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瞪了我一眼,说道:“你先别笑!小何,易经可不是什么封建迷信啊。要不我替你算上一卦,你看看我算的准不准再说。”说罢从中山服的口袋摸出三枚铜钱,完全无视我满脸的不耐烦而直接塞到我手里。
铜钱在手,陡然让我产生一种熟悉而怀念的感觉,小时候在彩虹桥下逗那些个神棍们的画面便历历在目。按那些神棍们的说法,摇卦时得双手合什,把铜钱捂在手心,同时脑子里想着想要问的事情,摇六下之后再把铜钱抛在地上。如此反复六次。
我戏虐道:“你不说不给我算吗?”
老头笑道:“你这大忙人难得轻闲,就当放松一下嘛。”
我哼哼两声没有说话,心思却紧转;半晌,我驾轻就熟的把铜钱抛了下去。
既毕,老头从中山服上边口袋取下一支钢笔,在一个小本子上戳了几个点。他看了几眼,咦了一声,又冲我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你这小家伙有意思,官鬼持世动而克应,你还想考考我?”
听老头如此一说,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刚才摇铜钱的时候,本想让老头算算任建几点几分才和我联系,这也算是为难他。但刚冒出念头,又忽然想戏弄下他,不是说摇铜钱的时候要想事情吗?我就偏偏啥也不想。所以刚才摇卦的时候,我心中默默念叨却是:啥也不想啥也不想啥也不想。
难道,老神棍连这个都能算出来?
心念再转,我又觉得不对。因为这些摆摊算卦的其实和中医差不多,也讲究个望闻问切啥的。尤其是面前这种老神棍,几十年的坑蒙拐骗都练的跟猴精似的,对把握别人心理活动还是很有一套。
况且,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过我对这老神棍的不信任,所以他蒙对我存有促弄他的心思也不算特别奇怪。
于是,我不置可否,托着腮邦子问道:“那你算出来啥?说说看。”
老头收起笑容,说道:“虽然你心念不诚,但正所谓卦不乱显,多少还是可以看出些事来。嗯……你天生聪明,性格清高;不但祖有余荫,而且自带不凡之命……只是目前财官休求郁郁而不得其志,事业无起色,生活无着落。嗯,身无长物,囊中羞涩啊。”
老头一张口,我心下便更加了然,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不说我家自爷爷那辈开始就与穷字攀上了亲戚而断无祖荫;单说我身上泛黄的衬衫和脱线的皮鞋组成的行头那便是街上一流的寒碜,但凡眼睛看得见青天的人都能知道我囊中羞涩。
我正准备讥讽老头一番,却听他话锋一转,说道:“不过,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从这月开始,你要走两年大运。明日财爻出空,你就会开始进财。”
我对老头说的什么官鬼、出空听不懂,但明日进财几个字倒是听得真真切切,一下子便来了精神,喜道:“进财啊?能大富大贵吗?”
老头哈哈一笑,说道“这个……和大富大贵还是有些距离。”
我略有些失落,问道:“还能看出什么?”
老头摇头道:“看不出。”
我不禁大失所望,刚撩拔起来的兴致一下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嫌弃道:“就这几句?”
老头瘪瘪嘴,笑道:“你摇卦不诚心,只能看出这些。要不你再摇一卦?”
我彻底没了耐心,站起来拍拍裤子,说道:“算了算了,大爷,谢谢您吉言。您忙着,我不耽误您做生意。”
老头倒也没有挽留,眯着月牙眼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道:“小何,你我确有师徒之缘。不信呐?三日之内我们必定再见。”说罢慢腾腾掏出墨镜带上,又是一付神神叨叨的样子。
我也懒得理这老头,挥挥手便走。
…………
好在任建这回还真仗义,半个小时以后就找到我;先去徐帅面店请我吃了碗肥肠面,然后用自行车把我载到一条河边,据他说这叫文锦江。
文锦江边一长溜的太阳伞,伞下是五元一杯的坝坝茶。既然这贱人吃喝在家,我自然心安理得地再让他请我喝杯茶。
既坐,任建笑道:“嘿嘿嘿,案子,最近怎么样啊?”
我盯着眼前这张明显比一个月前白胖的脸,有些忌妒地回答道:“还能怎么样?老样!天天吃泡面,兜里还有一百三十七块现大洋。你到是不一样啊,这一个月不见,身上的膘见长啊。”
任建笑道:“嘿嘿嘿,君莫急,你要相信面包总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这贱人安慰人永远这么苍白,不过倒是让我想那刚才那老神棍说的话来。我压低嗓子冲他说道:“刚才我在那什么永圣寺外边,有个老头给我算了卦,说我马上走大运了,明天就要进财。”
我本是无心之谈,心思简单而明了,就是希望任建听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也就跟着他乐上一乐。结果这贱人听完后一言不发,半晌才皱眉说道:“永圣寺门口那老头?戴墨镜那个?”
