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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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的风波过后,复经几日的宵禁和戒严之后,城内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平和死寂。上官犹屠于是下令起锚,率部前往福州。布凡师徒与云门一众,得以同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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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贵神速。不及一日,唐国水师的船队便抵达了福州军港。当地大小官员及驻军将官悉数到场迎接。一时,锣鼓喧天,锦旗飞扬,可算是大费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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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恭迎的人群里,布凡道人一眼就认出了以近臣冯兖侍卫官身份出现的星宿四灵之一的霜虎。在对视了良久之后,彼此还是碍于情势,终究没有大打出手。反倒是逢场作戏地混迹于人流之中,一起跟随着前往了城内的大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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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府门前,布凡道人婉拒了南宫玉随同入住的邀请。云门二仙及众位仙子则欣然前往。布凡师徒由此拜别众人,得以脱身,便按照之前飞鹤传书得知联络地点,赶往城内某处客栈,与先期抵达的曜派一众义士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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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辽国国主耶律厄力排众议,册封黎氏为后,复又加封黎氏之父为相。此举引发朝野震动。……虽不至出现动乱,但帝都上京城内风云已起,辽国全境也随之暗潮涌动。”
“大辽太子对此极为不满。母后被毒杀一案至今悬而未决,不知所终。真凶尚未伏法,却急于另立新欢,辽主此举,着实可谓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引发皇后部族的强烈不满,便也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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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间亦传闻,以太子为首的旧臣势力正在辽国南部进行秘密动员。其母系部族所在的西部地区,更已开始招兵买马,整肃军队。种种迹象表明,此次太子方面心意已决,不惜兵戎相见,也要逼迫辽主收回成命。可谓是到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地步。”
“但就在三天前,黎氏之父托词辞养老,避走北境,算是暂时平息了国内反对派的反对声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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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平陵,你这次北探上京,来去十日有余,就带回来这么点小道消息?”
一旁的武曲江艳如毫不客气的开口,打断了司马平陵的陈述,引来天同的眼皮一垂,又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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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女侠还是这般快人快语。可惜,要是阁下的轻功能有你口才的一半好,这趟北上大漠的千里之行,便不必由小的费力代劳了。……”
“你!……人家腿脚确实没你快,不过姑奶奶手里的双刀倒是快的很,要不要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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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曲,你就少说两句。……”
荧惑上前劝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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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贤弟此次,刚护送书院弟子抵达洛阳,便马不停蹄深入漠北。一路餐风饮露,孤身犯险,颇为不易。……”
“知道他辛苦,可我也没说什么呀。是他,话里话外总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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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奶奶,天地良心……我哪有……”
“堂堂男子汉,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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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女子……”
司马平陵一时语塞,苦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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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侠这话要是不说,我还真忘了你其实是个女儿身……”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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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
董驰阳双手一推,将斗嘴的二人止住。眼看着闹剧暂时收场,这才顿了顿接着原先的话题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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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黎后与太子两派正摩拳擦掌,暗中较劲之际,星宿主要头目纷纷离京甚至南下,其真实意图尚不得知。但中原各地分支已经重新恢复运作,其所拥有的战力总和,规模空前,不容小觑。以至于太阴太阳两位,不得不动员曜派全体成员,悉数出动,前往各地应对。”
“如今,仅福州一地,二十八正宿就已出十四。人数虽不及龙泉一役,但我方眼下也只有四人到此,虽另有天府蒋舒云,文曲郑国方正自蜀中赶来支援。算上也只有六人。敌众我寡,实在是不容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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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上官犹屠所率水师已经抵达,加上尾随而至的云门,这眼下的情势,看来是越加复杂起来了。……”
布凡一捋胡子,也跟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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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如此,我等更应该摒弃前嫌,精诚团结。如此,方能有从容应对的把握。……”
董驰阳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江艳如和司马平陵,很明显,意有所指。二人听得,虽是心领神会,却是互看了彼此一眼之后,即刻扭头转去了别处,看得布凡道人忍不住浅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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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一旁被忽略的一鸣,扯了扯董驰阳的一角,轻声说道。
“董叔叔,你少算了一个,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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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你?……”
董驰阳低头看着与之对视的一鸣,年纪尚小,却是目光坚毅。一时有些意外,复又顿觉一阵欣喜。
“对,对,对,一鸣,算你一个。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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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如此年纪,就有这般胆识和侠义心肠,实在难得。布凡道长,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司马平陵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话应刚落,却是又被江艳如给噎了回去。
“嗯,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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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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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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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内,布凡师徒与曜派众人仍在议事,位于城内中心区域的大帅府内,身为近臣冯兖特派密使的霜虎此刻也正在和此次水师主帅上官犹屠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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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福州一带收缴古籍进京一事,还请大帅多多费心。”
