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室只有四面坚硬的墙,没有窗户,昏暗的光线从牢门上方的通气孔中射进来。空气混浊,旁边的蹲厕散发着难闻的恶臭。王克飞想抽根烟,摸摸没有火柴;他想喝水,可这里根本无水可喝。他只好盘腿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尽量远离那个蹲厕。屁股坐疼了,就换个姿势躺一躺。在这样的黑暗和寂静中,他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剩下的只有自己的记忆。
经历了一个时代的动荡,自己这几年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明哲保身。他只想好好活下去,可为什么一样走到了死谷?
他到底哪一步走错了?也许自己不该受名利蛊惑,又被美色迷惑,在最后一刻放黄君梅逃脱。也许,他这样的小人物,无论做什么,命运都不由自己掌控吧?
王克飞又想起因为贪污赈灾款而被枪毙的那几个人。他们中的好几个王克飞以前还打过照面。他们跪在刑场上,胸口中枪,头一歪,就这么结束了。不知道他们当时又是什么心情呢?当时的王克飞对于那场面无动于衷,但现在,这一阵密集的枪声在他的回忆中反倒令人心悸。
在这难挨和无尽的黑暗中,王克飞感觉陈海默是如此真切,似乎在黑暗中与他做伴。她的脸庞像天使一样圣洁,身体却是如此冰冷,提醒着他阴阳相隔。
突然,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王克飞警觉地往后挪了挪身子,紧靠墙角,一道光移进了暗室。
王克飞的眼睛适应了光亮后才看清楚,站在身前的是老章,手里举了一根蜡烛。
“克飞啊,两天了,你饿不饿?”老章问道。
饿算什么?王克飞扭过头去,不愿意搭理老章。
“唉,周局长现在让我顶替你当了刑侦科科长。”老章淡淡地说道。
王克飞的怒气升到了胸口,在心底咒骂了一句:小人。
“克飞啊,我也没办法,”老章盘腿在王克飞身边坐了下来,“瞧我这把年纪,哪有什么野心。你不会怪我吧?”
王克飞换了一个姿势,把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依旧没有说话。
“唉,你可别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老章把蜡烛放在地上,抽了抽鼻涕,说道,“那天清早没抓到黄君梅,我们出了黄宅,各自打道回府。可刚到家,黄太太的电话就追来了,又把我叫了回去。她要我按照她说的做,不然她就会说成是我擅自做主,办的假案。我没的选择啊!不是我死,就是你亡。如果换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王克飞听到这里,心软了一点。他相信老章说的是实话。如果他是老章,恐怕他也会不假思索地选择自保吧?可是黄太太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呢?我到底哪儿得罪她了?难道她知道我在继续调查陈海默的事?
“你啊,还是太年轻,太嫩了,玩不过他们。你随时都要留一点后路给自己。你想对别人效忠?你得先对自己效忠。”老章又悄声说道。
王克飞突然对老章一点也恨不起来了,他只是和自己一样的小人物罢了。可他恨黄太太吗?不,好像也不怎么恨。周局长呢?黄君梅呢?不,他已经失去了体会爱恨的能力。是自己直接下令火化海默的尸体的,是自己中了黄君梅的圈套让她逃脱的,是自己软弱不敢在周局长面前指认黄太太的……自己哪儿做错了?哪儿都没做错才是最大的错。他恨的还是自己。
可现在走到这一步还能怎么挽回呢?
老章压低声音说道:“我替你向周局长求情了,他答应宽限你三天。这三天是你唯一的机会,你必须找到杀害陈海默的凶手。然后我们可以造一些文件向报社说明,所谓陈海默是意外而死的公开结论,其实是为了麻痹凶手的障眼法而已。”
王克飞抬起头看看他在烛光中的脸。这么说,自己还有希望。
“这三天,我们必须把真凶找出来,才有一条生路……”老章的嘴唇微微动着,吐出这些沙哑的句子,好像在念什么咒语,“如果三天内做不到这一点,在现在的形势下,真不知道他们会拿你怎么样。”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找出真凶。三天。王克飞又何尝不想呢。可是真凶……不正是熊正林和黄君梅吗?
