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太阳从地平线升起。
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精疲力尽的云风在心里小声说道。
在血月里度过这么长时间,在外面居然只压缩到一夜之间,真的可以算是奇迹般的力量呢。
虽然魔法本身就是奇迹,但奇迹有大有小也是事实。
起死回生的奇迹,与改变味觉的奇迹都能算是奇迹,但显然攸关生命的前者具有更强的代表性。
“——”
脱下校服换上便装的少年苦恼地叹了口气,稍稍从发呆中,将视线从路口移开。
没什么比现在更令人烦躁的了。每每想到雨的讯息,云风就倍感压抑,
不能体会的善意或恶意的玩笑,这样下去也只能心力交瘁吧,坠入名为自甘堕落的深渊其实也算好事了吧。云风再次叹气。
一夜时间与三次生命,超出天方夜谭的范围。
但比起这个,还是心中巨大的劳累更令人沮丧。
“……”
云风怔怔地透过窗户,继续看着街道发呆。
累——他一边体会着浑身疲惫,一边小声说道。
孤鹰盘旋草原上空,看似自由,天却也是囚笼。
不要误会,没其他意思,他只是觉得现在的心情和那时的孤鹰一样,连歇斯底里地发泄都做不到。
“唔……”
恍惚间,又将全部经历回想一遍。
那种感觉更明显了——
“我的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全世界都在隐瞒我……”
云风看了眼墙上的机械挂钟。
“滴答”
“滴答”
摆动着“消逝”的旋律,在冰冷的空气中喧宾夺主,自立为王。
看起来应该睡着了吧。云风收回视线。
在好不容易为雪解释了这个世界的一些常识后,少女洗了个澡,沉沉睡去,就睡在他的房间。
差点就招架不住了啊……
实在是难为自己,也唯有这个时候才敢这样长舒口气。
雪的眼神仿佛直击心灵,让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也许歌利亚都不会朝她举起巨石的。
云风对玻璃窗户上的自己报以苦笑。
对新奇的世界相当感兴趣是好事,可惜那是停留在外表层面上的好处,一旦谈及本质就彻底成了噩梦,将每一颗试图卖弄的跃跃欲试当头打落。
“世界的本质是什么?”
“什么叫社会,什么叫哲学,哲学的尽头是什么?”
雪的疑惑总是那么令人无奈,尤其是关于云风身边的东西,无论什么都问得相当彻底。
电力啦,电视机啦,网络啦,热水器啦……总之,包含了放眼望去中的一切。
“……”
云风再次叹气,想到灾难已经过去,才感到一丝丝安慰。
“还没有休息?”
儒雅而可靠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将云风拉回现实,转身看着声音的主人——苏仪。
“有你这个客人在,主人怎么可能休息啊。”
“唉,玩电玩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这么说嘛。”
苏仪走到沙发旁坐下,拿出一本书开始翻阅。
云风坐在苏仪对面,看着友人手头的几本古旧到发黄的书。
不过比起古书,倒更像是几本笔记本。只是记录的年份似乎很久,不太像苏仪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持有的东西。
“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苏仪笑着抬起头,看了云风一眼。
“阿苏,你和她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主要问题是身份的不同寻常。
普通人和魔女,尤其是天语小姐那样讨厌人类的魔女……
几乎在这个念头冒出的一瞬间,云风就将它坚定否决了。
“以前认识的而已。”
苏仪一边在笔记本中奋战,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随后抬起头。
“对了,关于那副血月的图,阿风想知道些什么吗?”
“阿苏是魔法师?”
“不算。”
“……”
“可不要用那种眼神盯着我,我可吃不消啊。”
“……”
“好吧好吧,不开玩笑的讲,你可以把我当成半个魔法师。”
“半个?”
不能理解的两个字令云风的神态为之一顿。
魔法师也能用半个来称呼的吗?他不解的看向苏仪。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大概……也算是魔法世界的神奇之一吧——他这么告诉自己。
魔法是充满神奇的力量,是能够轻易创造名为奇迹的力量,在那个遍布这种奇迹的世界,也许魔法师真的有“半个”也说不定。
“但是,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啊。”
对于他有些幽怨的眼神,苏仪毫无在意的觉悟。
“魔法可不能被一般人知道哦,危险,冰冷,毫不留情,比起温暖和美好,死亡和毁灭才是它的第一要素。”
“所以,才有那条苏恩的规矩,什么什么要删除记忆的?”
“嗯,没错呀。魔法可不像童话书写的那样,是给人们带来幸福的东西啊。”
“是吗?”