霜虎微微欠身,假借冯兖之名将查找天书残卷一事向上官犹屠再次嘱托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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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陛下效力,乃我朝臣本分,理当尽力。何况冯大人与我有提点知遇,再造之恩,末将自当全力以赴。”
“如此,在下便可安心回禀冯大人了。”
“嗯,有劳霜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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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又言,眼下国境初定,匪患丛生,心存不轨者比比皆是。还望大帅南下平乱之余,对此多加留意,务必将潜在之敌扼杀于萌芽之时,以助益我主江山永固,社稷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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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大人审时度势,未雨绸缪,我等望尘莫及。……诚如大人所言,确有不少居心叵测之徒心存异见,妖言惑众,混淆视听。急需严加监管勘视,以防不测。”
“只是末将置身军旅,行军作战自是不在话下,但这巡防治安,并非我所管辖之列。可谓鞭长莫及。由此,监察之事还需冯大人出手相助,方可策应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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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大人早有安排,已命我率夜鸮营全力配合上官大人。”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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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局势混乱,龙蛇混杂难分,不知大人有何高见?是否已有人选,需要在下优先监管勘察?”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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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朝中重臣,皇亲国戚,还是江湖豪客,市井流民,……只要是危及家国社稷,妨碍国主一统天下之人,都需一视同仁,严加看管。上官大人切莫有所顾虑,但说无妨。”
“……正在此地逗留的茅山道士布凡,可算作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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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那可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得道高人。听闻此人声名在外,功法高强,却是闲散得很,时常浪迹江湖。”
“正是如此,这些所谓的出世得道之人才恃才傲主,更为难于管教。时常借着虚名,蛊惑人心,实乃一大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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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听得上官犹屠之言,霜虎想着,就此可以借由官府之力剪除一大劲敌,不禁一阵窃喜。不露声色的他却又讳莫如深地朝着面前若有所思的上官犹屠,多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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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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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还有就是当世位列‘四大家族’之一,南宫世家的一族之长,南宫玉。”
踌躇片刻之后,上官犹屠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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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昳未尽,申时将至之际。听闻上官犹屠与南宫玉率部进驻了福州书院。曜派义士便在荧惑董驰阳的率领下前往安排部署。而布凡师徒也随之一同出了客栈。一出门却是和众义士分道扬镳,径直出到城外,泡温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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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个青田卸甲,望野归乡。……‘不如天边雁,南北皆成行。……何由首西路,目断白云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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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温热适中的汤池之内,被惬意之感浸润全身的布凡道人,一时兴起将前朝诗人,李群玉的《自澧浦东游江表,途出巴丘,投员外从公虞》中的两句拆了出来,聊以寄情于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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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大战在即,师父却忙里偷闲,长途跋涉来此青郊山野之地,独享清闲,一鸣对此嘴上不说,心里却颇有微词。期初尚有些不情愿,却是入池之后,顷刻间便被这份体贴的暖意和甚是柔和的温热,卸去了大半的倦怠和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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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看着身旁的徒弟脸上顿时浮现出的无从遮掩的惬意,在浅浅一笑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开口,对着头顶毛巾开始闭目养神的一鸣,说道:
“一鸣,……”
“嗯,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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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闭上眼睛,试着调息凝神。”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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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试……”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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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惑不解的一鸣睁眼坐起身子,照着师父布凡道人的吩咐,略施行气之术,稍稍将心神凝聚了几分。待其再次睁开双眼之时,眼前的景象却是令其倍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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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空旷,罕有人迹的汤池内外,顿时浮现出不胜枚举的古灵精怪,灵禽异兽,全都聚拢在汤池内外,或或垂挂枝头,或直立池塘,或泡享温泽,或梳理妆容,不分大小,种类各异,无不闲庭信步,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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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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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一鸣被眼前的景致所震慑,布凡闭上眼睛,靠枕这岸边的青苔,慢条斯理地说道:
