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玉怔了半晌,突然侧过脸去,冷声道:“你发了誓我才答应你的条件,你还没有发誓,我自然可以掴你。”
我揉着发烫的脸,喃喃道:“你不当律师真是可惜。”
蓝田玉不语。
我默默起身,将冬衣里子撕下拧成条,将装着老神棍骨灰的衬衣袖管系稳,然后贴身紧紧拴住。
蓝田玉忽然问道:“你去哪里?”
我低着头,无力道:“我没发誓,你也没答应我条件,我去哪里都与你无关。”说罢向洞口走去。
蓝田玉无声无息地拦在我前面,冷冷说道:“我要随你回西川!去…..去找我大姨。”
我抬起头来,话未说出却忍不住一声扑笑。
识得蓝田玉以来,我此时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正面看着她;既然与柳静宜极为相似,那自然也是极美的美女,甚至当得上肌肤若冰雪、绰约似神仙之誉。
但是,无论是冰雪还是神仙,倘若嘴唇外敷着厚厚一圈油脂,那画面便坚定不移、斩钉截铁地转换为滑稽。
蓝田玉微怔,然后脸上腾起一团红晕,仿佛是一片冰雪突然被火红的阳光融化。只是扔掉鹿腿的眨眼功夫,蓝田玉脸上红晕也便逝去,而唇外的一圈油脂却似被阳光蒸发得无影无踪。
我竖起大拇指,叹道:“高!真人境真高!洗脸都这么梦幻。”
蓝田玉一脸冰寒地侧过身去,半晌冷冷说道:“我答应你的条件,但你也要发誓。”
我心下暗喜,想着只要面子保得住,发几个誓委实算不上什么事,何况这誓一发还得到一个真人境的保镖,遂毫不迟疑举起右手,郑重说道:“我何安之发誓,在我打得过蓝田玉之前都不离开她周身五步,若有违言,我…….我随时都被女人掴耳光!”
蓝田玉迟疑道:“五步?会不会太近了?”
我笑道:“我一步就是百米……不对,现在至少是五里!”
蓝田玉狠狠瞪我一眼,微微点头道:“二十五里……差不多。你真的决定现在就走吗?”
我点头道:“睡了七天了,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再呆。”
蓝田玉想了想,说道:“现在走也可以,但你不能运气动识,否则就算我布下推倒背,还是能被商渭水探到。”
我笑道:“我无所谓,正好还可以享受一下普通人爬山涉水的乐趣。”
蓝田玉指尖幻动,向我头顶弹来;我眼见耳闻中并无异处,但却明显感觉周身有些凉意,似被月华笼罩。
这又让我暗暗称奇、满心酸楚、忌而生妒。
………..
我有些后悔。
我生长在山区,不过旺苍城边的山都不太高大;我登过峨眉山,但再高大却有路。不知蓝田玉寻的那个山洞所处什么位置,反正我们在高大险危的莽莽秦岭中走了整整三天,却连路都没有一条。
不能世象穿行倒罢,甚至连道气都不能运行,这便让我脚上不可避免地打起了水泡,全身力气不可避免地消耗无遗。
如此,我早已体会不到普通人爬山涉水的乐趣,却深刻体会到普通人饿得想掐死自己是何种感受。
蓝田玉先前倒是侥幸地抓着一只翅膀受伤的野鸡,但我实在不能像她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但自己打死不用行为来演示的茹毛饮血,最后只好恋恋不舍地将野鸡放生。
人类的文明被我们崇高地坚守,但两个对如何在大冬天进行野外生存一窍不通的修真高手就只有呲牙咧嘴靠着大树幻想美食的份。
我无力道:“前两天吃鹿肉你还问我吃生的熟的,我以为你们真人境多了不起,原来也是假把式。”
蓝田玉嗯了一声,说道:“我只是问问你,又没说我要吃生的。”
我舔着开裂的嘴唇,问道:“你在山水荒生活了十几年,就不知道冬天里山中有什么可以吃的?哪怕是地瓜啊红薯什么的?”
蓝田玉的声音听着也是有气无力,说道:“有啊,炖羊肉、炖萝卜……”
我闻言便觉起火,但火气却饿得腾不起来。
蓝田玉突然侧过身来,寒如冰霜的脸上竟然挂着惊喜,说道:“炖萝卜!你闻到没有?”
