

十二三世纪的苏格兰与爱尔兰,不知流传着多少浪漫悲怆的传说,那在宴会上唱着民谣的吟游诗人,那在银烛台下摇曳旋转的圆蓬裙子,那为王效命的世袭贵族和战后封衔的勇士,所有领地之主,城堡田地马匹奴隶均为赐予,连平民也是财产永世归属。

淳朴的乡村,家庭式餐会,踢踏舞,音乐时而快乐时而清寂。

不甘暴行的人民,执着盾牌的战士,渴望自由的凄婉无边的风笛。

一颗两颗成千上万颗,无穷无尽为人民为国家征战到底勇敢的心。

对那方深刻的缠绵的半明半灭似了未了的印象,最初来自于欧洲古代浪漫小说,种种制度,风土风俗,衣着饰物,在扫遍各种原文著作后获得历史认知,她由衷爱上了前世都不曾到过的地方,爱上它在古代从前挥剑的骑士。

最后,她亲自踏上那片高地。

倾听那些独特的传说,Norwegian Wood,Green Sleeves,Scarborough Fair,歌者如Boyzone,Ronan,Stephen,U2,Westlife,The Cranberrries,The Corrs,Enya更是数之不尽,每一位都经典无比。

而她的最爱或许别人听到也会觉似曾相识。

那首MV简单到从开始到结束整个画面只呈现一张脸,绿宝石似的眼睛仿佛纯真无邪,每唱一句轻轻垂睫,半阖眼眸的脸带着无言忧郁……Nothing Compares to You,你无以伦比。

除了远古悠扬的吟唱穿越高山森林流淌至今,在爱尔兰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里还有肖伯纳,贝克特,希尼,王尔德,乔伊西和叶芝,神秘、愁思且充满前拉斐尔派意象的叶芝如是说:

如果我拥有天国的衣裳

织有金色的、银色的光

这碧蓝、灰暗和黑色的织物

属于夜、白昼和晨曦

我就将它们铺在你的脚下

当温暖在茫然中明白过来琴声里那一丝不和谐的窸窣来自于锁孔时,门扉已被骤然打开,廊道柔和的灯光斜斜映进全然黑暗的室内,她慌忙跳起的瞬间厅里乍然大亮,刺眼得她即时以手遮上眉睫。

站在门口的温柔呆住,“你怎么——”

温暖一声不哼,熄了音乐往卧房走去,“你们自便。”

温柔犹自失去反应,只下意识对旁边的人道,“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

占南弦看着卧室那扇被掩得没有一丝缝隙的房门,在灯亮的那一刹他也看见了她染湿的长睫,透红的瞳子,无声无息地脸上挂着两道幽伤泪痕。

温柔侧过头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恩?”

“为什么你会在她楼下?而她会哭?”

他不答,顷刻之后,唇边牵出一抹带点深意的淡笑,“我们走吧。”

温柔有些迟疑,不确定自己该敲门进去,还是就这样离开,想想此刻若去问为什么,不过是逼着温暖为难地找籍口敷衍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她随占南弦出去。

下楼时她说,“我很担心她。”

占南弦笑了笑,“担心什么?我看她生活得很自得其适。”

“后来的事你不知道。”

他不甚感兴趣地,“哦?”

“知道爸爸出事的那天,她和我一样都呆在了当场,但仅仅十分钟,十分钟之后她好象就接受了现实,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当时那一幕,她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是不是要准备追悼会了?得挑一张爸爸最喜欢的照片。’”

占南弦静默半响,然后微弯唇线,“她的性格不是一贯这样?”

有时候天真得令人难以置信,然而有些时候,又理智得令人发指,绝情到连上帝也会为之毛骨悚然。

“不仅是如此,你不知道……”温柔抬手撩了撩鬓边的发,轻声道,“那天我做了一件此生最后悔的事。”

占南弦的视线不经意被她左手戴着的尼泊尔古银镯子所吸引,五厘米宽的镯面盘着异常独特精致的纹饰,在她垂手、银镯从前臂滑向手腕的那一瞬,他一向淡定冷凝的神色也不禁微微动了容。

温柔苦苦一笑。

“那天她好象忽然长大成人,一秒前还是个被宠得连电子炉都不知道怎么点火的公主,眨眼之间却变得象天塌下来也可以由她一肩挑起,你想象得出那种情形吗?”