“其实,我一直都在调查这个案子……”王克飞突然开口了。由于两天没说话,他的声音格外嘶哑。
“你果真一直没有放弃,”老章叹了口气,“是我的错,我不该提醒你那个卧轨伤口的疑点,结果让你越陷越深。唉!你现在有什么结论了吗?”
“我知道凶手是谁。”
“谁?”
王克飞透过烛光,看着老章随着烛影而抖动的脸,回答:“是黄太太的私人医生熊正林和女儿黄君梅。”
在现在的形势下,王克飞显然也没有必要替谁再保守秘密了。他把自己如何暗中调查陈海默案件和盘托出。
老章听后极为惊讶。他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相信王克飞。
他突然问道:“既然你怀疑周福根第一次是亲自上门去找陈海默的,并勒索到了耳环,第二次他为什么改成写信了呢?”
“老章,你忘啦?大约一个月前,黄太太为了选美安全,让我们安排警力二十四小时保护选美小姐。自那以后,陈海默身边随时有人,周福根根本无法再接近她,而这反而成了黄君梅的机会。她一方面挑拨离间,对周福根说这对耳环并不值什么钱,他被海默骗了,凤冠才是宝贝;另一方面,又提议由她执笔写一封勒索信寄给陈海默。”
老章若有所思地接着道:“然后,她在信中提前了见面时间,由熊正林代替周福根去和海默见面……”
“没错,我们不是早就推测过,陈海默的死是一次有预谋的谋杀吗?选在那个时间是因为火车不久后就会开过,像闹钟一样准时。选在那个地点,是因为本来那里有个转角,司机视野受局限,更容易伪装成自杀。
“我们发现疑点,否定了海默是自杀,这让黄君梅开始着急。她故意拿出勒索信给我看,是为了给我一个海默自杀的动机,混淆视听,可我依然不认为海默是自杀的。黄君梅或许一直暗中观察我的进展,知道我最终会找到周福根,便提前一步把周福根杀死。”
“周福根那个不是珠宝店抢劫案吗?”老章吃惊地抬了抬下巴问。
王克飞一直觉得老章是一点就明的人,脑子转得快,总能透过表象看到实质,但现在他却显得有点儿笨,什么都问要自己。难道是因为两个人交换了位置?永远是不在位的那个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那桩抢劫案有太多蹊跷的地方。凶手用心思骗福根开门,显然是有预谋的,但他却没有事先了解下,珠宝会不会被锁进办公室的保险柜。我认为凶手真正的动机根本不是冲着那些他根本偷不到的珠宝,而是要杀周福根灭口。”
“可他到底怎么骗周福根开门的呢?”
“我向经理打听了他们交待新来的人会注意什么。每个人都应该知道,除了经理以外,其他任何人在夜间敲门都是不准开的。可这个‘任何人’也有例外。如果是黄太太和黄小姐来了呢?可我调查过,当天晚上,这两个人都没出门。我左想右想,突然觉得自己漏掉了一个可能性。恐怕还有一种人来敲门,他们会自动开门,也是手册上不会写明了提醒的,那就是:警察。”
“你的意思是,那个凶手伪装成警察骗福根开了门,随后把福根杀死。他偷走那些水晶,只是为了把谋杀伪装成一起针对店铺的抢劫杀人案。”
“没错。还有,周福根尸体上到处都是血印,看来凶手当时想在他身上找什么东西。我认为他要找的正是那副耳环。周福根在喝醉后也许拿出那副耳环把玩过,不小心掉在了值班室的书桌下,掉在废报纸堆里,因此凶手没有找到。如果凶手当时带走了耳环,我也就不会有下面的那些调查了。”
老章又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我觉得仅靠这些无法完全说服人,你怎么证明熊正林和这些事情的联系呢?你怎么让熊正林供出黄君梅呢?难啊,王克飞。”
老章摇了摇头。
他的态度让王克飞有些烦躁,他还没有习惯让老章成为自己的上司。
“我知道有困难……但是看在我以前待你不薄的分上,你一定要想办法立刻把我弄出去。我一定有办法让熊正林招供!”
老章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