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落月越见泪水泛滥，索性扯过舒羽的袖子，对着脸上一通乱抹，“我衣服太干净了，擦了鼻涕看得很清楚，你衣服借我擦擦好不好？”
“难道我说不好，你还能收回去？”舒羽当她是存心与自己打闹，便随口回了一句嘴，转过头去见她杏眸发红，当真哭的眼睛也肿了。神情实在有些可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不再与她争执。他也觉得柳疏雨为人谦恭有礼，性情温柔，遭到灭国之恨已经是天不见怜，失去了自己的身体和魂魄，飘荡于天地间无处可归，更是孤独。
过了半晌，千江落月止了眼泪，“哎！哭有何用！还是我太弱小无能，才会只能束手无策。”她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八卦平面镜，置于地面。
“小子，你天资不低，且身负异能，修行一定胜过常人。寻常天资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是一日的修行，满一年，是为一年修为。”千江落月正色道，“若你昼夜努力，更是会进益加快的。”
她望着地面上有些许扩大的镜子，镜面从小小一枚手掌间把玩的大小，直变化成可让数人站立其上的面积。
她俯下身，从怀中又掏出一枚咒符，贴在了镜面上。“小子，你站上来。踏上来之后，试炼便开始了，你小心些，别死了。”说罢，她站起来，退开几步道，“若是月亮升起，而你未能回来，我会去寻你的。”
舒羽点点头。吸了一口气，左脚踏上了八卦镜。尚未站稳的时候，千江落月握住他的右手，“你一切当心。”舒羽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脸色煞白，方才遍布泪痕的面容上此时只余下惊讶。
舒羽来不及问一句“作甚”，瞬时天色便黑了。一眨眼的功夫，周围只剩下他自己，千江落月方才还在他身边，此刻却不见了踪迹。
正如上一次与钱若磊比武时的情形相同。
四周传来千江落月的声音，那声音至近至远，缥缈轻灵：“你现在已经身在阴阳镜中的世界，镜中的时空并非寻常可比，我现如今开始计时，你只管保命，时间到了，便可结束这场试炼。”
话音刚落，一条巨蟒吐着信子，游移着已然从他正面击来。舒羽凝神，向后退去，岂料那巨蟒竟然变得更大，舒羽甚至看得见它毒牙上那层幽绿色的毒液，毒液落地处，寸草不生，毫无生气。
巨蟒倏然间起身，自空中向下袭来，眼看便会将他吞噬！舒羽趴下，向右侧身滚了两三下，方才自己俯身之处，那巨蛇已然吞没自己方才所在之处。若是晚了分毫，只怕自己已经葬身蛇腹了。
舒羽起了身，尽可能想要避开那条蛇——眼下他手无寸铁，那蛇却不然——从毒牙到毒液，都是势不可挡的武器，遑论周身尖锐坚硬的鳞片，比之铠甲尤胜三分。
他爬上一棵大树，舒羽四处看了看。这里的确是明月空山无疑，但不知为何，偏生多出一股萧瑟之意。
那巨蛇身躯虽然庞大，行动却尤为迅捷，舒羽见它甩着尾巴，树木横断在地，心知若是挨这么一下，自己也是一命呜呼的后果。故静气凝神，观察那蛇的动向，一面思索自己为何躲避了反而会离那蛇更近一步。
那巨蟒也是吸了天地精华的灵兽，只消片刻，便察觉了舒羽的所在。眼见它尾巴扫了过来，舒羽跃下了树。
舒羽摸了摸怀中的续命散，抱着必死之意，直面对手，冲向那巨蛇——谁知那对手反而离得远了。他不由得一怔，忽听千江落月的声音又一次传来，“至近至远东西，至高至明日月。”
原是在这镜中，面前既是背后，乃是前后颠倒的一个世界。所以那蛇自天端可以向下袭击他，而他前后跑去，却是不能如愿到达终点。
掌握了这样的规律，他避开那巨蛇，倒也渐渐得心应手起来。绕着整座明月空山，他躲在树上，尽可能闭气隐藏自身的气息，直至被巨蛇发现，再躲开。如是纠缠许久，他竟然没受伤，不过是身体劳累，喘气有些沉重。
然而一直逃避不是办法，舒羽这样想着，躲上了近处一棵方便攀爬的树。看看自己磨破的双手，心道这死门试炼还真的很难缠。正在他思考之时，那蛇扫过舒羽栖身的树，将他环住，越发绕紧团了起来。
舒羽皱眉，心说这一次大概死定了，已经可以预想自己被缠绕压成肉酱的惨烈情景。
不料那蛇将他缠了起来，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了。舒羽望了那蛇一眼，思索着这般有十几尺的灵蛇，怎样也该通晓一点人性。当即对着它比划着，“你，知不知道，千江落月？她这么高，是个很聒噪的小鬼。”
那蛇吐了吐信子。
舒羽心中一喜，果然是听得懂人话的，又道，“她用了一面八卦镜，我踏上去以后，就在这里了。我并不是你的敌人。”
那蛇又吐了吐信子。
舒羽道，“那么，你不要缠着我了吧？”说完看着那蛇没什么动作，便转身借势要爬上那蛇的身体。
浑厚沉稳的声音从舒羽身后传来，“你也很是聒噪，小毛孩。”舒羽不料有人声，回头看去，那蛇盯着自己，神情说不出的诡异。
声音似乎确实是从蛇身发出的，只听得那声音道，“我是被那小丫头封进这面镜子的。小鬼，你做了什么被关进来的？
