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分钟后,我们在一个农家门口停下来。红衫青年把我们带进一个院子,然后哐当一声把门反锁起来。
院子里是一个二层小楼房,一层有个两扇门的大门,里面亮着朱红色的灯光,应该是客厅;二层则全是窗户,黑压压的一片。
从客厅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对周敏笑道:“周哥运气好,今天有几个新来的妹妹。巴适得很。”边说边把周敏等人领进客厅。
客厅坐着十多位年轻女孩,肆无忌惮地与我们的目光交接。
周敏一阵哇哇怪叫,拉着两个女孩不知说着什么;瘳小东也在女孩面前走来晃去,感觉在菜市场选菜一般,边打量边点头;黄林飞站着没动,但眼睛却一直在客厅里扫来扫去。
只过得几分钟,周敏三人便拥着不同的女孩消失在我眼界。
一个正常的男人,而且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面对一群媚眼挑逗的女孩和主动在你眼前晃动的一片白花花的玉腿,如果仅仅心痒难搔而又无动于衷,那绝对是有难言之隐。
所谓其隐,一是难言的身理缺陷;二是难堪的兜里空虚。
当然,这两种隐也有相似之处:前者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雄风不再;后者也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囊中羞涩。
那中年男人问我道:“帅哥,你咋不玩喃?这妹妹些多巴适的。”
我尽量装成深谙此道的样子,说道:“不急,再看看……嗯,现在价格还是……”
中年人说道:“还是通价嘛,每人一百五十元。按理说周哥带来的朋友只该收一百二十元,不过你晓得的,现在风声太紧,生意不好做。请多多理解啊。”
我笑道理解理解,便负起双手往门外踱去。
我踱得很慢,念头却转得飞快。按中年人报的价格来算,每个人消费一百五十元,那么四个人就得六百元。而我身上总共只有……如果完事了周敏等人还要吃点烧烤怎么办?
倘若我真在这里把钱花光,到时吃烧烤却去找黄林飞借钱,他会如何看我?
如果,只有三个人消费的话,那么便只需要四百五十元。如此,我还剩二百五十元……
中年男人跟出来,奇道:“帅哥,你一个都看不起哇?这些都是新来的哦。”
我摇头道:“不是不是。嗯……我这几天身体不太好。”
我将身体二字说得特别重,中年男人顿时面露恍然之色;他很理解地哦了一声,正色道:“那是对的。年轻人嘛,玩可以玩,但还是要懂得节制。”
我笑着给这个懂得节制的中年男人付了四百五十元大钞,他满意地回到客厅;临走前竟然没有忘记拍拍我的肩膀,祝我早日康复。
我扭头看看了春光明媚的客厅,长叹一声,踱到院子深深的夜色里。
我一向自诩定力强大,但毕竟有着年轻的身躯和旺盛的雄性荷尔蒙。并且,这里和千里号包房那种暖昧不同,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最原始的感官刺激。
是以,面对那么多女孩火辣又无所顾忌的目光,我只能采取眼不见为净的上上之策。
仲秋之夜并不酷热,但我却浑身微汗;既烦且乱之下,自觉如丧家之犬。和苍蝇谈过话、和蚊子吵过架后,又等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看见黄林飞三人出现。
我赶紧上前陪着笑脸。
周敏看见我从外面进来,满脸诧异地问道:“小何,你怎么这么快?”
瘳小东笑道:“年轻人嘛,冲动。”
周、瘳、黄三人哈哈大笑;我则嘿嘿干笑。
在回程中,周敏三人兴致高昂地谈论着今夜的风花雪月,用周敏的话说,他们刚刚实施过一场荡气回肠、淋漓尽致的行为艺术。
记得任建给我说过,真正的兄弟只有两种,一是一起扛过枪的,二是一起嫖过娼的。为了成为兄弟好办事,我就把大学时看光盘的经验回忆出来陪他们聊艺术,倒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只是偶尔我会冒出一些奇观的念头——如果当事人听到这一车律师和法官的谈话,是否会瞬间改变他们对法制的漠然?
