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岸之上点着红烛,照的这寂静阑珊的夜恍若白昼一般,室内传来馥郁清雅的芬芳,烟雾弥漫缭绕,在这冬日格外怡人。
浅浅淡淡的脚步声似是冲破了层层帷帐,来到阮宛珂的床前,他的眼神依旧是万年冰封一般,清冷深邃。
“宛珂,陪朕出去走走。你养伤这几日,在这花巷闷得太久了。”
他的目光柔和,只是按捺不住语气的急促。
这是在请求自己的原谅么。
阮宛珂望着那只伸在自己面前的手,看着似乎很温暖,还有厚厚的茧子,许是常年征战沙场手握刀剑留下的痕迹吧。
她抿了抿唇,忽而眼眶一湿,别过头去,径直走向门外,璞贤的眸子微微黯了黯,唇角上扬几分,似是自嘲般的笑。
他与她一前一后的出了花巷的门,北风呼啸,卷起暗尘扑面而来,一地枯残的带雪的残叶狂涌漫天,映下一地斑驳。
既是这花巷,也不似魏国,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漫天的疏星落入她眼中,却再激不起心底的涟漪,看着走在前面璞贤俊朗伟岸的背影,英姿挺拔也难掩那隐隐散发出的落寞。
在命令自己刺杀白玉时,他曾说,既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也有自己的无可奈何。
怎么,如他这般拥有一起,竟也会落寞至此么。
也许是吧。
只是在自己眼中,他一直都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唯有这一次,他赦免了自己,才是热的。
跟着璞贤转入一条幽深曲折的小径,她也曾在齐国待过一段时间,只是百般求全,竟从不知这富丽堂皇暗藏杀机的皇宫,竟有如此荒凉偏僻之地。
清风卷来花蕊重叠,落红满地,唯有点点残雪,让人不忍直观。
“你在魏国的这一年多,可还好么?”
他的声音很沉很低,再没有那浑厚冷冽的感觉,伴随这朗夜的风声灌进耳畔,不由心内只觉萧凉。
“很好。”
“那么元晗呢,他对你好么。”
阮宛珂鼻尖一酸,他对慕央好,我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陌涵的替身,还是慕央的。仅此而已。
可是话到嘴边,却换了。
“自然很好,玉姬贵妃,冲冠六宫,齐王进入魏国边境后,竟不曾听说么。”
璞贤听罢却猛然踩上了一片残雪之内隐藏的一根枯枝,那折断的清脆响声在空无一人经过的小径显得尤为清晰刺耳,他的步伐也在瞬间停顿住,忽而转头,那双比鹰还犀利明亮的眸子,直直的射过来,似是要望进阮宛珂的心底窥探一般。
“这便是好么?他为了慕夫人被我齐国皇族璞氏之人杀了之名,而举兵犯我边界,岂将你放在心上?”
阮宛珂淡淡笑道,“怎么不好?我一跃从贱婢成为贵妃,他更是将最爱的慕夫人之子,亦是魏国唯一的皇子交于我抚养,若是魏国不曾灭亡,我便是来日的母仪天下的太后。君王的****何曾比位分荣宠还重要?齐王的后宫妃嫔,是更看重齐王的爱,还是齐王给的尊贵?”
“你知道的,朕并不爱朕的后妃。”
他转过身子,走过来,目光直视她,毫不躲避。
“朕心中,从未忘却烟雨楼与你初见那一日。”
“人生若只如初见,却只是心内的懊悔。齐王并非不知我为楚国公主,又为何一定要灭我楚国?你难道不知,我父王并无称霸天下之心。”
“没有么?”