“别怕,这都是你所身负邪铁熔块,阴力外溢所致。因受符咒封禁,这外溢之灵力甚是轻微,只够开启通灵幻视之象而已,故而并无大碍。”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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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孕育众生,一视而同仁,万物共存于世,相辅而相成。没有谁可以跳脱而出,独善其身。此乃自然之义,人伦之理。这也正是《庄子·大宗师》所云:‘天与人不相胜也’的义理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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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明白了,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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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亦云:‘兼爱非攻’。虽是旁门别说,但若得闲暇,亦可翻阅参看。世间论道,众说纷纭,若得正念,不妨博采众家之所长,以立自身,卓然于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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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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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是瞥见一旁挤靠过来的一小只蟾蜍模样的精怪,便下意识的往另一边挪了挪身位,空出一块偌大的地方来。此举,令原本旁若无人的精怪颇有些意外,于是在退缩了半步的同时举目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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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这巍峨的巨人与之四目相对,且嘴角上扬,现出谦和的浅笑,顿时一阵惊愕,竟然就木楞在了原地。少顷,只见这巨人躺下身躯,重又合目歇息,不复动静了,精怪这才缓过神来,怯怯地后撤了半步,在自觉稍微安全之后,这才重又面露祥和,跟着一样躺入汤池之中,枕靠着小石头,闭目静养起来。而彼此之间的那一小块空处,却是没多久就被一只体魄更为巨大的山怪,将一只大脚蹑手蹑脚地插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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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荒山野岭的汤池之内,满满当当落座的人怪精兽,就这么一起相安无事地共享起此地独一无二的温泉舒爽惬意,以及周遭鸟语花香的悠然清净,直至西山日暮,倦鸟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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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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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入日暮,天地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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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府大摆夜宴,当地官员为上官犹屠一行接风洗尘。百官由此蜂拥而至,齐聚一堂。一时间,灯火单单通明于帅府一处,而城中其他各地则顿显黯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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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义士眼见重兵布防于帅府周围,而城内各处却鲜有守备,料想星宿亦不会错过如此大好时机,必定趁今夜展开行动。于是复经商议之后,便各自散去,着实准备应对去了。而布凡师徒二人则应南宫玉之邀,前往帅府赴宴,借宴饮之便监看官府动静,以应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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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跟着师父,经由南宫世家族人引荐,来到偏厅内的一处角落,跟着一众宾客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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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虽是稍作休整,衣着整洁,却是太过朴素,即便是置身一堆胥吏之间亦是显得有些寒酸。这让在座的这些不是满腹经纶,就是腰缠万贯的诸多乡绅地主都很是鄙夷。即便如此,周遭的几位都是深谙官场之道之人,眼见如此穷酸落魄亦能登上这大雅之堂,想必必是背景深厚,绝非等闲之辈。于是一种趋之若鹜又唯恐避之不及的怪异气氛在酒桌前弥散开来,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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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诸位,招呼不周,还请多多包涵。”
南宫玉前来桌前问候,布凡与众乡绅齐齐起身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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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众人恭敬地躬身行礼之际,布凡却是将目光一直停留在同样与之对视良久,立于南宫玉侧身,当朝太子太傅、平章事、中书侍郎兼御史大夫,冯兖,冯大人的近侍官,霜虎身上。身后的一鸣也认出了这个几次交手,身为星宿四灵之一的劲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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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有劳霜虎大人招呼了。在下告辞。”
南宫玉将霜虎留下之后,便礼貌的欠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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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稍稍点头回应南宫玉的霜虎,一转头,脸上便又露出了冷酷的表情,寒光毕露的目光之扫过近处,三两宾客便都不寒而栗,纷纷退步却让。
布凡不露声色,只是注视着霜虎走近,识相而退的小吏赶忙起身让出了紧挨着布凡道人的座位。霜虎就此与之毗邻而坐。一鸣紧握双拳,神情一时严峻,却是被师父按了下去。于是,三人并列而坐,相安无事地坐等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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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盛满菜肴的桌面时不时的晃动几下,杯盏盘碟偶尔无故碎裂之外,一鸣置身的酒席可谓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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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一鸣也都是心不在焉,一直全神贯注的戒备着随时可能发生的大打出手。相比之下,虽是时不时地要跟邻座的霜虎暗中动手较劲,在这过去的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里,有美酒作陪的布凡道人却是喝的十分尽兴。一旁霜虎的实力也让布凡对着年轻的对手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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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抽空喝下一盅的布凡,突然起身扬言外出解手。霜虎旋即起身,示意同往。而一旁的一鸣也不甘示弱,目光坚毅地看着师父,说道:
“我也尿急,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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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回头若有所思的冲一鸣笑了笑,然后回了个干脆:
“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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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布凡与霜虎称兄道弟一般的结伴而出,一鸣替师父捏了把汗,很是担心。却是转念一想,师父法力高强,武功盖世,自会应对自如,化险为夷。如此安排,必是有其道理。于是一鸣暂且收住了自己的忐忑不安,继续坐下,与一众战战兢兢的乡绅们逢场作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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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了又有半炷香的时间,眼见门外闯进一名军校前来禀报。没多久,上官犹屠率队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宴会现场。而眼见南宫玉也在离开的队列之中,早已坐立不安的一鸣,终于决定紧随其后,外出找寻迟迟未归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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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帅府不远处的空巷内,满布瓦砾的现场,布凡道人于霜虎早已激战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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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年纪,就有这般修为,着实令老夫大开眼界。”
“哼,老头,以你这岁数,这么能打,也很是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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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是看你难得来咱们中土一趟。怎么也得尽下地主之谊,招呼个周全,不是吗?”
