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我和任建把昨晚那位没几个钱的千万元大爷约在茶楼见了面。此人名叫王会林,四十多头,崇州三江镇人。
由于有任建这个崇州本地人在场,我与王会林的交谈避免了昨夜那种玩死心跳的语言误会。与王会林简单寒暄后,我说道:“王老板,你先把对方写的借条给我看下。”
不料王会林摆摆手,说道:“不用了,今天早上对方给我打电话,说他一个星期之内就把钱还给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口中发苦,心想亏得昨晚上我还痴心妄想千万元的大案子,现如今却连蚊子肉都没有。
不料王会林只是微微顿了下,便又继续说道:“我今天找你们是另外一件事,我有个客户欠我货款十四万,拖了一年多;我不想再给他纠缠,我要直接起诉他。”
我微笑点头,心下忍不住暗暗问候了这位千万元大爷的大爷。
“虽然但是”这样的表达方式是十分讲究的,人在得意的时候,那可以是惊喜,甚至是浪漫;但以目下我的心态,这就是惊吓,至少也算是折腾。你说你一个七万元的小老板,干嘛非得装成一个土豪中的战斗机啊。
我一边腹诽王会林,一边强摁下心头的不满,不动声色地说道:“王老板,你先把相关的资料给我看一下。”
王会林从包里拿出几张皱巴巴地纸递给我,其中有一份买卖合同,几张出货单,两纸欠条。
我将材料略略看后就递给任建,同时暗自判断这案子主要事实的证据应该是充分的,胜诉还是有相当的把握。
王会林问道:“何律师,我这官司打得赢不?”
我默默规划了说话的层次,说道:“王老板,任何律师给你拍胸口说包打赢的话,那都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我们律师毕竟不是法官,案子不是由我们来判的,对吧?我们律师都只能根据证据以及经验作出判断。就你这个案子来说,我个人认为胜诉的可能性非常大。”
王会林摸摸脑袋,说道:“那还是打得赢嘛。”
我迟疑了一下,说道:“嗯,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王会林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又问我道:“那打这官司要花好多钱?”
我暗赞一声王老板爽快,这么快就切入主题。其实自打王会林说出十四万元的标的额后我就开始暗暗思量应该收他多少律师费,只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有些纠结。
我继续着规划好的层次,说道:“王老板,一般打官司的费用分为两笔,一是诉讼费,是交给法院的。并且,这个费用属于预交性质,也就是说官司赢了以后,要由对方承担。所以这个你放心,迟早会拿回来的。第二就是我们律师收费,我们都是按照省司法厅的标准,绝对不会乱收费。”
王会林点头说道:“这个我相信。你直接说你们收好多?”
我迟疑道:“按司法厅的标准,不超过标的额的5%。”
王会林似乎自言自语,轻声道:“5%?”
我急忙说道:“是不超过5%!”
王会林翻着眼睛想了一下,突然大声问道:“要七千啊?”
我有些尴尬,说道:“是不超过七千!王老板,这是省司法厅的规定。嗯,我……我们事务所的规定呢,你这案子收费是……”我心里一狠,说道:“四千。”
王会林想也没想,直接摇摇头说道:“贵了。”
我侧过头望着任建;任建则隐晦地眨眨眼,然后对王会林说道:“王老板,这是我们律师事务所的规定,但咱们都是崇州人,什么都好商量。你觉得多少合适?”
王会林伸出手指,说道:“两千。”
我故意犹豫了一下,说道:“王老板,我们从来没有收过这么低的费用。但是,既然你和任律师都是崇州人,咱们就当交个朋友。两千就两千。”
王会林满意地点点头,当他那圆圆的脑袋点完最后一下,我和任建有生以来第一个自己的案子便一锤定音。
让王会林把委托代理合同、授权委托书签妥,又把相关的身份信息收集了一下;当然,最重要的是把他的钱收了后,我和任建当即摆作一副认真研究案子的架势,将王会林给的那几张纸翻来覆去地研究,时不时还交换几句专业意见。
或许是我和任建太过认真而无意冷落了王会林,是以他默默坐了一会儿便声称有事而先行离开。待他前脚一走,我们马上收起架势,认认真真地开始讨论起律师费的问题。
我们实习律师不能单独出庭,所以我们的案子必须要找所里的执业律师合作。所谓合作,其实就是我们出律师费,而让执业律师挂个名,到时再出庭露个脸。
上行所规定,执业律师找实习律师合作,每个案子给实习律师五百元到八百元的补助,主要用于交通费、通讯费、材料打印复印费以及盒饭钱等等。上次李福给我一千元,应该是他表示了部分个人心意。
相反,如果实习律师有自己的案子需要和执业律师合作,则是按律师费五五分帐。当然,执业律师那一半费用里要包含开发票的税费。
这么一算下来,王会林这案子交一半出去就只有一千元,而办案成本约摸四百元,剩下的我和任建平分,每人三百元。
任建啧了一声,抠着耳朵说道:“案子,你说我好不容易接到我人生中第一个案子,我咋感觉不开心呢?”
我和任建的感觉不一样,我持续为第一个案子的诞生而兴奋,便笑道:“夫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你不是不开心,而是觉得人家执业律师拿走太多。可咱不是没本儿吗?有啥办法?”
任建歪着头想了想,笑道:“有道理。但这不是个事儿啊。案子,我觉得我们应该重点开发法律顾问,非讼案子咱哥俩自己做了就好,所有的银子全收兜里,想想就开心。”
我也觉得任建说的有道理,点头说道:“这个方向是好的,可前提是咱得认识那些真正的老板啊。除了韩亚她爸,我们还认识谁?刚刚那王老板算老板吗?。”
话音刚落,我突然想起那死胖子秦明,他都是董事长那么大的官了,应该完全算得上是真正的老板吧?于是从钱包里拿出他的名片。
任建抢过去一看,猛地一拍桌子,说道:“就是他!”
我微微皱眉,因为我虽然有秦明的名片,但和他没啥实质交情。当下我把那天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给任建讲了一遍,道尽我的顾虑。
任建听了没有立即说话,只是瞪着我,好像在数我脸上的汗毛。过了半晌,他很严肃地问道:“你病了?”
我纳闷道:“没有啊。”
任建奇道:“你傻了?”
我怒道:“你才傻了!”
任建笑道:“那你顾虑啥呢?不就是叫声师父吗?能少你一两肉?”
我迟疑道:“可是……”
任建轻拍桌面,说道:“可是啥啊?叫人家大爷你还得再多矮一辈,叫师父你倒赚了。案子,我的好兄弟!现在是啥年代?你还真以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我犹豫道:“可那老神棍多猥琐啊,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师父的,我别扭。”
任建露出一副神秘高深的表情,摇头道:“不是一口一个师父,而是一口一个师父。”
我愣道:“啥意思?”
任建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笑道:“嘿嘿嘿,案子,我的好兄弟,我的意思不是真的让你拜他为师,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名义。懂吗?你只要叫一声师父,确立了你们师徒的名义就行,没让你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啊。”
我眉头微皱,说道:“然后?”
任建嘿嘿笑道:“然后咱们就有了接触这位的理由。”说罢,他把秦明的名片在我眼前晃了晃,又道:“建筑公司啊,一年的顾问费至少得三万吧?而且说不准还有多少建筑纠纷,那可都是大案子。你想想,那得是多少钱呐?”
任建的话非常有感染力,重要的是他太了解我,知道我的死穴在哪里。于是……上苍啊,我可以摸着良心发誓言,我真的不想欺骗老神棍。
但是,我真的很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