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玉脸颊绯红,娥眉微蹙,伸手在我手臂揪住一层细细的皮下组织狠劲旋转,送我一阵阵呲牙咧嘴的酸爽。
幸得汤墨书来了一个意外但绝对及时并且万分人道的电话约我见面,我赶紧转移蓝田玉注意,一并到了踏水桥街协信茶府。
听我介绍完毕,一身白绸的汤墨书吟吟笑道:“弟妹真是龙凤般的人物,和你很般配啊。”
蓝田玉面色微红,轻言道谢,极像一个大家闺秀。
我暗地赞扬一声蓝田玉装得有模有样,但更多的是钦佩汤墨书发乎自然的有模有样。
汤墨书真的可以忘记汤受业被我大师父击毙的旧事而有模有样地与我兄弟相称,倒是我这个仇人的徒弟反倒念念不忘、耿耿于怀而似乎应该感到惭愧。
我暗自惭愧一番,果断地认为自己断然做不到汤墨书如此超然,且心中也并不想做到,因为害死老神棍的商渭水我是一定不会放过的。
稍与汤墨书客气,我笑道:“九哥今日约我应该有事吧?”
汤墨书笑而摇头,说道:“我才知道你回了益州,想与你见见面而已。不过嘛,要说事情也算有事情,就看你感不感兴趣。”
我饶有兴趣地说道:“请九哥直言。”
汤墨书微微沉思,说道:“房小东被你断去右臂,现在虽然康复,但实力大打折扣;蒋美名无性命之虞,却也一身功力全废。这些,都是你做的好事。”
我面上瞬时发烫,尤其觉得好事两字就是对我赤裸裸的讽刺,心中更是暗自揣测汤墨书是否想向我兴师问罪。
上次我将房小东右臂削断后,汤墨书展示了我非常不能理解的包容甚至漠然,不但将我从数十把砍刀下救了出来,而且推心置腹地表示他早就知道但并不在意他父亲与我大师父之间的过节。
莫非,大半年过去以后,汤默书反倒后了悔?
有些纳闷又略感心虚地瞟向汤墨书,却见他一脸微笑且煞是坦诚地让我突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容我多想,这个我像知道又像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紧接着微笑道:“谢谢你。”
我愣愣看着汤墨书,确定他并不像开玩笑,遂带着满心不解问道:“九哥,你是六虚门宗主,为什么会这样看待这些事情?至少…….虽然你我如兄弟一般,但房小东、蒋美名却是六虚门弟子,于情于理似乎你都不应该这样说。”
汤墨书微笑道:“口中所言,必是心中所想。你不要想得太多,那样反倒想得太复杂。安之,你知道我对所谓的宗门这些事情全无兴趣,做这个宗主也是被迫无奈。但你不知道我还有一件更无奈的事情,我……”
蓝田玉忽道:“你有病!”
我狠狠瞪了一眼蓝田玉,歉然笑道:“九哥见谅,她……”
汤墨书摆摆手,笑道:“弟妹所言极是,我确有先天之疾,三丹不通、河车不转,打小就不能修行,只能练些拳脚强身健体。以前呢,六虚门众弟子各有心思、各自为阵,其中以房小东、蒋美名、吕广数三人最甚,我自然不想管,也就随他们折腾。但是,后来房小东想要建立一个全新的六虚门,这便为我所不容,毕竟想建立天堂的地方通常都会是地狱。而到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根本管不了他们。”
我迟疑道:“六虚门不是还是老黄、方长征以及蒋……那些老人吗?”
汤墨书摇摇头,说道:“一则他们说过不再插手宗门内的事务,二则他们与房小东等人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我微微思量,说道:“九哥的意思是房小东、蒋美名失去功力后,你就能真正掌控六虚门?六虚门在你掌握下,就可以避免发生大的变动?”
汤墨书哈哈一笑,说道:“安之,你知道我所感兴趣的不过是喝喝茶、看看书罢。但是,喝茶看书都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所以让房小东这几人失了势,六虚门倒也落得个清净。”
我愣了半晌,再嘿嘿笑上一通,不知如何接话。
汤墨书双眉微挑,笑道:“完全不站在宗门的立场,完全不为宗门利益和发展着想……我很像个败家子?”