“热情倒是有余,实力略显不足。”
“呵呵,大言不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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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听说这次,星宿人手吃紧,就来了你一个小头目。眼下,你又只顾着自己在这玩耍,让你底下那帮虾兵蟹将情何以堪啊?”
“少废话,今天定要与你分个胜负。……至于天书残卷之事,自有他人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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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就是娃娃,总喜欢由着性子,意气用事。你也不怕把事情办砸了,回去不好交差。呵呵。”
“此番南下,志在必得。我倒是奇怪,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那些个同伙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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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顶天立地的豪杰侠士,岂是你带来的那些三脚猫的鼠辈能相提并论的。”
“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老头。……你该庆幸,自己没跟他们一起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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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凡听得霜虎的弦外之音,顿觉似乎是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正当其还在迟疑之际,只见书院方向上空传来曜派的联络信号。布凡道人顿感事态严重,赶忙抽身离去,急速前往书院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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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对手是我!休想走!”
霜虎大喊一声,旋即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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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不远处迎面追来的一鸣冲着布凡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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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撇了一眼一鸣,一时情急,竟没说出句话来。而是马不停蹄地继续赶往书院方向。而身后紧追不舍地霜虎,几步就赶了上来,并与愣在原地的一鸣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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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全然忽视的一鸣,顿感一阵被羞辱的愤懑,于是回过神来,也竭尽全力追了上去。没多久,便跟着赶到了位于城中另一头的书院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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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门前一众倒地的侍卫,布凡顺着厮杀打斗的声响,径直来到了藏书阁楼前。但见空地之上,此楼上破窗而出的众人,在落地之后,复又纠缠扭打在了一起,一时难解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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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战中,布凡得见上官犹屠率部围捕乱党之际,却是不分青红皂白,一边倒地频频向曜派一众义士施压,令荧惑,武曲,天同,以及后来赶到增援的几位成员腹背受敌,疲于招架。虽有南宫玉所率氏族子弟协战,但仍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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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时刻,霜虎自身后赶上,抢在布凡道人之前加入了混战,将曜派一众义士杀了个措手不及。星宿西南两宫各宿这才得以借机脱身,一行人马向着北面突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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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在他们手里,不能让他们跑了!”
武曲一声大喝,径直越过正在与掩护同伙,独自断后的霜虎交手的荧惑董驰阳,跟着司马平陵一起朝着北逃的敌人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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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快!”
董驰阳朝着布凡道人喊了一声,布凡于是也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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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司马平陵和江艳如马上就要追上前面的一众星宿成员之际,却见月光之下,路边树荫里走出一个衣着洁白鲜亮的少年,就这么缓缓地走到了必经之路的中央,一言不发地朝着追上来的曜派二将看了过来,眼神异常冷漠,神色格外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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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来的小鬼,敢挡老娘的去路!闪开!”
眼见来者不善,武曲便怒不可遏地挥刀相向,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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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这头戴精巧龙冠,白衣素净,腰系玉带彩绳,佩挂金银缀饰,宽松袖领及裤腿之下紧缚绑臂绑腿,掌缠轻纱,脚踩云鞋,身后及肩头各有金丝镶边缎带随风飘展,徐徐而动的温润少年,悄无声息步入月光。在驻足原地,低垂的双目渐渐闭合的同时,轻缓抬起的双手在胸前清浅的比划了几下之后,顺着重又睁开的双眼,雪白的双瞳注视之下,凭空乍起的一阵清风也随之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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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武曲和天同二人,毫无察觉这点滴的异样,仍继续向前疾步。已然被这突然出现的强大气场所震慑的布凡道人,急中生智,即刻掐诀密祝,瞬间变幻身形,显出巍峨如山一般的巨大身躯然后奋力一跃,赶在二人之前,重重的砸在了途中的空地之上,顿起的巨大气浪激起一阵飞沙走石的同时,也将江艳如和司马平陵一起震退去十余丈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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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受布凡道人攻击的二人倒地之际,很是惊愕。一抬头,却见已经和那个神秘少年仅有咫尺之遥的布凡道人,将双臂交叉挡于面前,如临大敌一般弓步下腰,用尽全力显出防御姿态。此举,令在场众人更是大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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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布凡心知肚明,此番攻击非同小可。即便是如他这般久历战阵,见多识广的得道高人,也为此深感震撼,不禁眉头紧锁的同时,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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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料想的重击终究没有到来。不过刹那,觉察异样的布凡收拾起身,现回了原形。却是迟迟不曾移步,只是神情凝重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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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间,少年的白瞳渐渐恢复了常态,继而再次双目低垂,安静如故。布凡看在眼里,却是心事重重,长久无言。却又在不经意间,注意到跟前经由先前吹拂而来,又无故销声匿迹的的那一阵舒缓的清风,而自枝头飘落而下的三两片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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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懒散舞动了一阵之后,几片叶子便轻巧地抵达了地面。却是在触地的刹那,本已泛黄却残留青绿的叶片瞬间龟裂,化为一地粉尘。而剩下完好的错落叶脉连同叶柄一起在又一阵清风拂过,叶片的粉尘飞扬殆尽的同时也相继寸寸断裂,少卿,也跟着被吹散,化作尘埃,消失地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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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于眼前景象的布凡,愣在那里,细思恐极的同时,心中不禁寒意顿生。却又被已经抽身脱逃的霜虎的一声呼唤,拉回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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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北落。”
