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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千岁风流

且说少年的拳头已近柳吟风精致的面容,眼看便要玉容受损,却见柳吟风手中那柄琵琶忽又现形,化作了一柄通体碧玉般的长剑,格在了少年面前。

但见柳吟风不费吹灰之力拦下那巨力少年,轻声笑道,“你倒是很讲义气,可你当真不怕死吗?”

少年眉心更蹙,“他们是我亲人!”说罢抓住那碧玉般通透的剑刃,以鱼死网破之势,只图奋力一搏,显然是不报仇誓不罢休。

柳吟风任由他握住那柄长剑,不想长剑竟如蔓藤柔韧,可随意弯曲,少年使不出力,反是柳吟风轻易将剑身抽回,又化作琵琶。她执了琵琶,对着少年的头一记重锤,琵琶再次遁形,空中仍回着一阵嗡嗡的回音。

“你与他们非亲非故,便这样想要救活他们?须知我要杀你,实在易如反掌,你与我对战,实非良策。”浅笑始终在柳吟风的脸上淡淡挂着,她尚且云淡风轻笑着,气定神闲地看着头破血流的少年,身形晃了晃,仍然拉着架势,不依不饶的样子。

螳臂当车,穷途末路,原该说是愚蠢之举,但——

“若你希望我将他们复活,便应我一个条件。我这杀人魔头,便将他们尚未飘走的魂魄拉回来,让你见识一下,人死尤能复生。”言谈间,她将长发束起,更衬得她青丝如瀑,螓首蛾眉,一旁紫阳王看得亦是如痴如醉。

少年闻言,有些迟疑地放手。“此言当真?”

柳吟风扬眉粲然一笑,“我若要骗你,还不如杀你来的轻松。五行奇门代掌教,总要有些信用和能耐。”说罢,她自怀中掏出十数张符纸,“若我将他们带回人世,我要你加入五行奇门,此生随我修行,再不许踏入尘世。”

少年闻言沉默片刻,眼睛向四周看了看,顿了顿,沉声道,“我应你便是,再晚,他们就要走了。”神色黯然间,似已被耗光了体力,磨平了心气。

柳吟风若有所思看了看少年,“莫非你……看得见?”

片刻的沉寂,无人应她。

柳吟风轻轻颔首,“如此,我更需要你随我去五行奇门。也罢,你退开两步,且看我施行神迹。”说完,她美目一闭,口中念念有词,再张开双目时,符纸骤然自行点燃,瞬时火焰极盛,不时便有焚烧殆尽之势。

灼热的温度让少年不及防备,退了两步,却见柳吟风竟视那火焰如无物,轻声念道,“苍天后土,於昭于天;黄泉碧落,我欲挽之;魂离彼岸,魂兮归来。生!”

咒符随着跃动的火苗四散向地上的十数具尸体。

柳吟风似有几分疲惫,叮嘱少年道:“去将他们头颅接好,半个时辰内,便无碍了。”说完掏出一瓶丹药,取了一颗递给少年,“你方才吃了一记重击,先疗伤吧,只怕你已经站不稳了。”

说完,她索性坐进了马车,照看昏迷许久的柳心。

紫阳王靠近马车,三分恭谨对柳吟风道:“吟风姑娘,一别五十年,别来无恙。”

柳吟风将抚过柳心面容的素手收回,转身看着紫阳王,淡然道,“多谢王爷记挂。”

她的笑意太浅,俨然有方才刹那间取一干盗匪性命时的气息。

紫阳王不好接话,踌躇片刻仍找了话来讲,“吟风姑娘,这是要带柳心丫头回去吗?”

“正是。”柳吟风笑意尤在,言行间却是说不出的疏离,字句间皆让人不好应答,紫阳王知趣,便缄默起来。

那车夫虽惊艳柳吟风的容貌,但却不解紫阳王何以这般恭敬,一路上他不喜与人多言,性子本高傲,此刻见他难堪,又知他一片情深,总觉不忍,便对柳吟风作揖道,“柳千岁,人家好歹是身份尊贵的王爷,对你也是一片情深,何故如此冷漠,折了人家一番心意,忒不给人台阶下了。”

柳吟风微微一笑,道,“这位壮士,似乎颇为王爷打抱不平呢?”指了指柳心道,“这小丫头乃是我故人之后,五十年前,我嘱托王爷将故人寻得,若是有子嗣,便将其平安健康抚养长大。时机到了,我自会来接。王爷应允了,可今夜若非我在此,你觉得这孩子如今会遭到如何命运?”

