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全的案子由任建处理,我没事便到上行所溜达溜达、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着找我合作案子的律师。
今日依旧到上行所,但整个办公室却只有王丽丽一个人在看杂志。面对这种期望与现实的巨大落差,我绝对不会觉得自己运气差,相反,我认为眼前这副画面正是一种空旷的静美。
罗丹说过,美是到处都有的。对于我们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但我认为不缺少发现的前提,却是不能缺少心情。心情不好的话,看赫本都不会觉得美。
我一直认为钱包的鼓起程度和心情是成正比的,我今天心情自然不错,不错到主动与王丽丽聊起天来。
王丽丽虽然有一个汉化的名字,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藏族女孩。单论相貌的话,她可以称为娇好;但我总觉得她两腮那淡淡的高原红影响了她的颜值。
当然,这是我以前对王丽丽的看法。
今天,在我不缺少心情的情况下,我自然不缺少发现;既然不缺少发现,我自然觉得王丽丽其实挺美。甚至,当她笑起来的时候还隐隐散发着一种极难在汉族女孩身上看到的野性的妩媚,以至于我的目光偶尔会不自觉地在她那细细的腰间瞄上一眼。
对于王丽丽,她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她脸上那不太明显的高原红,而是她那白酒不醉、啤酒当水的高深莫测的酒量。
正因如此,王丽丽除了从事内勤工作以外,就是陪着程守平等合伙人参加一些他们重视到不得不喝酒的宴请。
王丽丽微微挺了下胸,话锋突转,笑道:“何律师,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孩?”
我心情依然好得可以开玩笑,故作沉思状,说道:“我不知道。不过,很有可能就是你这种类型的。”
王丽丽脸上一红,说道:“骗谁呢?其实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
王丽丽这样说也是有根据的,最近我隐隐感觉到她对我有些特别,但我确实对高原红有些抵触,便有意无意对她的特别而采取了躲闪。
但我绝对不可能道出我对高原红的独特感受,只能笑道:“那倒也不是。现在我是一无所有、要啥没啥,根本就没有心思考虑这些。说句实话,我自己真不清楚自己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孩。”
王丽丽对我的回答显然不太相信或者不太满意,是以脸色略略有些黯然。我则打个哈哈笑言当事人有约而准备再次躲闪。
微微思量,我决定先去良木缘实地考察一下,因为那是明天与我是二姐见面的场所。我有些感激王丽丽把话题聊到彼此尴尬的程度,如此才让我突然想起考察这么重要的事情来。良木缘这样的地方对我来说太过陌生,我至少得熟悉下环境,再着重了解消费水平,省得到时在我是二姐面前失了体面。
我起身与王丽丽笑别,她却像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何律师,唐主任说你们拿到执业证以后就要交管理费,让你也给任律师说一声尽早来交。”
我闻言有些发懵。
半晌,我嗫嚅道:“交多少啊?”
王丽丽略显意外,说道:“都是四千元啊。”
我微微点头,不再言语。
从到上行所实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上行所实行的是每位律师每年上交四千元管理费的制度。从七天前我就知道,我和任建已然是货真价实的上行所执业律师。
但是,我从未将这二者联系起来。
曾经,我认为上行所这种管理费制度是最能体现社会主义劳动价值观的制度,因为除开管理费外,无论挣多少都属于律师个人所有。
此刻,我认为上行所这种管理费制度似乎还是有些值得商榷,至少对我和任建这种刚刚拿到执业证的律师来说,压力还是显得大了些。
我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由于张全福是任建的四伯,所以我们放心的没有开具发票,也就没有上交相应的税费,是以除开办案费用以外,我们各自分得满满的四千八百大洋。但我报驾校已然用去一千六百元,加上这几日的吃喝用度,现在兜里只剩不到三千一百元。
管理费是四千元!
我觉得办公室安静得有些瘆人,空旷得有些凄凉。
半晌,我心怀侥幸,问道:“管理费是一次性全部交完啊?”
王丽丽轻轻摇头,说道:“可以半年交一次。”
微微松口气,我一边掏出钱包,一边暗暗安慰自己:能够半年交一次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避免了因为身无分文而直接影响甚至取消明天和我是二姐见面的悲惨结局。
幸甚!
在二十张百元大钞离开我手指那刹那,我觉得我不但心里空落落的难受,似乎眼睛也确实缺少发现,视界内全是灰暗一片;可转念一想任建也会遭遇如此的悲喜而他自已却还浑然不知,我又发现自己能够看到这贱人悲喜转换的画面其实也不失为一件美事,视界便重新亮堂起来。
…………
2006年6月17日(丙戌//甲午//丁丑)
云海翻涌,霞光万丈。
天空忽然一暗,无数奇形怪状的灵异动物像是凭空突现,如流星一般在云海上眩目疾翔、惊艳升坠。
无数通身火红的狐狸伸展着数米长的双翅,如梦魇一般发出声似大雁的低吼;无数白头绿身的大鱼从云海里高高跃出,在半空里滑翔片刻后又坠回茫茫云海;无数五彩的大鸟拖着长长的尾翎,腹下的班纹竟隐隐似个“信”字……
云海浩淼,烟雾氤氲。
袅绕的薄雾中隐有一座山峰,似从云海里直直透出的一根石柱。
峰为巨石,石上有女。
那是一名蓝裙女子,长袖轻舞,宛然如仙。
我似乎有些着急,因为那蓝裙女子始终被一层薄雾笼罩,我只能看到她绰绰身影,却看不到她的面目……
正此时,一阵轻风飘过,花香四溢。
似乎有一瞬间,蓝裙女子身边的薄雾被轻风拂开一道口子,隐隐露出她的侧脸…….却是小青?
