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万并未做声,而是缓缓起身,下地穿鞋,朱三字知其有诈面色一变。说时迟那时快,老万一把抓起炕上的小方桌,照着门边站着的两个匪首掷了出去。老万到底是个练家子经验丰富,在诸匪得意之时便已开始思考作战计划,他看出朱三字身上并无武器,倒是那两个匪首全副武装威胁最大,眼下这一桌子朝那二人飞去,正是在给安平拔刀争取时间。
“你……!”
朱三字刚要起身,老万便先其一步腾空而起蹬上炕沿,照着朱三字的面门就是狠狠一脚,硬是把其嘴里的话踹回了肚子。这一脚因为踢得仓促,老万只使出了七分力气,却已踢得朱三字口吐鲜血,倒在炕上的虎皮上。朱三字挣扎着刚要爬起,老万顺势冲上去,硬生生的骑在了朱三字的背腹之上,抡起铁锤般的拳头左右开攻。这势大力沉的一坐,让朱三字只感到如泰山压顶般五脏俱裂,差点背过气去,随后狂风般的一套迎面组合拳,让他喘不过气,几乎已无力反击。
三下五除二,老万制住了朱三字。
按老万设想的计划,是自己先偷袭朱三字将其制服,这个他是有九成把握的;门口的两个匪首见大当家挨揍,定然会上前攻击自己,这就给安平抽刀争取了充分的时间,他知道安平共有四把飞刀,按照他对安平身手的了解,这四把飞刀至少是可以瞬间解决两个土匪的,剩下一个就好办多了。然后用朱三字当人质,救出明星小姐,最后大家全身而退。所以老万认为,这场偷袭虽是由自己发起,但关键之处还是在于安平手中的四把飞刀。
可设想毕竟是空无的。独眼匪首看清了形势,在老万腾空而起的刹那,亦是一个箭步冲到明洋面前。面门遭受重击的明洋此时刚刚清醒了些,觉察到独眼匪将对自己不利,一个飞身绊绊磕磕的冲上了炕。人在万分紧急的关头,爆发力确是超乎寻常的,就看明洋刚刚这一跃,的确是被激发起了藏留在身体深处的一股潜能。
长顺此刻也做好了战斗准备,却不知该如何下手,正迟疑间,被独眼匪扫过来的枪托狠狠的砸中了身后,还未喊出半个字,一口鲜血喷薄而出,便如烂泥般倒在了冷冰冰的地上。也合该其有此一劫,独眼匪这一击本是冲着明洋来的,怎奈其早有察觉先一步躲开了,长顺才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下,还未投入战斗便第一个倒下了。
“顺子!”
躲过一击的明洋见长顺先着了道,倒在地上生死未卜,当即大喝一声便要冲下炕去与独眼匪展开肉搏。也难怪明洋会如此狂暴,长顺十几年来一直伴其左右,纵然有些呆头呆脑却对其忠心不二,眼下看到长顺连倒地姿势都如此悲壮,明洋心中就已有了最坏的结果。
那是失去兄弟般的痛苦!
从老万起身偷袭朱三字开始,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下发生的,双方的每个人都是在用第一反应来决定战斗的下一步走向。就当明洋饿虎扑羊般冲向那独眼匪时,疤面匪端起黑洞洞的枪口朝向了他。
“啪!啪!”
两声清脆的枪响在众人耳边想起,几滴鲜红的血飞溅到了正打得兴起的老万脸上,老万当即一愣,正要落在朱三字面门的拳头停滞在了半空。
……
太阳仿佛醉了酒般面颊微红,肆意的朝西伸着懒腰,慵懒的收起了毒辣的光芒。一道冗长的红霞斜穿过窗棂刺进屋子,刚好与曹四爷目光相接,后者眼神有些躲闪。
曹四爷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瞄了瞄西洋大钟,表情严峻。老万一行人去了快两个时辰也不见回来,曹四爷等人无不焦急,众人心知他们去得越久,事情越不妙。满屋的绿檀陈设在晚霞的抚弄下变换着颜色,阵阵古香若有若无,西墙悬挂的“扬州烟雨图”虽得不到晚霞垂青,画中景致却依旧飘逸,而此刻却无人有心欣赏。
“四爷,我走一趟长山子吧?”
春生率先打破了窒息般的沉寂。几束目光齐刷刷的转移到春生那里,紧接着折到曹四爷身上,大家皆在等后者开口。
曹四爷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眼睛一闭连连摆手,叹了口气:
“不行!”
“四爷,我师父都走了俩时辰了,他……”
所有人皆是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只能沉默着各自思考对策,春生年轻,有些沉不住气,却是话未说完便被曹四爷挥手打断。
“我说了不行!”
“四爷,咱们不能干搁这晾着呀!万一……”
“别说了!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去了又能咋的!真要出事儿了全他妈得搭里!”