霜虎轻叹了一口气,似乎对少年突然收手的妇人之仁很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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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得轻唤的少年,旋即转身,悄然而逝,跟着一众退却的星宿成员,遁入黑夜之中。而曜派众人此时,相继摆脱了上官犹屠部队的围追堵截,眼见布凡道人带着一鸣翻墙而去,便也不复恋战,悉数抽身撤离。留下上官犹屠与南宫玉驻足远眺,各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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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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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宿在北,羽林西南,天之藩落,众军之门。”
辗转回到客栈的布凡道人,驻足窗前,远望星空。在沉寂良久之后,脱口而出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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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北落师门’。……”
布凡道人捋了捋胡须,忍不住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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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方才,为何突然对我二人大打出手,下手还如此之重?!”
一推开房门,武曲江艳如便劈头盖脸地一阵嚷嚷,急切地上前来兴师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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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家有言,‘穷寇莫追’。贫道不过是不想让你二人年纪轻轻就枉送了性命。”
布凡笑着,回得轻描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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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怎讲?枉送性命?!这又从何说起?”
江艳如依旧不依不饶,说完还推搡了上来劝慰的司马平陵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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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快谢过道长救命之恩?”
紧接着步入房中的荧惑董驰阳,对着武曲便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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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艳如听罢,更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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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沉默不语地看了看董驰阳,似乎众人之中唯独他看清了当时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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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这‘北落师门’,有何来头?”
布凡另起话头,向董驰阳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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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落师门?你是谁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就是……”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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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驰阳安排大伙入座之后,这才重拾话题,将自己所知的点滴,娓娓道来。
“早年听闻,星宿头人曾自御龙氏隐居之地,带回一个男孩,据说是殷商后裔,飞廉、恶来之后。之后便再无下文。也不知其中所说的男孩是否就是今次所遇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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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天赋异禀,老夫生平未见。好在对方无心恋战,我等这才毫发无伤,得以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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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一个毛头孩子,能厉害到哪儿去?”
江艳如仍在气头上,一时说话也颇为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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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女侠有所不知,此人的武功修为,远在你等之上。即便是换做老夫全力以赴,也不敢说,能有十足的把握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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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
“……星宿的一众乌合之中,竟还有如此厉害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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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天书残卷被劫,那岂不是追回无望?”
女侠言罢,脸上不免神情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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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司马平陵见状,却是笑而不语。而在与布凡道人对视了一眼之后,荧惑董驰阳这才将先前早已安排人手,协助书院弟子提前潜入书院将古籍悉数转移的经过和盘托出。此举,反倒是引得武曲火冒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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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个司马平陵!论姑奶奶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倒好,合起伙来骗我。明明星宿得手的是赝品,你还带头假装去追,害我也跟了过去,……差点,还枉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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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枉啊,女侠。……是董大哥出的主意,说要演的像一些,别被人看出了破绽。江女侠向来心直口快,……这才没跟你商量。”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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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是你不由分说地追上去在先,在下不过是怕你有个闪失,跟过去护驾而已。谁想腿脚太快,一不小心就跑在了你前头。……”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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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话说回来,好在艳如是追了出去,不再跟我一起对阵霜虎。要不然,此番星宿头目被困,其麾下部众狗急跳墙,反扑回来,到时候那‘北落师门’再痛下杀手,我曜派今晚便是要损失半壁河山咯。”
董驰阳笑着,跟着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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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说去,还都是我的不是了?!哼!你们都欺负我!亏我千里迢迢从蜀中赶来帮忙,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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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老娘不伺候了!走了!”
