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旭日东升,远处的沙滩与青山构造成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边克烈不禁提议道:“如此美景,大家各自抒发心中感慨,聊以慰藉,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好,边公子雅兴十足,就请边公子起个头吧!”侍女露儿忍不住好奇之心说道。
王暖芝看了一眼边克烈,心中暗喜,她正好借此良机了解一下边克烈的性情志向。
边克烈喜不自胜地说道:“我边克烈平生不擅诗词歌赋,只好直抒胸臆,献丑了。诸位且看,我等从大悦河的北岸去往那南岸,犹如一个人从出生走向死亡,从年轻走向衰老,这一来一去之间,阅尽两岸风光,等同于品尝人生之悲喜、成败、得失,虽有终将到达南岸的时候,但能有幸领略此间风光,亦是人生一大快事,已然无憾。”
王暖芝听后顿觉醍醐灌顶,随口赞道:“边克烈,你的感悟非常人所想,本姑娘心悦诚服。”
柔儿更是不加掩饰地信口夸道:“边公子才识惊人,与众不同,小奴钦佩得五体投地。”
坐在边克烈身旁的王久,静心沉思道:“美言不信,信言不美,赞美之词不必久悬于心。”
阿焱则暗自揣摩道,“王姑娘性格如此直爽,少主会喜欢她吗?”
“小姐,该你了。”露儿急切地催促道。
“我,我还没想好呢?露儿,不如你先来一段。”王暖芝狡黠地说道。
露儿羞红了脸说道:“小奴自幼不曾多读诗书,只好凭空而述,望大家不要笑话。小奴见那日照河川,雁鸣沙堤,心中一半欣喜,一半忧愁。欣喜的是日光能温暖我的心灵,河水能洗净我脸上的灰尘,忧愁的是雁的一生能游荡于天地之间,无拘无束,而我却有难以摆脱的宿命,唉!多说了几句,怕是扰了各位的兴致。”
“不打紧的,今日所说都是闲话,等过了这条河,谁也不会回过头来自找没趣的。”边克烈安慰道。
“是啊!亘古及今,鲜有几人能同乘一舟,共渡一河,像我们这样谈笑风生,借景抒情的。况且吾等跟芸芸众生相比,显得微不足道,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以后,又有谁能记起今天这一叶轻舟上所发生的事情,所搭载的人呢?”王久略带伤感之意地说道。
“生命短暂不过百年,光阴飞逝转瞬即失,只好珍惜眼前所见的美景,所遇的好人,过好生命中每一天。常怀善心,多行善事,做一个善良的人,方能问心无愧,死而无憾。”柔儿感触颇深地说道。
“你们一个个说得头头是道,依我看却不是正道。这两岸的风光能陶冶人的性情,放松人的心情,那些纠缠于俗事的人,在这里一定会感到悠然自在,并且流连忘返。”王暖芝在清风拂面时微笑着说道。
“小人才智短浅,不懂风雅。我看这儿水清,便想起『水至清,而无鱼』这句俗语,我看那儿山色朦胧,便想登上山顶瞧瞧,还有那河岸边的沙滩,它使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在河边玩耍的情形,那个时候我和我哥哥下河捉鱼,摸螺蛳,捞螃蟹,整天无忧无虑的,现在想来那是我的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了。”坐在船尾的阿焱即兴言道。
“哈哈哈哈,诸位客官,请恕老朽不敬,老朽亦想一发几十年来的感慨,不知可否应允?”老船夫抚须长笑后说道。