我道:“是啊。”
任建道:“你问他算的,还是他主动给你算的?”
我道:“我哪有这兴趣?是他自己神神叨叨的要给我算,还说收我当徒弟…….”话未说完我回味过来任建的反应有些古怪,就反问道:“你怎么这种反应?”
任建摸了摸下巴,说道:“这老头啊,我们崇州本地人好多人都知道,他不是本地人,好像就是最近半年才出现在崇州。不过奇怪的就是谁找他算卦都不给算,给钱也不算;倒是他自己时不时地主动给别人算,还一分钱不收。听算过的人讲,特别灵验。”
我如愿以偿地哈哈大笑,把双脚往一上抬,指着脚下说道“瞧你这节操碎这一地啊,这些老神棍你都能信?”
任建抠着脑袋笑道:“嘿嘿嘿,高手在民间嘛。”停了一下,他又说道:“我再给你讲个故事,我家发生过的真事。”见我没吱声,他便开始讲起来。
任建有个堂哥叫任勇,比任建大五岁。任勇生下来就有病,农村叫作疯症,但准确的定义应该叫做间歇性精神病人。
因为有病,所以任勇从来没上过学。
任勇十二岁那年某天,他父母在农忙打菜籽,而他突然对他爷爷说需要五张八仙桌,一把椅子。他爷爷问他作什么用,他回答说子午卯酉坐八仙,乾坤艮巽镇中间……他爷爷疑他发病,赶紧叫人去地头喊他父亲;而自己拗不过他,只得去帮他找桌子椅子。
其时,任建他们农村是几家人合住一个院子,爷爷倒也没费多大周折就找齐了任勇要求的桌椅。而任勇闷声不语,一个人折腾起来。他似乎是按照某种规律把四张桌子摆得整整齐齐,桌子之间有约摸一尺的空隙;然后一个人把最后一张桌子用头顶起来,分别搭在四张桌子的角上,最后又把椅子放在上面的桌子上。
折腾完毕,任勇就地而坐,双腿盘起,双掌合什,闭上眼睛打起了莲花坐。当时院子里没去地头干活的连老带少包括任建在内有七、八人,都围着看稀奇。
约摸十分钟后,众人看见任勇突然从地上直接腾起,一个后空翻到了第一层桌子上面;随即脚尖在桌面一点,又一个后空翻而越过第二层桌子径直落在椅子上,却仍然是闭着眼睛打着莲花坐。
众人都唬了一跳。
恰巧这时,任勇的父亲赶了回来,见到任勇神叨叨的样子顿时大怒,抄起手中的连盖就扫了过去,直接将任勇从椅子上打落在地。任勇立时口吐白沫,人事不醒。众人慌不迭的把他往乡医院抬,结果在半路上他却不医而醒,自己翻身走回家。
自此以后,任勇的疯症就再没有发过。
我忍不住问道:“真有这么玄?”
任建喝了一口茶,又继续说道:“这还不算完。事后我堂哥完全不记得这档子事,但却莫名其妙的有了些神通,也可以说是未卜先知的本事吧。哪家有灾哪家有难他都能提前知道,还说我哪年会考上大学,我外婆哪年会去世等等。重要的是这些后来都一一得到验证。到了我十七岁那年,我堂哥说他的道法被他父亲打断了,要去旺苍找他师父救他。”
任建停了一下,指着我说道:“就是你们旺苍。奇就奇在我堂哥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崇州,怎么会知道你们旺苍?还记得不?大学咱第一次见面,知道你是旺苍人,我还打听了好多旺苍的事,有印象不?”
我微微点头。
任建继续说道:“当时,我堂哥还指名道姓地说他师父叫刘守桥。结果,我堂哥这一走就再也没有消息。后来我大伯他们曾去旺苍访过,当地人说确有刘守桥其人,据说有些神神怪怪的本事,在旺苍也算有些名气。只是在我大伯去之前,这个刘守桥就已经死了,也没有谁见过有我堂哥这么一号人。”
我有些无语。
我老家就在旺苍,虽然没有见过这个刘守桥,更不知道他有多大本事,但我的的确确听说过这个名字。
任建显出少见的郑重神色,说道:“案子,你说我哥从没读过书,怎么知道子午卯酉这些?这是其一。其二,农村的八仙桌你知道吧?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怎么可能就空翻上去?闭着眼睛还能稳稳落在椅子里?第三,不说他怎么知道你们旺苍,怎么知道刘守桥,只说后来我哪年考大学,外婆何时去世这些事全部应验,你说怎么解释?”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真人真事,觉得颇有些不可思议。正在这时,兜里的电话突然响起,一时不防竟把我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