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55年2月底,毌丘俭率主力军进驻豫州项城,文钦则率偏军在周边游击,与毌丘俭遥相呼应。清代史家何焯对毌丘俭的部署不以为然,他批评说:“毌丘俭到项城坚守不知道想干嘛?他缺乏必死的决心,有失勤王之义,真是耻于大丈夫所为。”何焯的意思是指责毌丘俭理应挥师北进直取洛阳。可当时的情况远没那么简单,毌丘俭仅六万人,司马师则拥兵十二万,两军迎头相遇,毌丘俭又怎能轻易突破二倍于己的敌军?说实话,他敢面对强敌,剑指京都,已是惊人之举了。
与此同时,豫州都督诸葛诞直逼寿春,从后方抄了毌丘俭的大本营;徐州都督胡遵进驻兖州谯郡,隔断淮南将士和中原家眷之间的联系;司马师则卧病率十二万大军,以王基为前锋统帅,在项城附近严阵以待。
三年前,司马懿经由这条路平定淮南,在豫州项城将王淩缉拿。三年后,司马师沿着父亲走过的足迹又来到豫州项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保住家族的权势。
就在司马师指挥中军安营扎寨后,前锋统帅王基仍是一个劲往前冲。幕僚纷纷劝谏:“叛军彪悍难与争锋,请大将军赶快让王基转攻为守。”
纵然司马师因为种种原因渴望速战速决,但他面对群臣这么大压力也扛不住了。要知道,在战争中,主帅违背众意是极危险的,就算司马师再强权,如果不能团结所有人也没法打这场仗。最后,他不得不下令让王基停止进军。可是,他心底依旧希望王基能坚持初衷。这么干挺不厚道,他等于把压力完全转嫁给了王基,至于王基能否扛得住,司马师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王基扛住了。
次日,司马师收到王基的答复:“毌丘俭裹足不前,肯定是军心不稳。不攻反守违背兵法要旨。如果给毌丘俭可乘之机,让他控制了临近州郡,叛军势头将一发不可收拾。据闻吴国已经有了动静,若拖延日久,不仅淮南,甚至连豫州(豫州在淮南西边)都会陷入危机。臣决定全速占据粮草充裕的重镇南顿。”
接下来的几天里,王基屡次陈明进军的重要性。
司马师下令:“最远进驻到隐水河畔,不能再冒进了。”
可是,当王基来到隐水河畔后仍不止步,他再度给司马师写信:“进驻隐水于事无补!兵贵神速,眼下外有吴寇,内有叛臣,若不速战速决局面很快会失控。群臣劝大将军持重,但持重不代表畏首畏尾!缓战必败!”
司马师再度下令:“不能贸然进军!”
王基,记住你之前说过的话,一定坚持下去。
王基早有觉悟,他答复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南顿乃战略重镇,绝不能拱手让人。”于是,他冒着抗命的危险,果断抢占了南顿。
这个时候,毌丘俭也打算进驻南顿,他行军十几里后,听说被王基抢先,只好又撤回到项城坚守。
就这样,王基数度违抗司马师的军令,比毌丘俭先一步进驻南顿。局面对司马师愈发有利。
先前,司马师只是希望王基速战,现在,他已经无比确信王基的正确。他下令道:“让驻守乐嘉城的邓艾示弱诱敌。”随后,他率主力军前往乐嘉城与邓艾汇合,等待敌军上钩。如此一来,不仅王基在向前推进,司马师也同样顺势向前推进着。
几天后,文钦果然被邓艾吸引,他离开毌丘俭直奔乐嘉城。当文钦抵达乐嘉后,却意想不到遇上司马师的主力大军。
战局对文钦很不利,儿子文鸯提议:“若趁夜间突袭,必能大破敌军。”
文鸯年仅十八岁,他自逞武勇提出夜袭的战术。有必要说明一下,三国前期存在大批以悍勇著称的猛将,这是因为小规模战斗比比皆是,或数百人,或上千人的小战场给猛将创造了成名的土壤。而在三国后期,动辄数万人参与的大型战役,个人武功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不过文鸯恰在三国后期以勇力被载于史册,这实在很罕见。
是夜,文钦文鸯父子各率一支部队夹击敌军。文鸯抢先抵达战场,他突进敌阵一边横冲直撞一边喊:“司马师!敢出来应战吗?”司马师摸不清楚对方底细,只能被动采取守势。可是,另一路文钦却遇到阻碍未能接应儿子,直到天明,文鸯擂了三通战鼓不见援军只好撤退。
司马师被文鸯折腾得彻夜未眠,左眼疼得越来越厉害。他的外科手术很不成功,囊肿虽被切除却受到感染,左眼球凸起几乎快掉出眼眶。他咬紧牙,用手捂着眼睛猛一用力,居然以惊人的意志力将眼球强行按了回去。
司马师差点昏死过去。黎明时分,他下令追击文钦父子。
诸将迟疑:“文鸯军锐,明明占尽优势却全身而退,这很可能是诱敌。”
司马师牙齿颤得咯咯作响,强忍痛苦解释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文鸯三次擂鼓,文钦都没来接应,士气肯定受挫。”
旋即,邓艾、乐綝(魏国初代名将乐进的儿子)对文钦父子展开追击。
待众将走后,司马师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窘迫的样子,便用被褥蒙住头,独自对抗疼痛。
我这是要死了吗?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不行,必须得忍到战争结束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