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当明洋一路火急、终于气喘吁吁的叩开江家医馆大门时,迎面而来是老乌如此的一句言简意赅。
明洋来时自然做好了面对冷眼的充分准备,待老乌吐出这一包含千言万语的“滚”字后,依旧满脸堆笑的、联合安平长顺全方位多角度恭维起了老乌。老乌面无表情,在受了眼前三人好一顿胡乱吹捧后,胡子拉碴的嘴角终于往外一撅:
“再说一遍,滚!”
明洋一怔,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心合计莫非是我上辈子欠了你老乌的?怎么哪次来这请郎中,都得先在你这碰一鼻子灰?
长顺此刻可没有明洋般的和颜悦色,抻起袖头便要上前撕住老乌好好理论一番,后者显然注意到了长顺动机不纯,先一步抄起一根齐眉短棍,横在了自己与长顺中间。明洋见状赶忙想上前阻住二人,却被老乌错当成了帮凶,后者持棍直直一顶正中明洋下肋,当即赏了明洋一个趔趄。
软肋被老乌势大力沉的捅了一下,疼得明洋终于火起,痛定之后便冲将上去想要制服老乌硬闯江家医馆,奈何后者仗着背靠大门的优势和一手好棍法,与其三人纠缠之下亦不落下风……
“老乌住手!”
清灵乐声般的四个字在明洋耳畔响起,四人闻言皆停止了乱作一团的纠缠,只见江雨晴一袭半袖水蓝小褂,黛眉微蹙的出现在了医馆门后。
“小姐,这几个小子……”
雨晴止住老乌的话,自顾走到明洋面前,待与其四目相接的一瞬,千言万语便汇作一江春水,潺潺流淌在二人彼此火热的眼神之中。在众人的诧异目光中,雨晴抽出一方手绢,抬手开始拭去明洋满脸的汗水和尘土。明洋呆呆站住,困惑、惊喜、不安种种感觉一起涌上心头,一时不知所措,只觉一股醇厚药香扑面,额头、脸颊被一双柔软纤细的手温柔抚摸过后,皆是一阵火热,循着眼前一串硕大的沉香手串望去,是水蓝小褂掩映下的一条雪白小臂,在清冷的月光下,宛若玉琢……
“明少爷,你这耍的是哪般?”
雨晴吐气如兰,话语间无不温柔。明洋猛然从飞扬的心绪中惊醒,止住雨晴为自己擦汗的手,强压着心头悸动,对着雨晴的一汪春水说道:
“江小姐,在下深夜造访实属无奈,舍妹染疫,此刻命在旦夕……”
……
“因果报应,果然不爽!”
江家医馆大堂,江老夫人正襟危坐于首,全然未理面前的明洋的苦苦恳求,只是仔细端详着他,半晌才幽幽说道。
不想明洋全然不顾两面围坐的江家众人,竟双膝一屈,直挺挺的跪在了江老夫人面前!
众人见状皆心中一惊,目光全部聚集到首座的江老夫人身上,后者见此情形亦是肩膀一颤,随即猛的一拍桌子,喝道:
“逢人便跪,半点也比不上你老子!”
江老夫人这一句,让堂内众人更是大为疑惑,听老夫人的语气,竟似和曹四爷极为熟识!明洋听了江老夫人这一怪异的讥讽,心中更是一团迷雾,未等开口言语,江老夫人又自顾自道:
“造化弄人呐!罢了罢了!”
明洋不解江老夫人所言为何,索性自顾自的继续苦苦哀求,一旁的雨晴心中更为焦急,站起身来便要替明洋求情,却被江老夫人手一挥当即止住,雨晴刚要继续开口,江老夫人先行对明洋说道:
“孽障东西,你且记住,今儿个你对我下跪,跪的不冤枉!”
说罢,对着江明灭挥了挥手,继续言到:
“三儿,你且带着四儿去一趟曹家店罢!夜深露重,一路切要当心!”
明灭闻言,略带忧虑的皱了皱眉,却也恭敬的起身应允,招呼着满脸欣喜的雨晴便收拾药箱去了。这一突如其来的惊喜,竟让明洋觉得有些极不真实,自己在来的路上一直掂量着如何说服江老夫人,不想来此还未言语几句,竟然……明洋跪在地上正激动间,只听江老夫人对其说道:
“孽障东西,你给我站起来!随我到后堂,我有些话要细细问你……”
……
西街,曹家店。
时至二更,除了一南一北两根灯塔忽闪忽闪的亮着,曹家店车场四周已是黑压压的一片,前来投宿的客人无一不在酣睡,惟独不时的几声低沉犬吠,昭示着黎明之后的生机。与前院车场的静谧不同,曹家店后院此时却是灯火通明。
明星房内,江雨晴依旧运针入神,“瓷娃娃”一般的脸上,除了专注以外看不出一丝多余表情。一旁的江明灭如先前在秦家一般,观望着一盅鲜血出神,不出一日便接连挑破中指取血,加之深夜不得安睡,明灭此刻显得十分疲乏,借着深夜昏黄的灯光,让其本就清瘦的脸显得更为苍白。四夫人和明洋在一旁紧张注视,看不出丝毫的困意,而在楼下的客厅中,曹四爷却哈欠连篇,毫不掩饰困倦的和佟三爷喝茶抽烟,谈论着陈年旧事。
“……照三哥这么说,当年若无光烈公出手相助,秦家可能早被全家抄斩了罢!”
