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金锣、任勇和胥清水!
但金锣和任勇站在商渭水身侧,脸色郑重;一头枯黄头发的胥清水立在程希音身边,搜寻猎物般的眼光很快落在我身上。
感受到胥清水眼光中的怨恨,我感觉有些畅快,也有些委屈。
先前胥清山在我面前爆成一团血雾,胥清水不会傻到认为是我杀了胥清山吧?但是,若真是我亲手杀了胥清山,那该是多好!
场间很安静。
两拔人中间的空地上忽然起了一阵轻风,地上的落叶渐渐飞旋,慢慢组成一道微小的龙卷风,透出轻轻的啸声。
我感觉迎面散来一道无形而磅礴的力量,然后身体便在地上缓缓向后滑行,直到被一棵大树挡住;但、任、胥三人亦突然后掠十数米。
值此,空地上那小小的龙卷风扑地一声破开,发出一道眩目的白光;二师父、蓝田玉、商渭水、程希音突然消失在原地,没有时间间隔般聚集在白光里。
再一声惊响,白光里散出四道身影,却是先前四人又回到原地,仿佛从始自终都没有动过一般。
我瞪大双眼,紧张万分。
我自然看不清楚四人在白光里究竟如何交手,但我看到二师父短棉衣上面有几道破损,蓝田玉风衣摆尾上更有一道长长的口子。
未及作出任何反应,我眼前再现一道白光,四人齐齐消失。
我怔了半晌,忽然感觉心悸;定神瞧去,却是胥清水那道目光正死死盯着我。
林间空地本不甚大,但蓝田玉四人消失后,却让我感觉无比空旷和萧索,心中更感觉一种被抬上刑场的危险。
任勇一脸漠然;但金锣面色阴沉。
胥清水忽然向我疾驰而来,满是尘灰的脸被自身带起的疾风吹得微微变形,头顶稀疏、枯黄的头发更被风吹得笔直,形如一个千年树妖。
五色池塘涌现,千年树妖像是在池水上飞掠。
我紧抱着老神棍,手中不便打出指象诀;千年树妖却手臂舒展,手指变幻,接连打出乾象指和兑象指。
一道形如巨斧的气流和一道酷似弯刀的气流同时呼啸而来。
心念微起,我抱着老神棍已至胥清水左侧二十余米处。
两声刀砍滚木的声音响过,胥清水侧首看着我,恨恨道:“你能跑得了吗?”
我没有作声,因为我感觉到但金锣身上发出的的气息渐渐强大;胥清水的攻击最多算是一种扰乱,真正的危险必然来自但金锣。
我无比警惕。
但是,任何警惕在代表着不同实力的世象面前都无一用处。
眼前一亮,我已经没有选择也无力选择地置身在一个巨大的白色石坑,就像当初在青溪初遇但金锣时那个石坑一样。
但金锣背负双手站在我面前,旁边的胥清水双手已捏出指象诀,端端是早先将她一头秀发烧成一把枯草的离象指。
我心念微动,却诧异地发现石坑突然在缩小,小到我无法世象穿行;五色池水漫出,却像是漫进无尽的虚空,瞬间消失无踪。
我额头上细汗沁出。
胥清水双手的拇指同时从左、右手中指首节指肚弹出,两团脸盆大的红黑火团带着炽热气息疾射而来。
我没有暗起任何心念。
不是我万念俱灰而放弃抵抗,也不是因为石坑小得让我无法穿行,而是在胥清水打出离象指的瞬间,但金锣左手微动,再次打出艮象指。
我已经不能动。
艮为山,但金锣单手打出的竟是重艮,上山下山,重山关锁;锁住我的身体,更锁住我的动用道识的心念。
红黑火团瞬息即至,炽热的气息已经扑到我的脸面。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些明悟,似乎看得清清楚楚,但金锣这记指象诀竟是艮卦第三变:艮其限,列其夤,厉薰心。
三变而至剥!
