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25日(戊子//丁巳//乙丑)
我不是小姑娘,但比小姑娘更加忧伤哀怨。
自从次日清晨离开燕林宾馆后,蓝田玉就拒绝再次接受巩固治疗。不仅拒绝,还很漠然地拒绝;不仅漠然地拒绝,还很凶悍地漠然拒绝。
乍开始,我还从救人救到底的角度出发,数次背着任建、李令月偷偷摸摸但绝对语重心长地解释和劝勉,甚至将任建和李令月两个人只开一个房间的事实都拿出来论证巩固治疗的必要性,结果蓝田玉堪堪回应一个冷眼。
至后来,我痛心疾首地力劝蓝田玉要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结果她不再对我甩冷眼,而是…..居然还想打人!
其实,当时我只是为了照顾蓝田玉的身体状况而建议在汉中多休息一晚,结果她居然没天理地、绝对不是装腔作势地高高扬起了右手……
任建驾着海妃一路偷笑,我视而不见;但李令月那般仙气出尘的人儿竟然也捂嘴嗤笑,这让我很受伤。
更让我受伤的是途经旺苍而回家拜见老妈时蓝田玉的态度,从进家门第一步开始她脸上便挂着只有在山水荒昆吾族时才露出的微笑,除了没跟着我叫妈以外什么事做得都比我更像我妈的亲生子女。
最让我受伤的是老妈竟然无视蓝田玉对她亲生儿子的要理不理,一口一个闺女亲热到让我产生到派出所查户籍证实我和老妈到底有没血缘关系的冲动。
好不容易熬到今日说服想让蓝田玉再多留几日的老妈,大清早我们便从旺苍出发,且直接将海妃开到街子。
………….
我忧伤而哀怨。
虽然自出得山水荒后一路都听到关于地震的消息,但直到看着密林后面这块空地时,我才真切感受到地震当时是多少的恐怖。
木屋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半面垮塌的山石。空地现在仅有原来三分之二大小,且遍布凌乱的木石泥土。
我在空地上怔怔地站着。
我不知道二师父在哪里,但我知道那个为老不尊、厚颜无耻的老头儿已经永远不会站在这里背着双手露出猥琐的笑容。
腰间的袖管已经换成瓷罐,老头儿应该会满意。但我想让他更满意一些,便把瓷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开始为那个猥琐的老家伙再造一个木屋。
我要让他永远在这里。
任建前来帮忙,被我喝斥到密林陪蓝、李二人。我放出那片厚实的夜色,心念轻卷,数十棵碗口粗的松树齐根折断,呼啸飞来,落于身侧;再动心念,垮塌的山壁上闷声震动,一块一人高的青黑条石斜斜落下,停在我面前。
道气延掌,气出如刀。我抓起一棵棵松树削下,削得一根根半圆半平的松木;兑象指连打,将数十根松木订成一个长约一米、宽约两米的木屋。
我将老神棍平平放进木屋,再用松木将他细细盖好。
心念再起,夜色里卷出一团土石,像龙卷风一样旋转;石块尽数飞离,尽剩下一卷黄色的泥土。
泥土缓缓覆盖在木屋上,越积越高,终积成冢。
将青黑条石竖于冢前,我道气灌指,在上面缓缓刻下“恩师古中华之墓”七个大字。
我久久盯着墓碑,有些恍惚。
记忆像是从密林里透出来的微风,轻缓而清晰。从我第一次艰难爬上这里莫名其妙拜得三个师父,到为了算彩票而夜里挑灯学习六爻;从老神棍名为惩罚实为教习的追打屁股,到他在我破人阶后的言传身教;从他置法不顾剖杀保护动物红腹锦鸡,到应该独享却被我无心撞见而分食的狗肉……
如此种种,终被一抔新土掩埋。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在我身侧停下。
我微微昂头,轻声道:“他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一抹蓝色出现在我眼角,蓝田玉深深鞠了一躬。
我侧身说道:“我送你去峨眉山找你大姨。”
蓝田玉侧过身来,冷声道:“不去。”
我微微扬眉,说道:“你是一言九鼎的人。”
蓝田玉面色如冰,冷冷说道:“我说过要去,但没说现在就去。”
我微微皱眉,说道:“你真的适合当律师……”
“静宜是谁?”蓝田玉冷声打断我,直直盯着我的眼睛,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我微微一窒,说道:“她……是我的过去,现在……和以后都会在南充。”
蓝田玉没有说话,转身走向密林。
…………
任建和李令月在崇州下车,我驾着海妃和蓝田玉一道回益州。
不知道是上次被我扔在高速路边被人使了坏,还是对我抛弃它的行为生了气,现在的海妃很有情绪,不是半天打不着火,便是中途抛锚。
从崇州上高速后不到五分钟,海妃再次慢下来,最后干脆一步不迈。
这事若是搁以前,我自然拿它没有办法,但现在我可是差一丁点就是天阶的高手,岂能被它一个区区海妃难为住?