苏仪并没有抬头,一遍遍翻阅手头书籍,神情专注。
不过老实说,那东西真的很旧,从外观上也绝不是现代的东西。甚至还停留在,为了使其不散开,用一根根细丝穿插每一页的工艺阶段。
这种制书的方法,大概是古代才能见到吧。云风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年代的东西,但这一刻的苏仪对他来说非常陌生。
“呼……”
靠在软垫上,无力注视天花板。
长条形的灯,圆形的灯,蝴蝶的玻璃灯罩……
好像我身边,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人呢。他无奈地想道。
月竹小姐,天语小姐,甚至连最好的同伴苏仪也是……
于是,叹息中的迷茫更重了。
“血月是能够创造出绝对对立的宝物,算是太古十大预备王器之一。”
语气相当随意的一句话,将胡思乱想的云风拉回现实。他看着自己的好友,那位同样抬头看向自己的少年——苏仪。
“当然现在,只能算是三大预备王器之一了。”
“另外七件,都已经被不在了吗?”
“是的。虽然不知如何办到,连神明都忌惮不已的东西,居然说不见就不见了。”
苏仪摇着脑袋,一副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太古的十件最强魔法器具,被尊称为预备王器,每一件都在历史上留过浓墨重彩的一笔。连神明都忌惮的力量,绞尽脑汁要将他们毁去……当然,那就是传说中的传说了。”
“神明啊,真的存在吗……”
类似想法,类似的人,月竹也问过。
所谓的神明,也许不过是某个古早的魔女罢了。
“他们拥有的力量令后世的魔道之人也不可思议,于是便成了神啊鬼啊什么的。你问我?我当然是不相信这些的了,但如果有一天我也见到了神的话,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就可以了吧?”
月竹的话多少给了云风一些启发。
可是,普通人眼中的神明大多数是魔女剑圣,魔女与剑圣眼中的神明又是什么呢?
另外七件预备王器又为什么会崩碎?
另一个自己说,这件血月似乎经历过什么,至今已经没有战斗力。
明明是三大预备王器之一,名叫《血月》的存在,不是说连神明都恐惧它的力量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回答疑惑的启示之箭没有正中红心,反而越帮越忙了。
不得已,云风闭上眼睛。
安静与疑惑注定相互伴随。安静令疑惑变得命中注定,疑惑令安静变得自古有之。
“阿苏,你知道第二次大破灭吗?”
“哦,那件事情啊。怎么了?你想知道的话,我也可以和你说说的,虽然我是不怎么知道结局啦。”
看着友人脸上稍微意外的笑,云风抿了下嘴唇。
“想知道一些秘密,觉得挺有趣的。”
“秘密的话……也确实是秘密,但我知道的都是广为流传的版本啊。”
“怎样都好,能麻烦你说一说吗?”
“不麻烦,你想知道的话。”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但苏仪还是用心去说了。
那次被称为第二次大破灭的事件,发生在苏恩距今两千年前,在那个魔法文明还算繁荣的时代,伟大的魔法师层出不穷,魔女掌握的魔法甚至轻易就能改变世界。
但是某一天,那群站在世界顶峰的,最具威名的强大存在忽然间全部消失了。
他们消失地莫名其妙,没有任何原因,也没有预发先兆,当时的人们吓了一跳,因为连敌求都位列消失者名单中。
开创剑术先河的剑圣,两千年前的第一王者,站在攻杀顶点的剑客说不见就不见了,当然震动极大。而且除开他,也有很多魔女失踪。
人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于是为了找到他们,一群人踏上寻找的旅途。
隐居山林很久的资深占卜师们说,也许在天顶境界能找到他们最后的足迹。
“至于结果——”
苏仪看向坐在对面的云风。
“结果谁也不知道,就连最强大的占卜师,占星师们都不知道。后来,代表魔法权威的落芳尖塔单方面停止全部搜索行动,事情不了了之。”
“可是,那群出发寻找的人呢?”
“都没有回来。他们像是被历史吞没了一样,没有任何线索,什么方法也联系不到他们,书上也没有相关记载。但那毕竟是两千多年前的往事了,我们只能从书上看到细枝末节——书上不写,我们当然不知道。”
“还真是令人……不能理解。”
“怎么,阿风是那种容易被吓到的类型吗?”
云风一听,身体向后靠去,苦恼地摆动手臂。
“得了吧,你上次还用爷爷和他老人家的朋友来开我玩笑呢。”
“那不说这个,阿风对血月的力量了解的多吗?”
苏仪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抬头打量着云风。
“血月的力量是‘相反’,据说是能将一切逆转,包括结果、结局、存在,将一切都推到完全的对立面上。”
“对立面?世界上所有的选择都非黑即白,一件善事从不同的角度思考就是罪恶,这种对立面怎么实现啊?”
“呼,谁知道呢,都是好久之前的记载了。”
一根指头也不想动的云风,呆看着苏仪低头翻阅资料。如果事情有对立面,那岂不是说明世界上存在某种力量,能够断言一件事情的性质?云风摇了摇头,这毕竟是无稽之谈吧。
他看着正在阅读的友人。
“魔法的力量简直像原子核能,一方面可以用来发电以造福人类,另一方面也具有能毫不犹豫引发大面积灾难的能力啊。”
“总结的不错,对了血月还在你身上吧?”
“我连那张画在哪里都不知道,阿苏知道的话,先告诉我在哪里好不好?”
