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有一首词,《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此是辛侯任隆兴(今江西南昌)知府兼江西安抚使时,在江西上饶带湖筑居时填的词,此居也即日后代指辛侯的“稼轩”居。
幼时习此词,只知诵记,实不明其意。待几帆过尽,才稍解其味。
寒假将至,恰此时,得父亲病重住院消息,柏牧一月内连请两假回乡探望,床前尽孝。
路途遥远,及至辗转回家,直奔医院,见父亲第一眼竟一瞬间恍惚难辩:人瘦如材,却肚大如萝,面色发白,目光透出许多凡事业已淡然的意味。从主治医生处了解到,是肝硬化晚期,肝腹水所致,原因很大是因为常年吃酒过量所致,造成肝脏不可逆损伤。
第一次柏牧回来探望时,父亲已经出院一次,这是二进宫了。柏牧知道,父亲一辈子就是不听别人劝说,再次入院多半是因为忍不了几十年每日饮酒习惯,不听医嘱,偷偷饮酒了,细问,果然不出所料。二次入院,倒真是知道了事实的严重性,未再沾酒,但此病就是每发一次,便更严重一重。待柏牧回转,周围的人都避开父亲的面,告诉柏牧,要做最坏的打算。
父亲虽说不够称职,但血浓于水,见到父亲这般,柏牧不由得回想起那些可能连父亲都已经不记得的幼时琐事,每及至此,总不免眼泪盈眶,转眼看到父亲,却仍以不知所谓的目光一直看着窗外。
想来离家已十几年,如今都已过而立,年岁渐长,分隔日久,却弥为思乡情切,无奈成家于彼地,越来越不可能再回故里,立业又远未扎实,也无能力接来双亲身前侍奉。虽尚有一兄长在跟前,却不长进,只是徒添二老心劳。离婚后,前两年因长期旷工被单位辞退,又撇下一女独自在外打工逍遥,生活费和侄女学费也只得柏牧和父亲接济。
父亲生病,柏牧接到哥哥的电话,说是自己打的那份工请不了假,让柏牧先回去。柏牧只得连夜排好自己的日程和工作事宜,马不停蹄地往回赶。等回来也已耽误了一周时间,他哥也后脚就回来了,但看到柏牧已经在了,也就不大往医院跑,乐得当个甩手掌柜。
柏牧只能凡事往好处想: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照顾好父母,至于哥哥,只能随他去了,自己也管不了那么多,毕竟自己也成家了,不能让自己的情况拖累小家,没必要引起岳父岳母的过多想法,凡事自己多想些、多扛些。柏牧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大人了,有很多话只能自己对自己说,也许这就是所谓肩上的担子。
父亲住院期间,柏牧早晚不离左右,办手续、打饭、擦洗、喂药、帮忙排便。护士见了都说,自从儿子回来之后,父亲人都干净多了,毕竟还是亲儿子,其他人都指不上。父亲听了,心里也高兴许多,嘴上还不忘说上一句,全凭这个小子呢,那个老大谁都指挥不动,我这病要没这个小子,早完了。
在柏牧近一个月的精心照顾下,父亲病情有很大好转,排泄通畅起来,肚子明显小了很多,脸色也渐红润起来。凡遇事,只要精气神儿还在,就能化险为夷。柏牧看父亲这般,似补偿万一,心亦大慰。
凡事有凑巧,祸不单行,都扎堆儿来。
父亲好转,刚一出院。隔天,哥哥又住院,急性脑梗!