心念陡起,一片夜色围裹住海妃;发动机并未着火,但车轮已经开始旋转。眨眼之后,没有产生一滴油耗的汽车照样以不低于八十迈的速度飞驰在成温邛高速公路上。
这个画面有些诡异,但车内的气氛更加诡异。我兀自沉默,暗想着蓝田玉到底是从哪里听到过柳静宜的名字;她一言不发,且一脸冰霜又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在生我认为并不应该生的气。
应该生气的是我!
在旺苍那几日我便已经想好,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找到鬼阵天君阵的阵眼,完成老头儿临终前的交待;二是如何安置蓝田玉的问题。
任建已经进入仁至义,而我则暂时不想做律师,或者说是因为暂时不能做律师而暂时不想作律师。
当初焦世邦力荐我进仁至义的原因是配合商徵羽等人拉拢我的计划,现在我和商徵羽早没了情份,自然不会去仁至义自讨没趣。
程守平已经在我的转所手续上签了字,但没有实际转出前我始终算是上行所律师;鉴于折腾一番再回到原地的尴尬比较突出,我实在拉不下面子马上回去上班。
何况,眼前这两件事情确实比上班更为急迫。
第一件事情很明确,叶荣的电话虽然像是永远关机,但我打算直接飞到京城;就算找不着他,也可以找找许三少等人,应该能够解决鬼镇天君阵的问题。
第二件事情则很难,甚至有可能影响第一件事情是否顺利办成,那就是如何教会蓝田玉成为一个普通人。
一个没有丝毫法制观念甚至没有丝毫与陌生人打交道的经验且又从未在大城市生活过的真人境高手,安置在哪里实在是一个严肃而严重的问题。
本来我计划将蓝田玉送到燕灵兰处便可暂时无忧,待自己将第一件事情办妥后再慢慢教她如何做普通人;不想她不但坚定地不配合,还以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柳静宜的名字与我针锋相对,让我无可奈何而无计可施。
一路沉默,回到黄忠小区。
我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正准备招呼蓝田玉进屋,扭头却看不见人,再扭头却见她已经站在客厅里四下打量。
多日的忧伤哀怨喷薄而出,我狠狠关上铁门,怒道:“蓝妞妞,你懂不懂规矩?进屋是要开门的!这里不是你的山水荒,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蓝田玉面色不变,眼神里闪过一丝纳闷,还有一丝……茫然?
我心下一软,心平气和但不失语重心长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必须调整心态、转变观念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不仅不要随时显摆你真人境高手的手段,还要刻意掩饰,这对你有好处…….对别人也有好处,总而言之,你要表现得你就和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分别才行。”
蓝田玉不语,半晌问道:“我睡哪里?”
我怔了怔,伸手指道:“那间是任建的,这间是我的。”
蓝田玉一言不发,拎着老妈为她准备的包裹直接进了我的卧室;我快步跟上准备再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却被一声脆响关在了门外。
呆立半晌,我苦笑道:“女人无情啊!”
话音刚落,蓝田玉呼地打开房门,伸出手臂,冷声道:“谁的?”
我瞧了瞧,有些无语。
蓝田玉手指间是一根女人头发,而有可能在我房间内留下头发的女人只有两个,一是柳静宜,二是曾经在我房间睡过一晚的韩欧。
柳静宜极爱清洁,从来都是将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甚至连韩欧的一根头发都能发现。但是,柳静宜毕竟是普通人,再怎么爱清洁,眼力都不可能和真人境高手相比。
此时蓝田玉指间那根明显不是柳静宜的头发便是力证。
蓝田玉冷冷道:“她的?”
我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
房门呼地一声又再关上。
我呆半立晌,从心底深处再次泛起一丝忧伤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