自暴自弃也好,不论怎样都好,云风无可奈何地看着苏仪,期待他的解释。
“嗯,在哪里的话……就在它所在的地方吧。”
苏仪的回答令云风的无语,让他体会到了月竹的无奈。
【在他所在】
这似乎是一个终究难以被证实的问题。
【那东西就在他应该在的地方】
找不到任何漏洞,却又如镜花水月一样满是空虚,简而言之——是句废话。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句大人哄骗小孩的话而已。
因为最大的关键在于它本身没什么意义,就算明白了含义又能怎样呢。
它当然可以在它所在,他也可以在他所在啊。除了哲学与逻辑上的讨论与辩证,云风想不出任何至少对当下的自己有意义的东西。
“呜,哥哥。”
这时候,一阵清脆的铃响从二楼传来,然后便是雪的大叫。
“!”
云风惊醒,立刻跑向楼梯。
“雪,怎么了?”
他大喊着,生怕雪发生什么意外。
还好,走廊上如约出现了美丽身影,证明她安然无恙,云风也长舒口气。
这孩子穿着他的睡服光脚就跑出来,看来是被吓怕了。
“阿风,怎么了?”
“没什么——”
用果断的声音回复朋友的疑问,看向自己的妹妹。
惊慌失措的脸上挂着泪珠,微微泛红的眼睛因委屈而落泪,蓝色的男子睡服明显大了几号,穿在她身上多少显得不伦不类。
“怎么了?唔——”
雪一下子就扑到云风怀里,打断了他的安慰。
刚洗过的身子发出沐浴露的香味钻入鼻间,伴着少女特有的青春气息。
“哥哥……”
她吓得瑟瑟发抖,抬头委屈的看着云风。
“房间里的怪物,他在叫……”
“怪物?”
云风将信将疑地走进房间。
设定好的闹钟在一如既往的“执行任务”,大发脾气。
是这个怪物啊。他松了口气,顺势看向窗外。明朗的天色告诉他,确实该是这个时候了。
“没关系,已经不见咯。”
他看着身边那个依旧恐惧的柔弱身影。
看到闹钟被关闭,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但还是紧紧跟在他身边一步不离。
“……”
这样真的可以吗。云风不由怀疑。
被一个闹钟就吓到落泪,这里的生活对她会不会太勉强了。他开始责怪自己的不小心。
“还害怕吗?”
“不会了,只要和哥哥在一起的话。”
“那好,雪就继续休息吧,我先——,怎么了?”
被拉住手的云风转身看着这位只到自己胸前的女孩——他的妹妹——雪,
那一刻,少女的眼神诉说着不情愿,像受到惊吓的野兔,希冀着安宁。
“……想和哥哥待在一起。”
雪红着眼睛说道。
“那……雪,不睡了吗?”
“就是想和哥哥待在一起。”
“……”
望着那个眼里只有自己的少女。
雪对自己的依赖,真的是对自己的依赖吗?云风搞不清楚她是向往他还是向往她本身的哥哥,也因此总是感到微微异样。
“嗯,那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嗯……”
云风走出房间,走向楼梯口。
身后的兔子则一步不落地跟着,寸步不离。
“阿苏,我大概要陪雪一下,你要是走了就把门带上。”
“明白了。”
听着从楼下传来的苏仪的话,云风转过身,本想拍拍雪的头……但伸到一半,又觉得太过失礼而停在空中。
“对不起,能摸一下雪的脑袋吗?”
“嗯,只要是哥哥的话。”
仰起脑袋的少女,手臂暴露在空气中,并不介意。
云风笑了一下,随即像抚摸泡沫一样的将手放到雪的头上,很小心,很小心。
好柔软,于是满心只剩下这一个词汇。
雪的头发摸起来很舒服,世上最美的感触也不过如此了吧。
比雌鹿为刚出生的孩子****身体还要温柔,比花儿在无声无息间绽放惊艳还要可爱。云风收回手臂。
这一刻,心中居然的负罪感席卷过来,为他的平凡触碰她的神圣。
但雪却享受的闭上眼睛,因为那是哥哥的手。
“哥哥,再摸摸也可以的。”
“呵,雪要休息喽,你才睡了一个小时呢。”
于是伸手搭在她的肩头,半推着她向房间走去。
…………
“哥哥不休息吗?”
倒在床上,她看着云风亲自为她盖好被子。
“哥哥不累,雪安心的睡吧,哥哥就在这里,任何人都不会伤害你。”
“嗯。”
她安心的闭上眼,不过几秒钟就有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
“……”
五秒钟不到,她就睡着了。
听着她的细微呼吸声,云风注视她平静的面庞。
明明都这么累了啊……
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有点事情,那孩子绝对会第一时间醒过来。
熟睡中的雪,面庞是那样的安心。
她大概是相信即便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时刻,只要有哥哥在一旁的话就没问题吧。
所以,可以睡得很香,不必怀有顾虑。
…………
他有些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