我急忙抬头伸颈,像犬类动物般四下嗅着,惊喜道:“真的是炖萝卜!好像不远啊……上苍有眼上苍有眼!”
淡淡的炖萝卜的香气仿佛道气一样让我瞬间精神,当下扶着蓝田玉顺着香气咧跄急行。
走出数十米,转过一面山石,一间木屋赫然出现。
我与蓝田玉小心翼翼地靠近,细细观察良久,然后前去敲响木屋。片刻柴门打开,探出一个三十多岁、面相朴实的男人。
男人满脸惊讶,但听我们是迷路的游客后,马上热情地将我们迎进屋去。
屋内温暖,但更让我温暖的是一堂柴火上那个黑黑的铁制鼎罐,咕咕冒着白雾般的炖萝卜特有的香气!
我浑身上下一阵乱摸,喜得钱包尚在裤兜;当下摸出两张百元大钞,说道:“大哥,我们几天没吃东西,能不能把你这罐萝卜买下来?”
男人稍显局促,笑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块吃就是。”扭头说道:“多拿两副碗筷。”
我顺声瞧去,却是屋内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正抱着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小男孩怔怔而怯怯地看着我们。
妇人闻声而动;我羞愧而激动,暗暗将百元大钞放在身边一个齐胸高的木柜上。
冬吃萝卜夏吃姜,何况还有带油的汤?
待男人笑呵呵地说完山里人家没有什么好吃的客气话后,我瞬时运筷如飞、狼吞虎咽、呲牙咧嘴,眼角余光里妇人掩嘴偷笑也不能让我慢下半分。
蓝田玉隐晦地踹了我两脚,但我直接没理会。她吃相倒是不错,但消灭萝卜的速度似乎并不比我慢多少,我甚至怀疑她偷偷使出真人境的手段暗地里与我抢萝卜吃。
待鼎罐见底,我始觉得赧然。
自称姓夏的男人嘿嘿笑道:“小兄弟,再给你煮碗面罢?”
我抹抹嘴,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用不用,夏哥,我真吃饱了。”
妇人是夏哥的老婆,姓关,笑道:“山里人没什么好吃的,但馍馍面条还是管够,我就再给你们煮些吧。”说罢推开身边名叫毛头的小男孩准备起身。
我赶紧摆手道:“关姐,真不用!我真吃好了。”
关姐仍欲坚持,不想毛头突然指着我大声说道:“他吃了好多啊!”
在蓝田玉扑哧声中我强笑道:“毛头说得对,说得好。”
夏哥一巴掌拍在毛头头上,笑骂道:“滚一边去!”又侧首对关姐道:“那就不煮罢,吃饭这事哪需要客气。”
我赶紧点头称是。
与夏哥闲聊一阵,了解些山里趣事;我正准备咨询一下山野里有什么可以吃的,却突闻一声异响。
循声急望,正见一个绿色暖水瓶正倒下来,而下面端端站着仰着头、伸着手的毛头。
其时,关姐正在收拾碗筷,夏哥正与我和蓝田玉聊着天;毛头被夏哥一巴掌赶到一边玩去,多半是看到我先前放在柜子上的百元大钞露出些角边而想去拿,结果竟拉倒了放在柜子上的暖水瓶。
想也未想,我本能动念而去,却觉手中一空;蓝田玉在我身侧,已将毛头搂在怀里。与此同时,暖水瓶落地炸开,热气腾腾泼洒一地。
夏哥和关姐愣了半晌突然跑过来拉着毛头看上看下、满脸怜爱地喝斥;我和蓝田玉则无可奈何地面面相觑。
不敢耽搁,我们与夏哥夫妻匆匆道别,然后按照他指的可以见着大路的方向快步下山。
行得十来分钟,我喘气道:“应该没事吧?这么久都没来,说明商渭水没探到我们。”
蓝田玉停下身来,微微抬头、静立不语。
我催道:“接着走吧,走到下边村子就好办,毕竟人多眼杂的,商渭水总会有所顾忌……”
突觉手腕一紧,我耳边风声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