“老伯,咱们都是匆匆过客,说一说心中所想,打发一下时间罢了,有什么感慨您就说吧!我们洗耳恭听。”边克烈彬彬有礼地说道。
“好,那老朽就献丑了,我十五岁便继承父业,在这大悦河边捕鱼摆渡,至今已历五十二年。说来惭愧,荒废半生为渔夫,老来终归无所成,一年四季河上漂,载客千余亦是空。”老船夫惆怅万分地说道。
“老伯,你这一生真是辛苦啊!吃过的苦,经历的风雨,比我们走过的路还要多,我们这些晚辈自叹不如啊!”边克烈顺水推舟地奉承道。
“老伯,你这一天来回几趟啊?一趟能挣多少钱啊?”王久随口问道。
“平常日子一天能有七八趟,挣个一百文钱,算是运气。倘若遇上那刮风下雨,落雪冰冻的时节,恐怕是只能和我那老伴儿窝在家里,一个子也挣不着。”老船夫叹息道。
“这年头养家糊口实属不易啊!不知您家中有几个儿女?”柔儿关心地问道。
“原有两儿一女,大儿英年早逝,他以前捕鱼为生,嗜酒好赌,结果怨气积重,得肺病而死。他死了之后,大媳妇便改嫁一屠夫,对我和老伴从此不闻不问。小儿年轻时勤劳能干,却老实软弱,受恶霸王盛耀的欺压,在镇上抬不起头,小媳妇本是贤惠之人,因恶霸王境通强逼小儿休她,她为保名节投河自尽,小儿深受打击,随后心智大乱,变得疯疯癫癫。唉!家门不幸啊!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竟然如此惩罚我的两个儿子呀!”说到此处,老船夫抹了一把眼眶的泪水,抽噎声更是显得低沉。
“您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她不会也……”露儿瞪大眼睛欲言又止。
“小女儿幼年夭折,老伴悲痛欲绝,每当想起此事就郁郁寡欢,我虽然已经老了,可至少筋骨还能活动。亏得我继承祖辈旧业,早出晚归,勤勉不息,又与山水为邻,身心愉悦,神清气朗,因此能活到现在,否则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病逝了。”老船夫庆幸地说道。
听罢,王暖芝心中又多了一片凄苦,她低头冥思,“倘若我生在平常人家,而不是富贵之家,我的一生是否也如这位老船夫的子女一样凄惨呢?”
“到岸了,各位客人都是青年才俊,值此分别之际,老朽有几句箴言相赠。”老船夫好言说道。
“老伯请讲,我们听完您的故事,再接受您的教诲,实乃三生有幸,请您不吝赐教。”边克烈敬重地说道。
“好,老朽见你谈吐不凡,又是边氏家族的年轻公子,我赠你三句话,“绝嗜戒欲,所以除累”,“志存高远,所以忍弃”,“礼贤下士,所以称雄”,这三句话言简意赅,寻常人得之乃作空言,公子得之须审势而行,因机而变。”老船夫语重心长地说道。
“老伯教诲,发人深省,在下必虚心听从。”边克烈诚恳地说道。
老船夫走到王久的身旁问道:“你曾经杀过人吗?”
王久惊讶极了,他回答道:“老伯明察秋毫,在下不敢隐瞒,在下的确杀过人,不知老伯从何处知晓的?”
“两年前的三月初九,你在河边杀一客商,当时我划船经过,只记得你的身形背影,方才一问见你神色慌张,便知是你无误。”老船夫明明白白地说道。
“老伯既知我的罪行,有何话相赠?”王久轻浮怠慢地问道。
“命运无常,虽错莫悔,一念从善,恶必去之。”老船夫这段意味深长的话,令王久陷入深思。
阿焱主动来到老船夫面前,求其赠言,老船夫在他的手上写了一个“静”字,紧接着说道:“遇事能静,则不乱;遇物能静,则不痴;遇人能静,则不失。”
老船夫走到露儿,柔儿面前笑呵呵地问道:“你们两个小丫头,想听老朽一言吗?”
