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近水楼台,我和任建并未通报各自的遭遇,但彼此却很有默契地同时选择沉默。
夜色晦暗。
多日未曾发出响动的隔壁,不知为何偏偏选择今夜不再沉默。但此时听来,那响动却并非如往日那般悦耳而撩人心弦,反倒像是幽怨地抽泣,让人甚是压抑。
突然,任建近似歇斯底里地吼道:“耻辱!”
我纹丝不动,因为我不知道任建是在响应隔壁,还是在咆哮我们自己。
隔壁瞬间安静。
在安静中,短信声音份外清楚。
李福发的短信,道:“安之,今天辛苦你们了。松哥说今天太晚,改天一定请你们喝酒,以示感谢。”
我把短信扔给任建看,他瞄了一眼未作任何表示;却似乎来了精神,说要给我讲个段子。
贱人云:此故事纯属真实,如有雷同,确不稀罕。
据说是益州市某二流律师所的主任宴请公检法系统的朋友。席间,朋友介绍他认识一位曾经的部队首长。此首长现在地方公安供职,但长期军营生活养成的习惯却一如既往,尤其喜人呼之为首长。
主任本有左右逢源之能,又投首长之所好,他们之间的情感便以酒精挥发的速度深厚起来。
宴末,首长小解,情深意重的主任便予陪同。
首长本豪爽,啤酒以整件而论;但首长或许有隐疾,啤酒进来容易出去则难。主任刻意而痛苦地控制着速度,不动声色地同步操作。
此时,忽然传来一道厚重的声音,云:首长好!
首长微愣,侧首见洗手间门口站着一位身着黄色衣褂的老者,手里杵着根拖把,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虽然老者面相陌生,但首长心里明白应该是打扫洗手间的工作人员,是以微微含首,以示回礼。
礼尚往来而已,当止。
不料老者加重声音的厚度,再云:首长好!
首长虽然奇怪老者为何再度与他见礼,但毕竟修养甚高,是以面露笑容,回云:老人家,你也好啊。
谁知老者闻言而愤然,三云:手掌好嘛,把鞋子都尿湿了,你也不嫌我难得拖地。
任建讲至此而戛然住口;我微愣之后则捧腹大笑。
任建嘿嘿笑道:“咱们要理解警察啊,人家工作压力太大,所以在心理甚至身体方面都容易存在隐疾,咱不用跟他们计较。是吧?”
我情知这贱人是在开导我,便笑道:“你侮辱警察我没意见,问题是你把咱律师也侮辱得够呛。还什么控制速度、同步操作,你以为那是水龙头啊?”
任建嘿嘿笑道:“我这叫外辱不避仇,内辱不避亲,咱律师队伍里也有害群之马嘛。”
我想着早前那没心没肺的眼镜男,便没反驳,叹道:“今晚这事给咱们提了个醒啊,在警察眼里,咱们律师连狗屁都不是。”
任建点头道:“咱们要想是狗屁,就得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我白了任建一眼,说道:“能不能好好说话?”