柏牧刚休息了一天,第二天近中午看到在家已经呆了半个月的哥哥口水直流,问他是不是牙疼,他点头不说话,母亲和柏牧信以为真,没有在意。到了晚饭时间,叫来吃饭,症状依旧,右手无法将菜夹起,嘴里的饭也咽不下去,柏牧感觉不对。连夜带着母亲、侄女,陪着哥哥到了医院,拍过脑部CT之后,初诊为急性脑梗。
父母都还没有脑梗过,自己也没什么经验,听医生说了才知道,原来脑梗,并不会都像大部分那样会出现手脚明显不协调,无法行动,而是要看脑梗部位在哪里,医生建议当晚就住院,第二天再去拍个脑部核磁共振,确诊病情。
等核磁共振做出来一看,左脑几乎一半都白花花地显示在片子上,这样大面积的脑梗不是一日两日形成的。原来,昨天问他是不是牙病时,他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楚,或者听不懂,或者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只以点头表示。而且他脑梗的表现,又恰恰避开了行走障碍的症状表现,所以大家才没有第一时间往这病上想。
不过也算送医及时,当晚住院之后,医生凭判断,在检查结果确诊之前就已经按疑似病症输液治疗。可能连老哥自己都没意识到,刚40出头的自己,得了很多老年人都没得的病。医生询问过后,说,这和他平时烟酒不忌,脾气急躁有很大关系。
总之,柏牧摊上事儿了,一直对这个老哥不认同,但现在病了,柏牧无法不考虑他的将来,才刚刚40岁,孩子这么小,父母身体又是这般光景,最苦的就是母亲,年近70,平时多病缠身,照顾小孙女,现在还要再照顾这个不孝儿。柏牧想,自己离家这么远,现在这里这种情况,父亲如果回来,有退休工资,自己再补贴些,总要一家子的日子过下去,虽然父亲回来,又得给母亲增加另一个负担,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父亲听后,没给柏牧一个准话,柏牧知道父亲不愿意回来,一个是一个人生活习惯了,另一个是担心自己的退休金被母亲掌控,其实柏牧自己都从来没有帮着父亲打理过这个事情,哪怕父亲生病,都没有主动提出来,柏牧也不愿意去问,怕父亲多心。
柏牧知道母亲是识大体的,也是正儿八经过日子的心,一辈子要强爱面子,但是这辈子遇到这样的境遇,落下了唠叼的毛病,可她的话没人会听,说多了还会被父亲和老哥怪什么事儿都坏在她这张嘴上。只有柏牧能给她宽宽心:妈,算了,一辈子都过来了,想开点,你身体最要紧,照顾好自己,多想些开心的事儿,把孙女管好就可以了。如今,却还要指望她像养孩子一样,贴身照顾老哥。
老哥住院之后,可能是精神放松了下来,更严重的病症表现出来了,大小便不能自理,几乎每天都要换洗被褥,叫他主动上厕所,却总是摇头。经过几天的摸索,柏牧和母亲发明了一些比较行之有效的预防他尿床的小贴士,比方说白天用保鲜袋绑着那儿,要一些技巧,就会把尿接在里面,然后再换一个,晚上就用止尿片包起来裆部,再用透明胶和内裤在尿片周围固定,一般晚上就不会发洪水。这样做,既经济又安全,毕竟,柏牧不常在,要让老妈少操劳的同时又让她觉得省钱了,她心情才会好,如果简单用成人止尿裤,老妈心里过不去,很有可能光因为这个事儿就抑郁成疾。
毕竟年轻,输了10天液,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剩下的就看个人恢复了,再输也没实质性作用了,就是平时服药控制,加强锻炼缓解了。现在,老哥,可以自己吃饭了,白天有时候也对大小便有知觉,零星的词语也可以表达,算是有很大改观。
柏牧回程的时间也到了,把父亲叫了回来,一家人吃了一顿饭,聊了聊,他们都让柏牧别想那么多家里的事情,回去照顾好老婆孩子,不用担心,有爸妈呢。
回来前的一天,年终奖打到工资卡里了,柏牧硬是给母亲留了一万块钱,让她多吃点水果蔬菜,别倒下。
就这样,柏牧回去了,没有像刚上大学那一年的不舍,多了些淡定,少了些想法。因为长大了,事儿会越来越多,成人礼不是一直都不会来的,关键是成人的时候,仍然要保持那颗上进的心,才能面对该面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