气急败坏地武曲江艳如,一甩门就离开了房间。董驰阳赶忙示意司马平陵,让他也跟着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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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奶奶,别走啊!姑奶奶……”
门外旋即想起司马平陵匆忙的脚步和殷勤的哀求,引得留下舍内的众人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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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外码头。正有商船即将离岸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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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船只已准备妥当,是否可以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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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霜虎冷冷地应了一声,转过身来,却是俯下身子,拍了拍已经换了穿戴,乔装成苦力模样的北落师门的肩膀,浅笑着,眼神流出出少有的一丝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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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弟们都已经由陆路官道北上,你却非要独自一人绕行水路。……”
“船队要绕行百济、新罗,再抵渤海国境,之后你才能登岸自陆路北上大辽东都,……这波涛汹涌,一路颠簸,你可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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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霜虎师兄。北落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没事的。呵呵。”
少年笑容天真,一脸稚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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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别太过贪玩了,早点把这份古籍交到头人手上,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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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书残卷,世人知之甚少,但江湖上觊觎者还是大有人在。很多时候还得多加提防,切莫妇人之仁。这世上最能伤人的从来都不是绝世武功,亦或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人心。知道吗?”
“北落记下了。师兄放心。人心险恶,我避开独行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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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置身江湖乱流,谁又能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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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师兄。每次送别你都这么唠叨个没完,呵呵。船要开了。北落就此别过,还请师兄保重,愿你能早日得返大辽,与大伙团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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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书残卷有示:人神鬼三界一统,以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分而划之,立以十二等,一百零八级,以区灵力斗气。……世间苍生芸芸,皆属凡胎,唯少数身怀绝技,武艺超群之人,得缘登榜入列。……”
“纵观我黎族星宿一门,也只有四灵及星官位阶之上者方及第十二等,地数至地狗九阶。即便是三桓,也不过勉强位列第十一等,且处地藏、地平、地损三位。……而北落,则是你们之中唯一能达到第十等位阶之人。放眼世间,老夫亦生平未见,无出其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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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落自幼跟随,与你也甚是投缘。其内力深不可测,日后必成大器。你可要好生照顾。……他日时机一到,我族千年夙愿达成与否,便都将系于其一人之身。……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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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船只离开码头,缓缓驶入汪洋之中,回想起头人曾经一番言辞的霜虎,眼底的那一点温存在船帆消失于海平面的尽头之后,也随之荡然无存。转而呈现出一如既往地坚毅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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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了冷酷常态的霜虎,不久便随着上官犹屠一起,率队出现在了布凡师徒暂居的客栈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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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假借虚银购置官粮,赈济灾民一事,陛下宽宏,不予追究,反而褒奖,以示恩重。道长不妨遵从王命,不必勉为其难。一来,此行泉州会途经莆田,随军出行不仅快捷安全,亦免去风餐露宿,舟车劳顿;二来,也便于上官兄回禀陛下,可谓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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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南宫玉眼见上官犹屠派兵围堵之下,在宣读了唐王命其待越闽旧地平乱事毕,择日便将布凡道人带回金陵面圣的旨意之后,布凡道人仍不为所动。以至于双方剑拔弩张,陷于片刻的僵持之中。于是近前一步,开口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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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见状,也马上松了口风。旋即笑着说道:
“南宫大人言之有理,当个座上宾,总比当个通缉要犯要好,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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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果然是识时务的俊杰。请。”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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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上官犹屠也打破沉默,来了一句不痛不痒。布凡便领着怒气未消的徒弟,抱拳施礼,跟着上官犹屠率领的大队人马一起,出发前往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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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师徒经南宫玉出面安排,得以与其同坐鞍车,避开沿海行船的上官犹屠一行大队人马,经陆路往西南进发。沿途布凡道人与南宫玉相谈甚欢,推杯换盏了一路。唯独同坐一旁的一鸣除了翻阅《抱朴子》打发时间之外,便是愁眉不展的看着师父一杯接一杯的开怀畅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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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道之人,超凡脱俗,本应不屈从权贵,洁身自好。如今这般,委曲求全,逆来顺受,又是为何?”
一鸣冷不丁的说了一句,眼睛直直地看着师父布凡,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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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出了徒弟抱怨自己屈于淫威,如今又贪图享乐的酸劲儿,布凡冷笑了一声,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正欲开口答对之际,却是被南宫玉伸手挡了下来。随即,听得南宫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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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人间训》有云:‘得道之士,外化而内不化,外化,所以入人也,内不化,所以全其身也。’”
“布凡道长乃当世得道高功,功法修为,驰名远近;行事为人,有口皆碑。此番屈就与在下同行,不过只是一时权宜罢了。若单是孤身一人,倘若当时执意离去,想必在场众人齐心合力,也未必能困住道长片刻。如此退避,以退为进,不过是顾念你一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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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鸣听到此处,顿时颇有些感触,不禁低下了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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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贫道不过是经贤弟一语点醒,借故贪享安逸罢了。呵呵。”
布凡见状,略表解围之一。听得一鸣又是一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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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来来来,闲话少说,喝酒喝酒!”