“嗨!朝堂之事千变万幻,岂是你我讨论得来的?也合该秦老四命好,这么多年过去了,竟把当年他老子的家业全挣了回来……”
“世人都说秦老四精明果敢,可这话儿到了我耳中就如同狗屁!别人不知便罢难道我还不知?你佟三哥这些年是如何帮衬秦家的,那郎家……”
佟三爷淡然一笑,轻启茶碗浅泯一口,忽然眼光一闪,一脸神秘的看着曹四爷道:
“嘿嘿!老四啊,这凡事啊,皆逃不出个因果缘分。假若当年秦家真被灭门,那安平……”
佟三爷话音未落,曹四爷赶忙伸出两手止住其尾音,四下张望一圈显得十分局促,面色略带恳求的对佟三爷说道:
“三哥!我的三哥呦!此等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哈哈哈!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老四啊,看把你紧张的,为兄不就是闲来无事与你玩笑几嘴嘛!”
曹四爷抬手抹了一把湿冷的额头,拾起茶碗一饮而尽后说道:
“三哥,此等言语日后万万莫再提啦……”
二人正谈话间,明洋引着江明灭走进了客厅,明灭并未理会曹四爷分毫,反而径直走到佟三爷面前,十分恭敬的施了一礼后说道:
“佟三爷,请受晚辈一拜!”
佟三爷一怔,斜睨了一眼旁边略微不爽快的曹四爷,对明灭一笑,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老夫垂暮之年,竟能受得大名鼎鼎的江三先生一拜,着实欣喜呀!哈哈哈……”
江明灭不卑不亢,双手依旧保持抱拳,面色从容的对佟三爷说道:
“世人皆言佟三爷高明过人,今日有幸得见,而三爷又如此谦虚儒雅,实在让晚辈折服不已。三爷莫要讶异,晚辈深夜冒昧打扰,是有事要请教于三爷。”
佟三爷闻言来了兴致,看了曹四爷和明洋一眼,问明灭道:
“哦?不知江三先生有何事要请教老夫?眼下可否方便透露?”
明灭温和一笑,在客厅侧座坐了下来,不紧不慢的说道:
“佟三爷言重,此事并非十分要紧。只是晚辈出门之时,我家当家二娘想托我问佟三爷一句话罢了。”
“但说无妨!”
“我家二娘想请问佟三爷,可否认识一位旧人,名叫佟心禾?”
“啊……”
明灭此话一出,未等佟三爷开口,一旁的曹四爷竟先惊出了声。曹四爷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态。佟三爷听闻此问,先亦是一愣,随之马上开口道:
“此人老夫确是认识,正是老夫胞妹,不知贵府老夫人怎会问起此人?”
明灭淡然一笑,并未答话,只是含笑起身,对曹四爷说道:
“曹四爷,令嫒所患之症,在下与舍妹已基本了解,眼下已为其施了‘鬼门针’,在下又揣摩其中病因开出两纸方子,具体用量已告知于明少爷。”
曹四爷阴沉着脸看着明灭,微微点了点头,心中依旧放不下仇恨。明灭倒也不想与曹四爷过多言语,嘱咐了明洋几句,便向佟三爷说声告辞,转身就要出门等候雨晴。明洋赶忙拦住道:
“三先生,您与江小姐深夜不辞辛苦屈身寒舍,在下感激不尽……”
明洋一面说着,一面招呼大管家曹丙寅去取诊金,言道要支付双份价钱,曹大管家刚要点头出去,却被明灭拦住,后者先斜眼看了看曹四爷,后对明洋说道:
“明少爷,你有所不知,出门时我家二娘曾一再嘱咐,切不可收贵府一分诊金。”
明洋大为诧异,回头望着曹四爷想让其拿个主意,却见曹四爷亦是一脸迷茫。正当曹家父子踌躇间,佟三爷开口问道:
“江三先生,不知贵府老夫人如此言语,是何用意?”
明灭淡然一笑,看了看身旁的明洋,褪去其拉扯自己衣袖的手,缓声说道:
“此中原委有二。这其一,是还曹四爷同意官府赦免我家二哥的情分。这其二嘛,我家二娘说了,明少爷是人中龙凤,单凭其当时一跪,便已价值千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