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霸走了,带着他的烈火十二骑,在东方破晓之际,向西边疾驰而去。
他去的地方,叫作辕门客栈。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荆棘没有跟张霸一起走,因为他说,腿是用来走路,不是用来骑马的。
他还说,他也会去辕门客栈,因为他要请张霸喝上一壶。
所以,就在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里,你可以看到,一个少年顶着灼人的太阳缓缓行走着,身后留下一串深浅均匀的脚印,如同有人比着尺子迈出一般。他脑海中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是谁?
我是谁这个问题,世上绝大多数人不会认真地去想。
我是谁?我是张三,我的妻子的丈夫,我的母亲的儿子,这有什么好想?
但是这个问题对荆棘而言,已是一种折磨。
我是谁?我是荆棘。荆棘是谁?
没有答案。
他的额头上浸满了汗水,嘴唇干得裂开,他看起来依旧迷茫、痛苦,但是眼神中多了一丝的坚定—至少他现在清楚自己要去哪,至于到了以后的事,往后再说也不迟。
但是忽然,他的表情变了,虽然只不过是一瞬间,可的的确确变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群秃鹰,贪婪地在地上进食。
能吸引秃鹰的,只有尸体。能吸引一群秃鹰的,只有许多具尸体。
所以这一次,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九具尸体,每具尸体都已面目全非,就算是爹妈来,恐怕也不知谁是谁。
但他认出了其中的一具。
因为那具尸体的腰上挂着一壶白羽箭,手中紧握一把明晃晃的快刀。
荆棘的瞳孔缩小了。
九个死人,其中八个人死于颈上的一抹细细的红痕。
一个人的刀,只有快到一定境界,才能造出这样的伤痕。
而烈火骑士的刀,很明显就是这样的刀-快,致命,利落。
但是即便有如此凌迅的刀法,烈火骑士依旧没有躲过阎王的索命。
他浑身上下只有一处伤痕,一处致命的伤痕。
他的心窝处,有一点红印,一点深深的红印。
荆棘仿佛看见了不久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场恶斗:
烈火骑士手持快刃,连斩八人,自己却毫发无伤。
第九人便在前几人倒下后,驰马奔来。
一剑,只需一剑,烈火骑士便永远地倒了下去。
荆棘的脚步却加快了许多。
在接下来的十里路中,每多一里,他便会发现另一具烈火骑士的尸体。
十里路,十具尸体,一样的死法,死于一样快的剑。
当荆棘走到第十一里路时,终于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活人。
与其说此人是活人,不如说是活死人。
因为他长得像一具干尸,一具披着黑色斗篷的干尸。
他静静地立在艳阳下,似乎亘古以来便立在这里,最后被风化成这般模样。
他的腰上绕着一圈三尺三寸长,没有剑柄的软剑,黯淡无光,形同玩物,毫不起眼,但是可以隐约看见剑尖的血渍。
大漠里没有风,但是荆棘却可以感受到一阵寒风从这人的身上吹来。
艳阳红如血,剑尖血似红,是天地间本就充满杀气,还是因为人在天地间,所以才有了杀气?
荆棘直直盯着干尸那柄软剑,他的心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在这一瞬间似乎变了一个人,没有迷失,没有空洞,只有冷,还有剑一样的目光。
这是一种本能,近乎于野兽的捕猎的本能。野兽在靠近自己的猎物前,岂不就是这个模样?
他轻轻赞道:“好剑!”
干尸眼神忽然变了,变得像蛇眼一般:“你也懂剑?”
荆棘道:“这把剑,懂得韬光养晦,是剑中隐者。”
干尸点头:“不错,它的名字就叫隐。”
荆棘道:“但它无柄无鞘。”
干尸道:“那又如何?”
荆棘缓缓道:“无鞘,剑之戾者;无柄,剑之佞者。隐忍过久,必有暴乱。你终会死在自己的剑下。”
干尸道:“但绝不是今天,今天死的是你。”
荆棘道:“你要杀我?”
“不错。”
“但你并不认识我。”
干尸的嘴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那十一个烈火骑士,我也不认识。”
“那你认识谁?”
“我只认识钱。”
“有人雇你杀我?”
“不,有人雇我杀死这路上的所有人。”
荆棘道:“你杀不死我,因为我的心早已死了。”
干尸森森道:“那我就让它再死一次。”
他话音未落,剑已刺出。
这一剑实在是太快,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拔剑,更看不清剑在何方。
荆棘也看不清这一剑,但是他的的确确躲了过去,而且躲地很轻松。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躲过的,躲这个动作似乎已融入他的潜意识,就像眨眼那样平淡无奇。
干尸的脸色变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居然可以避开自己这夺命一剑。
但荆棘脸色却变得更多,仿佛这件事是别人替他做的。
干尸再次出手,他的剑是软的,心却是硬的,每一招都是杀招,越舞越快,竟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一粒粗沙飞入了他的剑网,变成了碎屑。
可是荆棘不是沙子,是人,一个比野兽还灵敏的人。
他连躲十七剑,就在躲第十八剑的时候,看见了干尸的破绽。
干尸的剑快,所以他的破绽也是转瞬即逝,就算是一流的高手,也很难捕捉。
但是荆棘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看到,但是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是时候了。
他并不清楚该如何出手,只好用尽全力向那破绽直直地挥出一拳。
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拳的速度,也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拳的力量。
只见干尸直挺挺地飞了出去,当他落到地上时,已变成了一具死尸。
荆棘望着自己的双手,呆立半晌,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根本没想过去杀人,更没想过去杀干尸,他只想把干尸交给张霸处置。
但是他的的确确杀了干尸,虽然他自己也不解,那一拳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他又迷茫了起来:“难道,我真的会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