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掏出手机准备联系老神棍,若他有空我便立刻去街子一趟,但正准备拨出电话时却又迟疑起来。
虽然刚刚想到的事情让我担心和不安,但毕竟不是一天两天会发生的事情;而那贱人的事才是分分钟有可能让他终生遗憾的大事。
权衡利弊得失,我决定先把任建的事情搞定——就算搞不定,也须得将他安稳下来,不能让他做出什么冲动之举。
至傍晚,任建终于回到黄忠小区,脸上无悲无喜。
我有些急切,问道:“有没有追上亚姐?你们怎么谈的?”
任建摇摇头,一言不发地躺在沙发上。
我暗自叹气,劝道:“不用这么垂头丧气吧,就算是失恋,那也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种经历。何况,你现在还不一定是失恋,说不定亚姐明天就不再生气。”
任建忽然笑起来,说道:“你有没有搞错?我和亚姐一直是清清白白的,本来就没有恋爱,失恋二字又从何说起?”
我耸耸肩,说道:“贱人,如果你实在想哭,我可以装作看不见。”
任建一咕噜坐起来,笑道:“我凭什么要哭啊?我和亚姐是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嘁道:“别装!我还不知道你?”
任建乜斜着眼睛,嘁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
我盯着任建道:“你也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
任建盯着我道:“正因为我不是你,所以我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同理,你不是我,所以你必然不知道我怎么想。”
我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准确地说我是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失恋却又不是失恋的失意人。
我能肯定任建是喜欢韩亚的,特别是最近以来。但他既然摆出一副没事人似的洒脱,我确不适合没事找事揪着他的伤心事不放。
任建呆了一会,见我也呆着,便说道:“案子,我真没事。不是说我不喜欢亚姐啊,我是真想通了,我和亚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奇道:“为什么不可能?你们郎有情妾有意,我可早看出来了。”
任建摇摇头,半晌,说道:“我们不是一个层面的人。”
我呆了呆。
对于层面这种抽象的概念,我一直觉得很模糊。但现在看着任建这副模样,却又觉得有些道理。
再仔细想想之前,不管我和任建如何努力,不管我们兜里有多少百元大钞,但和韩亚在一起,我总会觉得有些低她一头的气短。
难道,这就是任建所谓的层面?
我一直认为是因为韩亚高冷的性格,再加上她师姐的身份才会让我有这种感觉。但是,现在我有些恍然,我们对待韩亚的心态其实和对待苏小月、黄中川等人是一样的。
或许,这就是任建所谓的层面!
我想了想,问道:“那厉欢呢?她总是一个层面的吧?”
任建沉默了一会,说道:“不管是厉欢还是亚姐,以后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两人沉默。
……….
天微黑。
我打起精神,说道:“要不约下九哥吧?吃吃串、喝喝酒,听他给你讲讲量子力学,把你空虚的精神世界充实起来。”
任建起来伸个懒腰,说道:“不用!现在哥们可是单身,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都处于一种干干净净的待亢奋状态。我看看周敏那几个虾子有没空,咱壬寅六君子集体娱乐去。”
我没有反对,毕竟特别时期当行特别之事嘛。
任建接连打了几个电话,众君子竟然没有一个争气,均道各有安排;他们的语气分不清是遗憾还是庆幸,但内容倒是很一致,那就是君子一言、下回再约。
无奈,我说道:“那还是约九哥吧。”
任建摇头,说道:“算了,他来了哪里还有我说话的机会。”