他不言语,削薄的唇角不知不觉已轻轻抿紧。

“我宁愿她打我骂我怨我恨我,这是我欠她的,但她不,她很平静地叫我回房休息,说余下的事情她会处理,然而她表现得越是这么冷静,我心里就越被压得喘不过气,愧疚太深以至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再也无颜面对她,一时间万念俱灰,我回房间关起了门。”

她顿了顿。

“可能血脉相连的人真的会有某种感应吧,我刚割开静脉她就上楼来敲门,我没开,一边听着她惊慌地又拍又踹门板,一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血汩汩地流到地上,心里有一种变态的报复快感,只想着,我还给她,全还给她,通通都还给她……然后朱临路到了,他们一起撞开了房门。”

朱临路扑过来手忙脚乱地帮她包扎,而温暖……一直定定地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就那样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似的。直到那一刻,她才从绝望、悲伤、狂乱和怨怼中清醒过来,醒觉到自己已犯下无法挽回的错。

“在我住院期间她一次也没来过,我出院那天朱临路来接我去爸爸的灵堂,追悼会是她一手操办的,就等我从医院出来,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她在灵堂守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一早当我从瞌睡中醒来时她已经不见了,朱临路和我说她去了英国。”

“她走后你们有没有联系?”

“开始没有,没有信,没有电话,没有电子邮件,她就象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每次我逼问朱临路,他都只是说她需要时间,其他什么也不肯透露,要到整整一年之后,她才肯和我联络。”

占南弦慢慢地转过头来,“你的意思是,她出去的第一年——只有朱临路知道她的下落?”

“应该是的。”

他习惯性地把唇角勾出半弯的弧度,再也没说什么。

“过了七年她终于回来,然而却好象变了一个……我再也不认识的人。”

在她身上已再没有一丝少年时的影子,表现惊人的成熟大智,就象从前什么都没发生过,无时无刻不娴静安然,仿佛任世间沧海桑田,她早练就气定神闲的本事,始终置身于外,微笑着纤尘不染。

但明明不该这样,就算时间足够长,也不可能全部抹去创伤。

只是,岁月已把姐妹两人隔开了七年那么漫长的距离,她再也无法知道自己的妹妹心里在想什么。

夜幕下华灯盏盏,似近还远,有风吹来,思绪如发丝一样被微微撩起。

占南弦顿住脚步,向温柔摊开一只手掌,“你先回去,把钥匙给我,我上去看看她。”

温柔想说什么,见他神色和缓而坚持,终究沉默地摘下一把匙条给他。

上得楼来,他开门进屋,把灯按亮。

客厅里以深深浅浅的紫色布艺为主打,简约中带着华美,四米阔的阳台以银制罗马杆挂着繁复几层的落地长纱,又薄又轻,风过如浣美丽非凡。

餐厅一角粉蓝瓷瓶里插着大束橙色盛放的非洲菊,桌上摆着原封未动的五菜一汤和两套洁白晶莹、色泽亮丽的英国骨瓷餐具,看样子把自己关在房里的人也未用晚膳。

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夹起已经凉掉的菜,一箸箸慢慢吃了起来。

外面的声响良久不消,温暖终于开门出来,见到是他的那一刹她下意识想把门重新关上,然而他抬头瞥来的眼光让她不其然控制住了自己稚气的举动。

占南弦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专心吃东西,神色自若得仿如是在自己家里,而她只是一个他视若无睹的透明鬼魂。

她移了移步,走到沙发上躺下,拿起遥控器打开唱机,音乐在静无人声中响起。

吃完了饭,他慢吞吞地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倚着阳台的移门看向夜空。

待了大约有一刻钟,把水饮完之后,随手把杯子一搁,他往客厅走来。

脚步声越行越近,温暖咬了咬唇,保持原来的姿势,眸光落在与身体同一直线的下方沙发扶手上如定了形一动不动。

走到铺着紫纱的茶几边沿,与她隔着一臂的距离占南弦弯下腰来,她依然不肯转头看他一眼,只是翘叠在一起的两只白玉脚尖下意识摒紧,泄露出她心头细微的紧张,全身每一根线条都在悄然戒备,心里已决定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置之不理。

占南弦无声无息地拿起茶几上的报纸,直起身,一边翻看一边向门口走去。

温暖瞪大眼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手握在门把上他回过头来,眸内星光如闪,似含趣,似倨傲,似讥诮,似柔和,似得意,似爱怜,似想纵声大笑,还似柔软入心,只擒住她目光飘来乍然一眼,他已转身拉上门出去。

她手中的遥控器无法控制地大力摔向门板,结结实实响起“啪”的一声然后掉落在地,背板和电池都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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