璞贤冷冷一笑,眉宇间的戾气再次映入她的眼帘。
“朕安排的卢绰约,你也见过,她在楚国陪伴你父王风月之日,曾无数次听他说过,若是能大举进兵齐国,收复天下,称霸世家,才是君王之命。宛珂,你难道不知,天下没有一个君王不愿一统天下。这是世间最美好的梦。”
”我不懂。元晗亦是君王,他也想一统天下,只是为了慕央,他仍可血溅江山,他又岂会不知,一旦出兵击你齐国,必是有去无回,可是他仍做了,可见世间帝王,并非皆如齐王一般冷血无情。“
”你又怎知,元晗能为慕央做的,朕便不能为你做?“
璞贤打断了阮宛珂的话,引来她一愣。
”朕若封你为后,你可愿。“
他的语气从容不迫,眼神中自有一种淡然闲静的东西。
”我,不愿。“
阮宛珂昂首,她本以为他会气恼,却不想在下一刻,单薄的身子竟感受不到片刻的冷意,反而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温暖之中,她被璞贤紧紧的拥入怀中,这份力量,直到她似是不能呼吸。
”对不起,宛珂。“
对不起,这话,竟从你的口中说出,可否讽刺。
阮宛珂闭上眼,感受着来自他身体强烈的颤抖,他必是从未曾想过,在他杀尽楚国皇族,让江山尸横遍野之后,我还能不拒绝他的怀抱,任凭这萧瑟的北风,吹透他龙袍之下我瘦弱的身躯。
”朕无意杀你父王,是你父王,在成为俘虏之后,想以暗器杀朕,司马将军,为了保护朕,他才杀了你父王。“
是么,你无意做的,不是你做的。
”朕为了你,为了在你再次出现在朕的面前,朕可以得你感激一笑,甚至自此再不离开,宁愿背负楚国再兴国的一日,也想力排朝议,留下你父王一命,你信朕么。“
阮宛珂闭上眼,一行清泪自眼角溢出,无言的点头。
我信你。
只为你三番两次救我于风口漩涡,只为你昔年,在我心上,是君子之义,我便信你。
可是,我楚国江山,我父王与亲妹的性命,我如何放下。
璞贤,你告诉我,我如何放下。
“那么,现在,你愿意做朕的皇后么?”
璞贤松开阮宛珂,与她相视,他的眸中有期待,更有一丝惧怕。
他伸出手,以指尖沿着她的泪痕拭去,一点一点,轻柔无比。
“立敌国遗女为后,你的齐国臣子,你的万千子民,你的三千后妃,可能信服?”
璞贤忽而笑了,他吻上阮宛珂的唇,苍白的颤抖的唇,不是索取与深探,而是浅尝辄止,温柔轻缓,在阮宛珂想要推开的瞬间,他却已离开。
“朕不怕,既是无一人允准,朕也可血溅朝殿,只为你一人。”
我羡慕慕央,羡慕她虽然是细作,却能得到一个君王,一个本应在知道真相杀了她的君王毕生不能释怀的挚爱。
这挚爱,让我嫉妒,让我疯狂。
可是,你竟说,血溅朝殿,为我一人。
“齐王若是后悔了,可会也因江山万民,而杀我一人?”
“元晗会如此对待慕夫人呢?”
阮宛珂被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吸了进去,她摇头,仍是浅淡的泪迹。
“朕也不会。宛珂,你再不是亡国公主,失国贵妃,而是朕,齐国母仪天下的皇后。”
“即使我已是他人枕畔之女,齐王也不在乎么。”
璞贤的眸子忽而一沉,“朕在乎。只是朕曾经的过错,怎能对你如今残忍?朕只愿,终生,再不错过你,为你的楚国江山,偿尽毕生之****。”
霎那间,清泪缓灼,遥遥坠下,阮宛珂抿唇,偎紧璞贤的胸膛,这是她曾在元晗怀中,感受不到的温暖。
万千宠爱于一身。
你只包容我一人,无论什么。
既是血溅江山,也立我为后。
为我楚国,偿尽毕生之****。
这是你对我的承诺,璞贤。
我背负所有人唾弃之名,忘却我血海深仇,随你进入齐国,做你的皇后。
璞贤,你不要让我后悔。
今晚,疏星明月,也可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