露儿答道:“老伯伯,我只是个丫鬟,这辈子恐怕也没福分嫁个好人家,您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管您说什么,我都乐意接受。”
“你这丫头,困惑于自身的宿命,我不能替你化解,只能教你快乐的秘诀,即放下对宿命的抱怨,对事物的执著,甘于平淡的生活。”老船夫淡定地说道。
“老伯伯,我生下来无依无靠,是老太太收留了我,现在我伺候我们小姐是天经地义的,您有什么话要送给我呢?”柔儿天真地说道。
“你本性向善,乐观开朗,我不并担心你找不到快乐,只是你缺乏对世事的深思熟虑,单凭感情思索问题,终究会自受其害,我送给你四个字吧!德、敬、容、施。”老船夫言犹未尽地说道。
柔儿咬着自己的下唇,私下猜测道:“德,定是取注重德行之意;敬,则是尊敬他人之意;容,宽容包容之意;施,施舍施行之意。这老伯伯可谓尽知天下真理。”
“这位姑娘,我看你的性子柔中带刚,容易触景生情,老朽给你一个忠告,少动情,多静养。”老船夫对六神无主的王暖芝说道。
“多谢老伯伯的忠告,真没想到您竟然是对世事洞若观火的高人隐士。”王暖芝情不自禁地赞扬道。
“姑娘过誉了,老朽不过略读几本古书,识得几个破字,怎敢与那些饱读圣贤书,妙论天下事的高人隐士相提并论?”老船夫谦虚地说道。
“老伯,你保重身体,希望日后能有幸再坐一回您的小船。”边克烈客套地说道。
“好,边公子,诸位客官,后会有期。”老船夫收了王暖芝六十文钱之后,摇橹而去。
“少主,前面不远就是云龙寨,你打算怎么办?”阿焱走在边克烈的左侧,不经意地问道。
“我们如果直接闯寨,恐怕多有不利,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在明,一路在暗,以防不测。”王久建议道。
“不妥,王姑娘和她的侍女势单力薄,绝不是漠匪的对手,我不放心,我们还是一路同行吧!徐兄弟已经授予我应付漠匪的法子,想必不会有事的。”边克烈忧心忡忡地说道。
“好吧!那我们加快脚步,正午之前定要赶到云龙寨。”王久无奈地说道。
“边公子,你敢肯定边老爷子在云龙寨吗?”柔儿娇羞地问道。
“猜测而已,我阿爹在没马镇遭到来路不明的人袭击,只有三种解释说得通,第一种解释是与我一同被困于没马镇地洞的槐杉事先设下了埋伏,故意引诱我阿爹前去;第二种解释是有人待在没马镇里,我和我阿爹去了之后惊扰他们;第三种解释是云龙寨的方振刚得知我阿爹在没马镇,于是想乘机抓住我阿爹,一举削弱我们边家的势力。”边克烈精明地分析道。
“难道就没有第四种解释?譬如官军伏击。”王暖芝提出自己的看法。
“问题的关键在于伏击者或袭击者是如何得知我阿爹去没马镇的消息的,是我们边家内部走漏的消息,还是外人察觉后走漏的消息。”边克烈说出心中的疑惑。
“公子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以我之见只要考虑边老爷子遇害或失踪对谁最有利,便可轻易找出线索来。”王久一针见血地说道。
“槐杉、云龙寨是最有可能害我阿爹的,官军远在苍鹰关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抵达没马镇,我们现在先去云龙寨一探究竟,如果不是云龙寨所为,那便是槐杉所为。”边克烈斩钉截铁地说道。
“槐杉是谁?他为什么要害边老爷子呢?”柔儿好奇地问道。
“槐杉是个卑鄙无耻,谎话连篇的混蛋,他是官军血洗没马镇时的帮凶。”边克烈介绍道。
“边克烈你一定要杀了他,他杀了我娘的族人,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对他恨之入骨,我恨自己是个女儿身,不能带兵踏平苍鹰关,替我娘的族人报仇雪恨。”王暖芝咬牙切齿地说道。
“王姑娘的气慨令在下钦佩不已,等我回边家围子,一定替你抓住槐杉,让你亲手宰了他。”边克烈假装许诺道。
“杀人的事情你代劳吧!我不想让恶人的鲜血玷污我的手。”王暖芝心烦意乱地说道。
“好,我答应王姑娘,日后见到槐杉定将他从世上除去。”边克烈口是心非地说道,他心里很清楚,在没找到宝藏和福溪布防图之前,槐杉是不能杀的。