原来是介意紫阳王将柳心置于险境,那边无法分辩了。

车夫缄口不言,气氛一时凝固。倒是少年惊喜叫道,“醒了!”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随即便见一众盗匪渐次起身,如大梦一场,兀自怔忡。

柳吟风下车,走向紫阳王。“虽然我介怀柳心丫头的安危,可是王爷一路舟车劳顿不说,辛苦半生,吟风始终有所亏欠。还请王爷交还我这孩子的卖身契,我自当付出当年应允的酬劳。”

车夫不禁好奇,紫阳王府的阔绰他虽然知之甚少,但窥一斑可知全豹,是要如何的奇珍异宝,方能让这样一名王爷甘愿花费五十年的时间来信守诺言。

只见紫阳王从怀里掏出一纸泛黄的文书,自背面依着墨水痕迹,依稀看得出“永夏贱籍”“各安天命”的字眼。

“这孩子世代为奴,自父辈被我纳入王府作为仆从,未尝苛责。”见柳吟风接过那契文,紫阳王皱了皱眉又道,“至于今夜,我确实是有意为之。若非身陷险境,只怕我见不到你。吟风姑娘,你并不愿意付出代价,我猜的对吗?”老者的眼神看起来总有几分深邃,直直望向柳吟风。

柳吟风扬眉,将契文收入怀中,“是我举止有欠风度,倒让王爷小看了。”言毕,拉过紫阳王的衣领,柔唇附上对方干涸犹带血迹的唇齿。

适逢少年扶着众人起身,见此情形皆有些吃惊,车夫自然也如此——男女有别,此等旖旎之事,竟众目睽睽下公然施行,且观之柳吟风不过双十年华的容貌,紫阳王却已近古稀之年,着实违和。

然而,柳吟风松开手,将紫阳王推开半步后,令人讶异的事情,这才开始。

紫阳王已然全白的头发竟自缓缓变得乌黑油亮,皮肤渐渐饱满柔嫩,连微微蜷缩的身形,也恢复七尺之身——年轻的男子面容清秀俊雅,鼻准很高,透出淡淡的倨傲之气,紫阳王微微错愕,但却清楚知晓,自己已然恢复了年轻容貌。

柳吟风容色平静,缓缓道,“当初应王爷所言,欠下一吻,已然还清,且再奉上五十年的时光,有一事请王爷思量一下,若是王爷不愿,我自然也不勉——”

紫阳王不待她说完,急道,“吟风姑娘应该知晓我的心意,自然不会忤逆姑娘的意思。”

柳吟风指了指少年扶着的一众强盗,“这些人正当盛年,落草为寇,想来也有自己的理由,王爷若能不计前嫌,将他们带回京城,作为家丁护卫培养着,也算功德一件。”

紫阳王不假思索道,“一切如吟风姑娘所言便是。只不知道这些江湖中人,自由惯了,是否受得了王府拘束。”

那些盗贼好容易醒过来,已是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又听柳吟风替他们打点好了出路,自是应了,对柳吟风千恩万谢,只不过忌惮先前被她一招毙命,并不敢如何靠近。

少年板着一张脸,走到柳吟风身边,“你果然说话算话,带我去那个地方吧。”

“看你灰心丧气的模样,小子,五行奇门非是寻常之人随意可以去的,你且偷笑吧。”柳吟风笑着,将柳心打横抱下马车,对那车夫道,“回了苍梧,再雇两架车,让人跟着护送王爷回京,一路便辛苦壮士了。”

车夫点头允了,便见柳吟风抱着柳心意欲离开,也不多想,请紫阳王上车。而紫阳王定定看了柳吟风片刻,忽然轻声唤道,“吟风姑娘,我皇兄当年说要随你离开,如今可还安好?”

柳吟风滞了片刻,回眸嫣然一笑,“原来王爷有兄长,我竟不记得。”

紫阳王一顿,又急又怒道,“我皇兄为了你放弃了大统之位,如此深情,不亚于我,你当真不记得?”

“请恕吟风生性风流,生命中的男子如过江之卿,偶然一两名较为痴情的,我不记得,也属平常。”柳吟风敛了神色,“王爷,别过。”

青烟袅袅,柳吟风的曼妙身姿与柳心及那黑衣少年一并消失。

良久,才是马车缓缓行驶的声音。

紫阳王曾在心中设想过无数次再重逢的景象,却未料及,本该是他最好表白心迹的一吻,竟自大庭广众下轻易给出,更没想到柳吟风竟连自己兄长也不记得,着实有些近乎无情了。他突然发现,纵然相思五十年,自己并不了解柳吟风。

或许真如这女子所言,她风流得太久,已珍惜不了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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