不知不觉间,车已进入益州市区。
我心里开始着急,扭头笑道:“瘳哥周哥,要不我们再去吃点烧烤吧?喝点夜啤酒放放松。”
瘳小东摇摇头,说道:“不了不了,我老婆已经催了好几次。也不怪她啊,毕竟我今天加班时间太长了,哈哈。”
我嘿嘿笑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周敏。而周敏不负我望,侧头道:“小东,小何这个案子你看咋整?都是兄弟伙,一定要撑起。”
瘳小东没有回应周敏,却冲我说道:“小何啊,我觉得这案子没啥打头,你们老板咋想的喃?”
我附合道:“就是啊,我也觉得我们是输官司。但没办法,这是我们主任交给我的案子,这个……给瘳哥添麻烦了。嘿嘿。”
周敏这个帅男人终于拉开帮狠心忙的架势,很严肃地说道:“小东,在兄弟们面前你就别绷着装着,什么输不输的都是你一句话。你再想想办法,下次我又找人帮你写判决。”
瘳小东笑骂一通,又想了一会,说道:“原告主张的社保有三万多,这个可以想点办法。上次我专门到社保局问过,这种情况是没办法补买的。而且就算判给对方,你们单位可以要求对方先把他个人应该交纳部分交给单位,很多人就不愿意去交。所以,判了也等于没判。”
这个案子对方主张的社保是大头,剩余的是加班费一万多元。瘳小东这个主意虽然比较滑头,但毕竟能把社保这个大问题解决掉,所以我心中颇为欣喜。
瘳小东接着说道:“至于加班费嘛,你还缺点证据。小何,你问问你们老板,这些工人是接时间计算工资,还是按工程量计算工资。你懂嘛?”
我有点明悟,赶紧说道:“这个我知道,公司是搞建筑的,基本上都是按一定工程量计算工资,以小组为单位实行包干。”
瘳小东嗯了声,便没再说话。
…………
时近午夜,我心力交瘁又略带兴奋地回到近水楼台,意外地看到任建一个人忤在桌子上发呆,奇道:“贱人,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苦着一张脸?电视台那个小妹把你甩了?”
任建长叹一声,说道:“情场得意,必然职场失意。张素兰案子输了。”
我大吃一惊,问道:“怎么可能?”
张素兰案子我和任建事前多次讨论,从表面上看,张素兰确实侵犯了叶眉的隐私权,但叶眉的隐私权却是建立在破坏张素兰配偶权的基础上的。也就是说叶眉的隐私权并不合法,自然不应该得到法律上的支持。
就这么一个板上钉钉的赢官司,这贱人却说变成了输官司,让我如何不吃惊?
任建闷闷不乐,说道:“我就是专门过来和你商量,怎么去给张素兰说这事。唉,自从下午拿到判决书,我眼前尽是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山人海啊。”
我从来没想过张素兰的案子会输——二奶把原配告倒了,这还有没有天理?我拿着任建放要桌上的判决书翻来覆去地看,虽然是白纸黑字,我却总觉得不真实。
我宁愿不真实。
任建眼巴巴地看着我,但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招,只好说道:“今天早上凌法官通知我明天去领判决,等看了王会林案子咋判的再说吧。”
见任建还是一脸愁容,我便把夜赴黄龙溪的事情给他说道一番。果然,这贱人一听立刻来了兴趣,打死都不相信我并没实施那般行为艺术,再三要求我给他讲那事的个中滋味,还必须要细节。
无奈,我只好重提张素兰案,这贱人便一下又恢复到悲愤无比的状态。
次日,我惴惴不安地和任建一路去了新区法院。上楼梯时,我清楚地感觉自己那颗怦怦直跳的心脏随着楼梯一步一步地升到了嗓子眼。
在凌法官办公室门口,我遇到从屋里走出来的一个女孩,正是上次开庭时仁至义那边的那个女孩,想来她应该也是来领判决书的。
上次开庭的时候我太过紧张,这女孩又始终没有说话,所以我连她名字都不记得,更别说她的眼神。此时她朝我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表达了一种善意,但我却感觉她眼神中似乎有一种异样,一种仿佛看见死人的异样。
这种异样让我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更对即将获悉的判决结果感到一阵担忧和紧张。
我稍稍停顿一下,作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进去从凌法官手里接过判决书,看也未看一眼便草草在回执上签了字。
从庭审结束那天我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我一直不愿意相信这没根没据的预感。不是因为唐暴牙毫无理由的自信,而是我潜意识里非常害怕面对这一刻的到来。
但这一刻终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