“王久,你在牧羊镇待的时间长,对云龙寨的事情了解多少?”边克烈经过一番思忖后问道。
王久跟在边克烈的身后,沉稳地回答道:“云龙寨是拂云岭上的大寨,从前拂云岭上有三十六个小寨,七个大寨,后来这些寨子互相兼并,大寨灭小寨,小寨变大寨,最后只剩下三个大寨,二十一个小寨。三个大寨分别把持拂云岭的北、中、南三段,南段就是这云龙寨。”
“云龙寨有多少人马?与我们边家相比如何?”边克烈穷追不舍地问道。
“云龙寨掌控寐月、横溪、枯叶、难登、空蝉五个小寨,前后共有八百人,三百余匹战马,与边家三千人,两千匹战马相比,简直是螳臂当车,公子与那方振刚谈判之时可以底气十足了!”王久笑着说道。
“王大哥,你好厉害啊!竟然知道得这么多。”柔儿暗带钦佩之意地说道。
边克烈经柔儿一番提醒,突然发觉王久其人深不可测,他所知道的东西远远超出一个普通人所能够知道的。
王久替自己遮掩道:“哪里哪里,都是道听途说而来,你们可能不知道,千年客栈有位姓杜的说书先生,他这个人见多识广,三河五镇,苍鹰关,京师的事情他无所不知,云龙寨和边家的事都是从他那了解的。”
“杜先生?我们小姐经常去捧他的场,他讲的奇闻怪事是闻所未闻,听起来玄妙无比。”柔儿惊喜地说道。
“柔儿,不要多嘴。”王暖芝对面前这个爱出风头的小丫头产生了几分反感。
“小姐,你在边公子面前不要太拘谨了。”柔儿打趣地说道。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惹恼了我,有你的好果子吃。”王暖芝生气地说道。
“小姐,我怕了你了,我闭嘴,我闭嘴。”柔儿说道。
“你这丫头,自从跟我离家出走以后,越来越没个正经了,早知道就不让你跟来了。”王暖芝埋怨道。
“王姑娘,柔儿姑娘,二位不要贫嘴了,前面有个茶铺,我们去那歇歇脚吧!”王久劝说道。
六人来到茶铺,分两桌坐下,男的一桌,女的一桌,刚坐下便发觉不对劲,周围喝茶的人都扭扭捏捏,暗藏杀机,警惕性极强的王久朝边克烈使了一个眼色,边克烈侧着脸瞥了一眼邻座的客人,果然有些古怪,他们全都是一只手放在桌子底下,一只手假装端着茶杯,只盯着彼此,却很少说话。
“不好,他们是漠匪,这茶不能喝。”边克烈轻声说道。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阿焱害怕地问道。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轻举妄动。”王久说道。
“大家不必担心,待我去会会他们。”边克烈果断地说道,随后站起身来,面向喝茶的一众漠匪。
“各位云龙寨的弟兄,咱们明人不做暗事,我边克烈敬重各位是漠北的英雄好汉,请各位弟兄有话直说,不要做暗箭伤人的事情。”边克烈壮着胆子说道。
众匪走过来围住边克烈,为首的是个瘦高个的中年男子,他和气地讲道:“久闻边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气宇轩昂,英姿勃发,小人赵老九奉二当家的命令特来迎候公子。”
“你们二当家是谁?他怎么知道我要来云龙寨?”边克烈充满疑惑地问道。
“我们二当家就是横溪寨的寨主柳云魁,他收到一封密信,得知边公子将光顾大当家的云龙寨,遂命小人前来恭候大驾。”赵老九客气地说道。
“柳云魁?”边克烈心中一怔,用手势将王久叫上前来,紧接着他悄悄地问道:“王久,这柳云魁是什么来路?你可知晓?”
“启禀公子,柳云魁其人见利忘义,颇有野心。十几年前背叛自己的主子刘睿明,投靠势力较强的方振刚,并与南寨四大头领推举方振刚为大当家,从那以后得到方振刚的信任,担当云龙寨的门户横溪寨的寨主。”王久如数家珍地说道。
边克烈了解柳云魁的底细以后,浑水摸鱼地说道:“原来是柳寨主的手下,我与你们柳寨主是故交,就请赵兄带我们前去拜会柳寨主吧!”
“边公子原是二当家的故交,难怪二当家要我们好生招待你。”赵老九高兴地说道。
一条小船坐七人,四男三女感慨多。岁月蹉跎不饶人,白驹过隙新替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