…………
石人正街,86烧烤。
谈笑有风生,寂寞夜色下。
我本不欲如此矫情地感叹,奈何总感觉眼前飘荡着任建近似癫狂的笑容下透散出的那一丝寂寥。
饮尽第一杯酒,这贱人就开始大谈特谈他去过而我没去过的兰桂坊,炫耀已经炫耀过无数回的惊艳事。
我自然抖出无限的景仰和兴趣,向这贱人抛出无数个早已知道答案的香艳问题。
任建滔滔不绝地说,绵绵不休地喝;我兴高采烈地听,肝胆相照地饮。
待脚下啤酒瓶渐如小山,任建的嘴唇终于和他眼皮一样耷拉下来,似乎再也没有力气关住韩亚的隐事,断断续续而又长线不止地滴将出来。
任建嘴里滴出的这些隐事很零散,并且分别来自于韩亚、韩欧以及韩泽海之口。我沉默聆听,分析推理,最后总算把事情脉络基本还原。
三十出头、外形阳光、谈吐幽默,又身居国企要职。这样条件的男人总会让那些涉世不深而又情窦初开的少女难以抵抗。如果这男人再显露出些许痴情,肚里又有几滴墨水加以粉饰,那基本上能够将任何在校女生拖进爱的漩涡。
韩亚就这样在大二的时候一头扎进了吴云帆的漩涡。
其时,吴云帆为锦江集团财务总监,因工程招标而认识韩泽海。老奸巨滑的韩泽海在玉树临风的吴云帆面前显得很讨好,甚至是谦卑。
因为吴云帆是甲方代表。
人是情感动物。不知吴云帆基于哪种感情,反正最后和韩泽海熟络起来,甚至酒后还互称忘年之交。
如愿中标后的某天夜里,韩泽海与吴云帆交杯换盏、推心置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说到了和自己亲生女儿关系不睦的无奈和不幸。同样,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吴云帆表达了愿意为忘年老友排忧解难的决心和信心。
某夏夜,月如钩。
韩亚和同宿舍的三名同学看完电影归来,在校门外被几个混混围住。不知是不是因为韩亚漂亮得鹤立鸡群,这几个混混不顾另三名女生,径直将韩亚往面包车上拖。值此危急关头,吴云帆出现,成功解救韩亚。
说到这里时,任建狠狠地呸了一声,大骂一声狗血;嘴中的残酒和鼻端的涕液疾飞而出,差点溅我一身。
我无动于衷,因为我的思绪已经回到大学时期。我们刚进大学不久,便知道大二有个叫韩亚的校花,这校花对无数的追求者都视而不见,唯独对大四的一个叫宣院的师兄稍假悦色。
那年夏天,宣院师兄毕业。他在女生宿舍楼下摆了让我们瞠目结舌的九十九朵玫瑰跪地求爱,未果,怅然离校。此后,韩亚便成了整个学校最靓亮又最遥远的一道风景。
仅可远观。
同年秋,学校组织辩论大赛,我和任建竟与韩亚在决赛中相遇,羡煞无数男生。而近距离接触后,我们发现韩亚其实外冷内热,至少人家能在辩论之余与我们闲聊几分钟。
那一段时间,那些个夜晚,我和任建兴奋难言。但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韩亚已经与吴云帆相识,甚至相爱。
事实上,韩吴认识两个月后便确立了恋人关系。韩泽海自然知情,虽然吴云帆并没有调和他与韩亚之间的关系,但收获乘龙快婿的心满意足让他视而不见、暗自偷乐。
通常而言,一个十多年不叫一声父亲的人并非是无情,而是长情。长情的韩亚爱上吴云帆后,那片云帆便是她的全部。至于个中那些风花雪月的浪漫、刻骨铭心的细节,任建没说,我也不知。
至毕业,韩亚甚至没有告诉韩泽海,就准备与吴云帆并蒂连理。
那日,韩亚如约在民政局的门口等待,但一直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吴云帆的出现。吴云帆手机关机,单位同事也道不知去向,竟如人间消失一般。
次日,吴云帆出现,同行的还有一位二十七、八岁的气质美女。韩亚后来知道那位美女是锦江集团的一位副总,也是锦江集团董事长惠东明的女儿惠又诗。
那夜,韩亚生平第一次喝醉。再三日,她平静出门,去了优传红酒公司上班,学酒,品酒,卖酒。
说到这里,任建双手掩面,双肘撑于膝上,任由双肩肆意抽搐起伏。
我眼眶微热,伸手搭在任建肩上用力地摇了摇,但并不是想把他的肩头摇得平稳一些。
任建声音枯涩,呢喃不清。
我默默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