剥卦,阳气将尽,万物坠毁;我像深秋里树梢上一片枯叶,即将耗尽最后一丝生命,然后飘然落地。
艮为坟,这似乎是不可改变的结局。
炽热的红黑火团迫近眉睫,我感觉体内的水已被蒸干,有些恍惚。
恍惚中,我看见一抹蓝色;然后,看见一片蓝色。
…………
睁开眼来,我看见的是一个山洞;静静地回忆良久,我努力侧过头,看着曾经是我衬衣的两只袖管怔怔无语。
两只袖管重在一起,两头挽着结,中间是一包鼓鼓的凸起;看着很柔软,看着很弱小。
那是老神棍的骨灰。
当时在但金锣的世象里,不知蓝田玉从何而来,然后拎着我的脖子将和我怀中老神棍带到这个山洞。她近乎蛮横地将我和老神棍分开,然后一巴掌将老神棍拍成一团灰,再扯下我的袖管将老神棍装了进去。
从这个画面以后,我便没有任何的记忆。
我忽然有些奇怪,因为此时看着老神棍的骨灰,我发现自己对蓝田玉却没有应该有的怨恨,哪怕是很隐晦的一丝。
或许,我心里已经麻木;或许,蓝田玉本身就没有做错。
我轻轻闭上眼睛,探查到身体竟恢复得道气;池塘现出,却还是五色的池塘,杂乱得有些眩目。
我坐起身来,感觉并不是特别吃力;只是惊讶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衣,却不知是蓝田玉从哪里又用什么方式取得。
正值此,洞口微风轻响,蓝田玉拎着一只幼鹿走了进来。
我怔怔地看着蓝田玉。
蓝田玉面无表情,冷声道:“感觉怎么样?”
我轻声道:“死不了。”
蓝田玉不再言语,走到山洞左侧;那里有道细细的山泉,顺着洞壁汩汩流出。
蓝田玉蹲下身去,手腕变幻,几息功夫便将幼鹿剥皮开膛;血肉模糊的幼鹿看着格外怜小,唯有黑溜溜的眼睛圆圆地瞪着,显得硕大而茫然。
我喉头微动,嘴唇却紧紧闭着;心下隐有一丝不忍,但瞬间便被我摁得无影无踪。
蓝田玉拎着洗净的幼鹿走过来,冷声道:“吃生的还是熟的?”
我接过幼鹿,不假思索便连着打出离象指。
用离象指来烧烤,我在光雾山便积累出大把的经验,不仅速度奇快,而且烧烤做得外焦里嫩,十分可口。
片刻后,我撕下一条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鹿腿递给蓝田玉,自己则撕下另一条后腿大啖起来。
鹿肉鲜嫩若无,甚至没有膻味,只是和光雾山那些鸟雀不太一样,似乎缺盐的感觉稍微明显一些。
或许鹿肉与鸟雀的味道并无差别,只是当时在光雾山的时候我是为了向方长征显示更多的挑衅而忽略了口中感觉?
皱着眉头啃完最后一口肉,我抬起头来;蓝田玉怔怔地看着我,手里兀自握着大半个鹿腿。
我微愣,问道:“不好吃吗?”
蓝田玉像是突然清醒一般迅速摇摇头,然后低下头去。
我瞪大眼睛看着蓝田玉,因为我发现她低下头去的瞬间,嘴角竟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意。
任何人在嘴角挂上一丝笑意都很正常,但蓝田玉显然不是这个任何人;笑意出现在她那像千年寒冰的脸上,给我的感觉便像是看到冰雪峭壁上一朵盛开的雪莲花。
虽然,我已经见过一次。
或许是不习惯被我长时间而且明目张胆地盯着,蓝田玉抬起头来狠狠瞪我一眼,开始小口小口咬着鹿腿,但嘴角的笑意却更加明显。
我迟疑道:“你这是第一次吃鹿肉?很开心?”
蓝田玉瞪我一眼,说道:“我是觉得你吃肉的样子好可笑,像饿死鬼一样……从小就是这副样子,怎么到现在还改不了。”
我有些讪然,转移话题道:“我在这洞里睡了多久?”
蓝田玉嘴角的笑意不再,冷声道:“七天。”
我惊道:“这么久?那就怪不得我吃相难看啊。”
蓝田玉没有接我话茬,忽然问道:“从我们小时候见面到现在有十几年了,这中间我们再也没见过,甚至没联系过,对吧?”
我想也未想,果断点头。
蓝田玉直直看着我,说道:“可是这次见着以后,我一眼便认出你来,你却认不得我,对吧?”
我想了想,微微点头。
蓝田玉直问道:“所以,你就要问能不能相信我?”
我呆了呆,不知如何回答。
半晌,蓝田玉冷冷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相信你,也愿意相信你;而你……会相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