曹四爷“啪”的一拍桌子。
春生不甘心,还想再开口,这回却被大家阻拦住了。春生替曹家着急,更为自己师父担心,眼下老万带着明洋几人一去不回,他自然是一刻钟都等不及了,其实春生心里也明镜,着急归着急,就算自己去了长山子又能怎样呢?他心里没谱,但就是觉得不应该再这么干等着。
曹四爷虽然一直保持沉默,内心的焦急却是胜过所有人的,可就算心里千波万澜,却也一直保持着理智,他不能让春生去,也不会让两家任何一人再去犯险。曹四爷虽不知此时“仙人台”上正上演着生死厮杀,但也猜了到老万他们此行必是不顺。
客厅里又笼罩起令人恐怖的沉默。众人心知曹四爷一双儿女如今都身陷匪窝,怕再给其添堵便都静坐不语,只让大脑飞速运转,迸发出种种思维在沉默的空气中激烈碰撞……
“老爷!佟,佟三爷来了!”
长喜人还没跑进屋,话音却先到了。
曹四爷闻言猛然抬头,佟三爷正在此时已大步流星进了客厅,径直就直接坐到曹四爷首座对面,二人四目相对间曹四爷心头忽的一亮,厅内众人皆起身,心里虽不知佟三爷是何来意,但都明白,佟三爷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曹四爷双手抱拳就要施礼,佟三爷将手一扬,道:
“老四,闲话不说,我已知晓你们家的事。来来,大家一起商议。”
说完右手划弧,算是对厅内众人打了个招呼,众人皆抱拳回礼。
待重新坐定,曹四爷先开口道:
“三哥,想必你也知道是哪家绺子找上我家的了,我虽不知与那朱三字有何嫌隙,却也洞悉他绝非只是图财那么简单,背后定是有人鼓动的。”
“不错!此事诚然蹊跷。”
佟三爷喝了口茶,从怀中掏出一对核桃后继续说道:
“我与那朱三字只打过一次照面,却也知此人绝非见财舍命之辈。此时咱们虽不知是何方神圣在幕后,可也不能坐等下文,老四,朱三字那边可还有口信来么?”
“眼下只留下这一纸镖信,要两万现银。明洋和几个伙计去长山子盘道了,还没回来。”
“唉!老四唉老四,糊涂啊你!那朱三字既然敢绑了咱家侄女,你又咋能放大侄子羊入虎口!唉!明洋带了多少人去?揣了多少家伙?”
不消佟三爷说,曹四爷也心知不应放任明洋他们去长山子,只是事出紧急,自己当时竟昏了头。
“带了两个家人,和南窑的万师傅一起去的,揣了俩盒子炮。”
佟三爷把头一歪双目紧闭长出一口气,显得失望不已:
“不用想了,只怕都已经被困在长山子了。”
众人听得佟三爷此言,十分惊愕,最为激动的自然是春生。后者忙的站起身来,向佟三爷问道:
“佟三爷,那您说说眼下咱们该咋办?”
曹四爷此刻也是六神无主,脸上刻意隐藏的焦虑已经完全流露,同样目不转睛看着茶案右面的佟三爷,后者环顾着四面投来的目光,慢悠悠的盘着手中核桃,脸上稍显得意却未做声。曹四爷见状着实急了,站起身来双手伸出就要给其行个大礼,佟三爷这才赶忙起身拦住曹四爷,又朝边上挥了挥手,示意春生坐下,而后缓声说道:
“老四,你坐那,我既来了便是有备,诸位且听我一言。”
此时屋外的天空好似一张画纸,让晚霞这只神奇的画笔在上面任意挥洒。夕阳慢慢地从西方消失,周围的光也即将被幽暗代替。照耀大地一天的太阳似乎累了,天地间渐渐少了嘈杂,一切似乎就要归于平静。
“诸位细想,既然已知那朱三字不是简单的图财而来,那我们也只能反其道而行之。话说江湖事江湖了,我们只能寻一个能降住朱三字的人物。如果我没猜错,此刻朱三字手里已经有我们五个人质,就算你老四拿十万现银出来,恐怕也摆不平喽!”
长喜给佟三爷续了杯茶,佟三爷端杯浅啜一口,转过头幽幽的看着曹四爷,说道:
“老四啊,我暂且先提一人,看你熟不熟悉!”
曹四爷此刻已近乎茫然,思维完全在跟着佟三爷走,只道:
“三哥你且说来!”
佟三爷似乎下定心神,目光如炬放声说道:
“张作霖!”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无不骇然,曹四爷也“啊”的一声,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佟三爷,语气略带狐疑的问道:
“三哥说的,可是那巡防营统领张雨亭?”
“正是此人!此人在新民府多年,虽已身在奉天,名声却在辽西匪道里响亮的很呐!如今你家遭匪类祸害,此人出面定能扭转乾坤!”
曹四爷自然知道张作霖,此人早年也是马匪,在新民、奉天两府一带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七年前在新民府被招安,如今已官至巡防营统领,可谓黑白通吃的人物。
“三哥,你所说的这张作霖自然可以,只是眼下这一时半刻,我们哪里去寻他?”
佟三爷双目一咪,把头往曹四爷边上一凑,举起盘核桃的手,咧嘴一笑:
“此人近在眼前!”
曹四爷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伸手就紧握住佟三爷举起的手,两眼发亮,说道:
“三哥快说,这人在哪?我这就去请!”
佟三爷哈哈一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四爷紧抓住自己的手,气定神闲的说:
“此人刚刚追缴蒙匪回来,受了点轻伤,现在就在‘慈善施’医院!”
“‘慈善施’?莫非是城南那洋人医院?”
“诶!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