“道长性情如此洒脱畅快,真不愧是当世豪杰。在下着实钦佩,来,先干为敬。”
“哈哈哈,好说好说,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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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看着师父复又酣畅痛饮起来,一时间不再觉得其面目可憎。方才南宫玉的一语中的,令一鸣心绪不平,转而念及往日重重,顿觉不经意间的点点滴滴,充满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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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放下空杯,稍作凝视的布凡道人,却是又将注意力移去了窗外不远处陪行同往的霜虎。二人的目光一同凝聚的布凡手中持举的杯盏之上,间或折出一道冰冷的寒光,映在布凡道人脸上,引出一丝讳莫如深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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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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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辞柯,人生几何。……或有一卮之芳酒,且共高歌。……饮大道以醉平生,冀陶陶而返朴。”
萃引着莆田当世著名文人徐寅的《人生几何赋》中的语句,布凡道人品尝着方丈自斋饭后送上的清茶,一时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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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学富五车,名篇佳句信手拈来,着实令人佩服。”
正当南宫玉赞许的附和道,身旁的一鸣却也坐不住了,跟着冒了一句。
“哪儿啊,恐怕是又馋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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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布凡拍着后脑勺,一阵大笑,众人也随之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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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抵达莆田林泉禅院之后,早已自飞鹤传书获悉原委的主持方丈便亲自迎接。再将布凡单独引入内院后,收下了道长师徒千里迢迢自龙泉辗转送达的半块熔铁。二人密谈良久,这才步至屋外。众人这才接受方丈邀请,前往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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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坐片刻之后,得传令兵消息,南宫玉这才下令启程,辞别林泉院僧众,遵循上官犹屠的指示,快马疾行,于当日傍晚抵达了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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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天朝时便已蜚声海内外的商埠巨港,泉州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千国博览,万商汇聚的城市。幸得守将献城,不战而降,唐军不费一兵一卒便接管了这座南国数一数二的繁华都市。却又因远近越闽旧部作乱滋扰,不得不调拨重兵加以布防。严加管控的高压态势之下,人人自危,惶惶不得终日。终致此地歌舞升平依旧,却是欢声笑语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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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口“盛情相邀,却之不恭”,布凡道人带着一鸣一起不久又参加了城内将官为上官犹屠举行的声势浩大的接风宴席。虽然,借此机会师父这个老酒鬼又能得偿所愿的畅饮美酒佳酿,但毕竟自己也能大快朵颐,遍尝山珍海味。二人由此正好各取所需,一鸣于是一改颇有微词的闷闷不乐,转而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惬意,和师父欣然赴宴,且不再喋喋不休地抱怨,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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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列席外围,这此跟师徒二人共桌的是一众闽国降将。这些多数官复原职的亡国旧遗,如今因为改朝易帜而不复掌握实权,俨然成了安抚大众的傀儡摆设,不仅往日风光不再,且亡国之憾和寄人篱下的凄楚悲凉也都十分清晰地写在了众人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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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饮过半,酒过三巡的布凡道人自斟自饮,倒也自得其乐。一鸣也自顾自地大快朵颐,始终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不远处的内场,几个喝高了的唐国军校,此刻仍在不依不饶地冲着屈指可数的几位闽国降臣大喊大叫,连连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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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不甚得体的举动引得周遭一众闽国旧臣齐齐侧目,又都缄口无言。愤懑和压抑笼罩着远近的酒桌之上,引得内热外冷的会场之上,情状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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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不得军校对文官的一再刁难,布凡道人悄然而至,借着耍弄戏法,以此助兴的机会,好好惩戒了一番这些个得意忘形的军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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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朽木逢春。……这叫,一龙一猪。……”
“……这叫,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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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辗转穿行于唐闽两方的将官之间,小施浅技,便将几个闹事的唐军校尉耍了个团团转。由此引得在座的众多闽国降将,忍不住阵阵哄堂,拍手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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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玉看出了布凡道人的蓄意而为,心中暗暗钦佩之余,一直笑而不语。一旁的上官犹屠虽也宴饮照旧,目光却也时不时地紧盯着面前这个路见不平,公然挺身的灰袍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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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唐王钦点,世外高人。道长略施小计,便已出神入化,真叫我等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南宫玉的突然出现,令被布凡道人三番五次捉弄而颜面尽失,以致于恼羞成怒,正欲夺取卫兵腰间佩剑,准备对其兵戈相向的唐军军校大吃一惊。一时间酒也醒了大半,急忙抱拳行礼,躬身退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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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情状,上官犹屠也站起身来,在众人齐齐侧目之下,大声说道:
“丢人现眼。……来人!拖出去,各打一百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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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几名军校被悉数带离,会场内顿时鸦雀无声。与此同时,却复又听得上官犹屠再发号令:
“睚眦,蒲牢二营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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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在桌数位领队军校,应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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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将滋事,行为不检。现命你等即刻回营操练,至子时受阅,以示惩戒。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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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齐列队而出的两营军官,刚离开不久。便又有小校进来传话。听得城东码头出现暴乱,上官犹屠便即刻动身,携牙队前往查看。南宫玉因故滞留会场,继续主持大局,环顾之下,却已不见了布凡师徒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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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抵达的上官犹屠,在未听取下属简报的情况下,便不由分说地下令封锁码头,并授意当即对暴民进行武力镇压。而稍后赶到事发地点的布凡师徒二人,因故不得接近,于是转而游走于围观的人群之中,探听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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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对闲言碎语及道听途说的种种加以归纳整理,布凡道人很快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查了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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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获悉当晚将有船队装载着唐军自闽国境内各地搜刮的财宝金银北上金陵,盘踞在城外山林之中一股流寇,便潜入城内,进行阻截盗取。而这伙所谓的盗匪,虽确有闽军残余混杂期间,但更多的其实不过是城内不予收留,不得已落草山林的附近百姓。迫于生计和压迫,不得已铤而走险,群起而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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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眉目的布凡道人正欲深入现场,却是听得喊杀声四起,不远处火光冲天。眼见情势不妙,布凡便带着一鸣一起疾步前往一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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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二人抵达之时,唐军已经在着手清场。船坞内尚未起航的商船仍在熊熊燃烧。而码头岸上,经火光映照,显出一地的狼藉和滩滩血迹。而当布凡回过神来的同时,几名被俘的所谓匪首,也在不远处被斩首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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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见此情此景的一鸣,错愕之余,心中顿时怒不可遏。眼见上官犹屠一路骑行而来,布凡道人用力将怒目而视的一鸣按在身后,自己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疾步而来的这位冷面无情的唐军将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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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缴械投降之人,一律收押;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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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布凡道人身旁擦肩而过之际,上官犹屠熟视无睹的再发号令。话音未落,便策马扬鞭,率领着部队径直出城,前往获悉的贼寇巢穴清剿匪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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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有此理!”
布凡咬紧了牙根,随后也忍不住大喝了一声。便也紧随其后,带着徒弟一鸣,一起飞奔去了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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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子时,方得城外而返的师徒二人,却是又被结束宴饮的南宫玉在大营外遇见。获悉上官犹屠率部连夜出城剿匪的南宫玉,眼见布凡道人和一鸣二人郁郁寡欢,不苟言笑的落寞神情,心里便也猜到了一二。却是一时无从宽慰,以至于三人就这么静默的立在原地,良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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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到布凡道人开口,却是又被叫去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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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的当下,一鸣被安置于客房独自睡下。布凡则由南宫玉陪同,在其独居的别院厅堂之内,喝着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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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悟前非一息间,更抛闲事弃尘寰。徒夸美酒如琼液,休恋娇娥似玉颜。……”
“含笑谩教情面厚,多愁还使鬓毛斑。云中幸有堪归路,无限青山是我山。……”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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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用烧丹学驻颜,闹非城市静非山。时人若觅长生药,对景无心是大还。”
看着布凡道人远望星空,自斟自饮的惆怅,南宫玉上来将热好的新酒送上的同时,也补全了道长之前吟诵至了一半的,出自当世大家,自然先生的《又诗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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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乃是得道之人,自是明白命若浮萍,生死无常的道理。此番长吁短叹,暗自神伤,甚是不该啊。”
“老夫不过一时感触,让贤弟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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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世事纷杂,又岂是一人之力所能左右的。倒不如寄情山水,落个洒脱自在,得个闲散快活,如此才算不枉此生。”
“‘侠剑’之名,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如今贤弟重披官袍,复职朝中,这,又作何解?”
“呵呵。王命难违,身不由己啊,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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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身不由己,来来来,就为这,你我再饮一杯!”
“呵呵,道长快意。先干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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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举头一饮而尽,随即相视而笑。片刻过后,布凡收敛笑容,复又说道:
“明日一早,老夫便要带着一鸣现行离开。烦请南宫贤弟向上官将军代为转告一声。就说,连日来多有打扰,承蒙款待,在下感激不尽。至于回京面圣一事,还请禀告国主,容贫道办完要事之后,在自行北返,进宫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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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面圣之事,我会代为呈禀,相信我主自会宽宏大量,不予追究的。”
“既然是有要事在身,在下也不便多做挽留。就请道长早些歇息,明日一路珍重。他日得返金陵,你我二人,再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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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那就有劳贤弟了。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