“我是进来试炼的。你会讲话？”
“哼，我十年前刚修炼出人形，早会讲话了！若不是被便被那小丫头封了进来……她至今也不让我离开这地方！真是可恶！不过——小鬼，我已察觉你体质与常人不同，如果你同意让我附在你身上，带我离开这镜中的世界，我就让你过了这场试炼。否则，你便别想出去。”
天色早已渐渐暗下来了，舒羽察觉到周身空气也变得阴冷。树叶飒飒作响，他心说这蛇既然是千江落月关进来的，两人必然有过节。十年前就结下了梁子……
有什么地方不对，十年……
舒羽抬头问那巨蛇道，“你说，十年前？”
十年前，千江落月不是应该和自己一般大吗？四五岁的孩子，能搞定这么大一条蛇？
那巨蛇大概也是独身太久憋得寂寞，索性化成了人形，倒没有方才那么凶神恶煞，相貌出奇的平凡，既不狠毒也不阴冷，就是一普通人的相貌。蛇人坐到舒羽旁边，“我十年前刚刚修成人形，正是需要吸取人气的时候，偶遇她，见那小丫头姿容不俗，以为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正准备共赴云雨，她却说找我多时了，以淫邪之名追捕我，让我束手就擒，我料她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能为，谁知一招过后，我便在这镜中的世界了……”
舒羽上下打量着蛇人，默默往旁边坐开了些。既说淫邪之名，想来他吸取人气的方式一定不怎么光明正大。
那蛇人不以为意笑笑，“小鬼头，你现在还小，不懂，女人呐，是很妙的东西。”
舒羽一时没能忍住，便开口道，“如今那小丫头十四岁。那么十年前，千江落月还是一名四岁的女童吧。你确定，这样也可以称为女人？”
那蛇人怔了怔，大笑道，“十年前，我遇见她时，她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我还记得她穿着一身白衣与我激战，唇红齿白丰乳肥臀，生着气还被我斯去了半截衣袖，露出了白嫩嫩一段手臂，险些哭出来，那样子很是惹人怜爱。你说她如今只有十四岁，莫不是你看走了眼？”他意味深长看了看舒羽，“小鬼，你其实还不懂得品鉴女人吧？”
除了白衣和性别为女，两个人口中所述，当真没有其他交集。
舒羽自觉已然休息得差不多，当即站起了身，“大概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蛇怪，我来此试炼另有原因，闲谈，便免了吧。再战如何？”
那蛇人哼了一声，“小鬼，你以为江湖上有几个千江落月？无妨，战吧。只是我有一条件，你体质特殊，带我离开镜中的世界。你全无修为，要赢过我，谈何容易。”
“我虽然贪生怕死，但更怕镜外那小丫头。”舒羽摇摇头，拒绝了对方，毕竟轻易的妥协，试炼便没有意义了。
“有骨气，那便等我一口气吞了你，然后出去见那小丫头再续前缘吧。”说完，那人消失，仍是一条盘着舒羽的大蛇。
舒羽摸了摸怀里，倒出了一枚清灵丹。白色的药丸，有着神奇的草药香气，舒羽凝神，将其含入口中，随即向后退了两步。
身体与那蛇更为接近，他向前踩着蛇的身体，再次前翻——因这镜中的世界前后颠倒，是以明明眼看应该撞上那厚实坚硬的蛇鳞，他却翻出了蛇身围住的圆圈。
巨蛇吐着信子，向上飞起，又急急坠下，欲将他吞入口中。
舒羽便在此时吞下了口中的清灵丹，那巨蛇登时退得好远。有两分忌惮地仍然看着他，过了许久，这才离开。他心有余悸看着周围，自己险些成了大蛇裹腹的点心，失去神力的依靠，这样的怪物他只能狼狈的四处逃窜，或是依靠柳吟风的清灵丹，着实无用。
他又四下里张望片刻，寻到了下去的石阶，准备试图离开明月空山。谁知那台阶近在眼前，他一脚踏上去，却如何也踩不到底。
他竟被困在了此间。
正慌乱时，千江落月打着哈欠的声音传来，“小子，还有半炷香时间，你便可以出来了。今日的试炼，结束了。”
舒羽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对自己很是失望，这样的试炼，若是他真能斩杀了那条蛇，才算通过了吧……如今这样将就着回去了，又算什么？
终究是他太无用了。
清灵丹的香气绕着他，那巨蛇不曾靠近。舒羽顿觉，此刻不过是柳吟风在保护自己。自己不过只能躲避而已，那蛇听见千江落月的名号之后，似乎也再无心取自己性命，否则只怕自己早便身陨了。
挫败与无力感，围绕着他，直至苍穹星夜笼罩在他身上，他抬头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天空，坐在树下，把头埋进了膝盖里，任由倦怠和失落蚕食着自己。
没了天生的神力，他果真一无所成。
老天似乎嫌他还不够落魄，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小子，你表现不错。”千江落月撑着伞，站在他身侧，他仍在空山明月山入口处的一株树下，却是已自镜中的世界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