我莫名欣喜,大声叫道:“小青!”
忽然,一条数丈长的蛇身人面的怪物冲我而来,腥味四溅、寒风聚起。我猛然觉得脚下一空,心像是被揪出一般,滚进茫茫云海……
我翻身坐起,大口喘着粗气。
待彻底从梦中清醒后,我急急下床,开始收拾自己。
今天是周六,是一个约见佳人的重要日子。当然,也有可能是让我或者让佳人,又或者让我们一起感到自惭形秽的重要日子。
如此重要的日子,我自然得把荷花池买的几件T恤衬衫反复试过,直到最后看着镜子确定自己的的确确还是属于帅哥行列——尽管这年头只要是男性就都有可能被人称为帅哥。
我和我是二姐约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但万恶的公交车在路了抛了锚,等待良久又被转车,到达蜀汉路时已经十点过七分。
我是二姐说她已经到了,坐窗边、穿绿裙。
我心急火燎地赶到良木缘。
幸好时间尚早,大厅内人还不多,我一眼便看见一个穿绿裙的姑娘背对着我坐在窗边,于是稳稳气息、有些忐忑地慢慢走过去。而绿裙姑娘一直低头看书,似乎没有注意到她面前已经多出一个人。
我深吸一口气,试探道:“二姐?”
绿裙姑娘猛地抬起头,却又和我同时愣了一下。
绿裙姑娘惊愕道:“啊!”
我同时惊愕道:“啊!”
场间稍顿。
我困惑道:“怎么是你?”
绿裙姑娘同时困惑道:“怎么是你?”
我一阵迷茫,甚至有些眩晕。自我那声二姐叫出口后,这绿裙女孩发出的声音和作出的反应竟与我一模一样、同步同轨,让我感觉有一种做梦般不真实的荒诞。
但这种荒诞仅仅持续了眨眼的功夫,便被另外一种名叫惊喜的情绪驱赶得无影无踪。
我感觉到一种纯粹奢望却又心想事成的惊喜。
清晨梦到的蓝裙女子;几天前在大富豪茶楼遇到的小青;熟悉却素未谋面的我是二姐……
我努力捋了一下思路,有点困难地说道:“也太巧了吧?”
我是二姐笑了,如花灿烂;她佯嗔道:“死案子,第一次见面就迟到。”
一声死案子终于让我回过神来,确定眼前这位绿裙姑娘这就是我熟悉的我是二姐,就是差二十三天就认识一年的我是二姐,就是除了没见过面之外其余都非常了解的我是二姐。
我突然感觉有点温暖,也有点满足。或许是这种温暖和满足占据着我整个大脑,是以面对我是二姐的嗔怪,我除了呵呵就是反复说对不起。
我是二姐笑道:“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一句话都不说?难道网友见面真的是死光光啊?”
我闻言微惊,暗想这可是让我怦然心动的蓝裙女子啊,这可是让我怦然心动的小青啊,岂能一见面就要让我光光死?
我摇摇头,叹道:“我眼神不好。”
我是二姐瞪大眼睛,显然被我不着边际的回答转移了全部注意;她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近视啊?”
我认真地说道:“不是我近视,是您老人家光芒万丈,把我眼睛晃得睁不开,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我是二姐微愣,如夜昙初缩;继而又哈哈大笑,如海棠乍放。半晌,她娥眉微蹙,侧目道:“什么老人家老人家的?我有那么老吗?给你说了我叫柳静宜。不准叫我老人家。”
我笑道:“得嘞,您老人家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小爷我不敢不听。”
柳静宜面现怒意,把手中的书轻轻扔进我怀里。
我瞟眼一看,竟是一本徐志摩诗集,便笑着把书还给她,说道:“哟!您老人家品位当真不简单,看这书完全符合您诗人般光彩的气质。”
柳静宜嘻嘻一笑,低声说道:“我一看书就想睡觉,这只是一个道具。”
我一愣,问道:“道具?”
柳静宜笑容立敛,非常严肃地说道:“本小姐这么光彩照人,若不用道具遮挡遮挡,很容易成为女人公敌。你知道的,我可不是那种没有公德心的人。”说罢又展颜一笑,巧目若盼。
我讪笑以伴,纠结着柳静宜到底是诚实还是实诚;但不管如何,她这二姐的范儿一出来,我便有些接不上她话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
为了避免首次见面交流就落了下风,我果断转移话题,问道:“对了,上次你到簇桥干什么?”
柳静宜哦了一声,说道:“我们在外面学车,我那两个师姐嫌热,就去茶楼休息了一会。”停了一下又盯着我说道:“早知道会遇到你,我说什么也不会去茶楼。”说完便看向窗外,抿嘴而笑。
我嗨了一声,说道:“这话从何说起?虽然和您老人家的仙风道骨有着莫大差距,但和那些凡夫俗子相比,小爷我也算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几乎人见人爱。”
柳静宜正色道:“岂止是人见人爱,简直就是花见花开、车见车载。”说完便吃吃低笑;脸上红晕半现,如桃花初开。
我看得有些痴。
柳静宜面现纳闷,问道:“你盯着我看干嘛?”
我微觉赧然,笑道:“没人说过你特别像张歆艺吗?”
柳静宜一脸困惑,问道:“谁是张歆艺?”
我道:“武林外传里边那个小青。”
柳静宜道:“我不喜欢看那种电视,好无厘头。”
我道:“那你喜欢什么?”
柳静宜道:“发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