我暗道岂只是像败家子那么简单,应该毫无争议地是败家子才准确,口中笑道:“九哥言重了,人活着顺自己心意便好。”
汤墨书直直看着我,微显严肃,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我觉得一个能称之为人的人,从来都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至少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不会只为自己而活。我的能力有限,甚至只能是期望,期望有人能够阻止房小东,而你让我的期望得以实现,或者说即将实现,所以我谢谢你。”
我心存纳闷,没顾得与汤墨书客气,问道:“房小东想要建立一个全新的六虚门真有很大的影响?而且是很不好的影响?”
汤墨书微微一笑,感概道:“你是胆小不敢说啊!什么叫影响?何妨直接说是暴力、血腥、镇压!古今中外,朝代兴迭无一例外,每一个新建王朝都说自己是奉天承运,要开创一个为天下苍生计的全新纪元,结果都是干着杀戮掠伐的罪恶勾当,把天下搞得跟地狱一样。得利的就那几个人,而受罪的却是老百姓。安之,其实我们的老百姓真的很善良,他们的要求真的很低,甚至只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而已。如果我们有这个能力,我们不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吗?至少,可以维持社会稳定嘛。”
我有些发懵。
因为我毫无征兆地被教育,而且还是动之以情、发乎肺腑的教育,教育我人不能只为自己而活,要考虑老百姓的利益!
我有些别扭。
因为教育我的是一个真正的、比普通黑社会更强大的黑社会老大,且教育的内容是耳中都听出茧来的维稳!
对于一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汤墨书来说,这几句话的教育并没有超过他以前的闲谈表现,但终究还是让我难以接受,或者说一时难以适应。
半晌,我似是而非地点头道:“九哥所言极是,我们的老百姓是最善良的老百姓。”
汤墨书有些感叹,说道:“太善良的人,往往会被认为懦弱;懦弱的人,总是会被欺负。我们不能够也不应该去改变老百姓的善良,但可以阻止那些欺负善良的行为。”
我深受教育,点头道:“言之有理。”
汤墨书微笑道:“照这么看来,你应该会对鬼镇天君阵有兴趣。”
我心下微凛,继而有些急切,问道:“你知道鬼镇天君阵的阵眼?”
汤墨书没有回答,脸色却颇为复杂,半晌说道:“我在春熙路都能听到江州的歌声,越听越嫌聒噪,甚至吵得我连书都看不进去,难道不应该让它消停一点?”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汤墨书。
汤墨书微微一顿,说道:“我想你再帮我一个忙,给我一片宁静。”
我盯着汤墨书,轻声道:“你确定我能帮你?”
汤墨书盯着我,轻声道:“不确定……但我确定你会去试一试。”
我微微扬眉。
汤墨书展颜一笑,说道:“如果你想知道鬼镇天君镇的阵眼所在,你只有一次机会,去南充找我蒋师祖。”
我微微一愣,随即恍然。
如果按排辈份来算,蒋老头是汤受业的师叔,无疑是六宗联盟在这世上仅存的辈份最高的人,理应知道的更多;同时,他的功力却平平,至少没有能力与黎世功、程希音等人一样去直接参与鬼镇天君阵的具体事宜。
我略觉激动,下意识地看了看蓝田玉,信心十足地说道:“九哥放心,我们今天便去南充。”
蓝田玉瞟我一眼,冷声道:“我不去。”
我一窒,见汤墨书微微一笑,说道:“我同意弟妹所言,不急于这几日。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先帮我把六虚门恢复清静,彻底的清静。”
我怔了半晌,颇为复杂地点点头。
汤墨书神色微凛,说道:“蒋师祖那一辈的人都是极讲信诺之人,你若直接问他,他绝对不会告诉你。所以,你就说是受我委托,说九儿请他老人家直言相告。”
我迟疑道:“若他还是不肯说呢?”
汤墨书沉默片刻,轻声道:“蒋美名可以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