任建笑道:“话丑理端嘛,咱们要抛下一切负担,不顾一切杀出重围,最后站到律师界金字塔尖上去!唯有如此,咱哥俩才会有尊严、才会有形象。”
我略微思量,深以为然,又觉得贱人这一句杀出重围何其威武。
我暗自思忖,倘若自己有大师父那般境界,今晚那微冲敢在我后脑勺来那么一下?只怕我眼睛一瞪,他就得像那首长般尿湿鞋。再有,老神棍似乎已经怀疑我没有炼功,于情于理我都得炼上几天来敷衍他一番。
所谓心动不如行动,既然念头已经杀到炼功上来,我便与任建道声晚安,然后略略收拾,上床打坐。
我意沉丹田,意随气行;但觉如沐春风,又似置身于冬日暖阳。当道气过头顶百会穴时,全身又是一阵颤抖,既酥且麻。我仿佛看见一股白气顺璇玑、膻中、神阙流入丹田,同时手心、脚心多处穴位跳动,妙不可言。
自地阶入门以来,这是第一次打坐炼功,我隐隐感觉有些不同,但说不出所以然来。以前炼功时,我是一种半睡半醒状态,没有什么时空概念;这次却是仿佛置身无人之境,虽然有时会感知不到身体四肢,但心里始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稍倾,我心下一动,慢慢吐气收功。
我看看手机时间,确定道气小周天运行一周刚刚用去二十分钟,于是心里有便了谱。果然如老神棍所言,从今日起,我打坐时间就可由我自己确定,而不会如以前那样不知不觉就坐到天亮。
内心已然恢复一片平静,我缓缓舒气,倒身而眠。
…………
2005年9月6日(乙酉//甲申//癸巳)。
再临街子古镇。
一则是因为近十天来,我早晚不缀地炼功,自觉有颜面或者不再发怵去见老神棍;二则是因为案子上遇到点麻烦,难免有些心烦,不如顺道出来散散心。
姚飞又给我合作了一个继承权纠纷案子,现在经调解已然结案;但难得程守平交给我一个劳动争议案子,却大伤脑筋。
任建在接了无数个近似骚扰的电话后,不但成功接了一个房产纠纷案子,而且石破天惊地收取六千元律师费,很是鼓舞人心。
我很欣慰老神棍并没有骗我,因为按照目前的发展势头来看,当初他说我要走两年大运,似乎确实不是诳语。
蒋礼富故意杀人案前两天已然宣判,法院采信姚飞的辩护意见,罪名改为故意伤害罪,因有致人死亡情节,所以蒋礼富最终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如此,不论应该不应该,吴秀美的三千块钱算是没有白出。
我一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边欣赏着街子沿途的风景,不知不觉就来到上次老神棍让我见证奇迹的地方。
我抬头望望草木丛杂的坡面,心头涌起阵阵跃跃欲试的冲动,想要证实一下自己的发现是否真的属实。
这段时间炼功以来,我除了感觉特别精神外,发现自己的身体四肢似乎变得比以前更为敏捷。
这种发现和感觉不是空穴来风。
最早一次是在前天,当时是王丽丽不小心把桌子上的杯子打翻,而我在对面约摸两米的地方。我清楚地记得,我看着那杯子下坠的速度并不快,并以为王丽丽应该接得住,但她偏偏没接住。
其时,我认为王丽丽反应较慢是因为她是女孩之故,便没有刻意多想。
当晚,我在近水楼台房间窗口给大学同学鸡哥打电话,说到兴奋处,我胳膊不经意一拐就把窗台那盆仙人球撞翻,那仙人球严格遵循自由落体的规律向楼下坠去,而我似乎本能地伸手一抓,居然把已经落下窗台台面的花盆抓在手中。
当时我虽然有点诧异,但却不敢相信自己身手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尽管手掌被仙人球刺出的是真真切切的疼痛。
既有疑心,便有留心。
此后两天,我刻意留心自己身体的变化,发现在速度、耐力方面还真是比以前灵活太多。
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是以,现在看到这曾经让我难堪的约摸有三层楼高的斜坡断面,我心中顿生一雪前耻的决心;如果能够证实自己果然达到动如脱兔的高手境界,那便是喜上加喜的收获。
我把公文包紧了紧,退后两步,然后猛地向山坡冲去。
眼前是越来越近的一棵碗口粗的松树,我心中念起,右手在树上一拉,脚在地面一蹬,身体很轻盈地继续上窜;待下一棵松树逼近,我则左手探出死死抓住树干,同时足尖在坡上借势一点……如此反复,不多时我便站在峰顶,而整个过程竟如行云流水般畅快不滞。
我有些不敢相信。
我有些相信之后的震惊。
最终,当我确定自己已经能够轻松上得斜坡断面后,便毫不犹豫转身向密林深处狂奔。
我狂奔过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