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梅千界东叶之东,是瑶州,但瑶州却不是东叶大陆的边缘,在瑶州与无尽海域间还有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湿润的海风总是带着雨水吹向这里,导致这片土地终年潮湿,这里有无数河流大泽,小池小洼遍地都是,几乎没有几块泥土是干燥的。
这里便是泽原,一个极为广袤的沼泽地。
无数水属妖兽荒兽的天堂,人类的禁区。
岳川与雨姑娘反复商讨,终于确定了这一点,自己一头钻入那传送阵,结果是被传送到了泽原,横跨了整个瑶州。
青年苦笑不已,开始怀疑自己与瑶州是不是天生不合,本就是一路向东,想去瑶州道语宗的,可没想到刚踏足瑶州之西,便直接被传送到瑶州之东了。
这里荒芜人烟,满是在这盘踞多少年的大妖,这让自己如何生存?
可修行还是要继续的。
自己与单六在这片凶兽盘踞的大地上闹出如此大动静,却还没有妖兽前来查看,岳川估计是师尊那道剑气震慑的缘故,他必须抓紧时间疗伤,毕竟不清楚师尊的这道剑意能撑多久。
此时雨姑娘终于出声了,道:“刚才那场雪……”
雨姓女子是继昙州那位大修士之后第二位见过隆冬剑气却活下来的人,对于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岳川自然做不出杀人灭口这种事,便答道:“是我师尊赠予的。”
姑娘点点头,道:“你的师尊是一位了不起的前辈。”
上清门徒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在这片茫茫水泽,很可能便只有他们两个人类,想要逃出去,真的很难,他们要沿途战斗,要警惕瞭望,要长久的飞行,还要保持充裕的灵气,更为关键的是,这样的日子不知要持续多久。
岳川觉得,两人必须要交一下底,尽管在刚才的战斗中两人配合勉强算得上默契,但接下来的日子无疑要更艰难些。他张口道:“雨姑娘……”
或是抱着他同样的想法,岳川话未说完,便被女子打断了,“就叫我青霖吧。”
她抬手挽起额前垂落的发丝,表情有些不自然。
岳川则是自然多了,因为雨姑娘叫起来好别扭,出于尊重,青年还是重新介绍了一下自己,
“岳川。”
或许是觉得不够礼貌,青年又多添了一句:“雨青霖,正是好名字。”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好了许多。
岳川与青霖二人在原地待足半个月,直到后来这里的妖气越来越重,两人才无奈离开。
好在青霖的伤势已经痊愈。
运气不好的一男一女收敛气息,一路向西而行。
……
今天是他们来到泽原的第二十三天。
黎明。
还是与往常一样,两人寻了一块稍微干燥一点的草坡,面东而坐。
这里是整片大陆的东极,泽原的天空最先亮起,慢慢的,白中透着一点红,大日还未出,而朝霞已经熠熠生辉,金红交织。无尽的泽原在朝霞照耀下美的让人心醉,水面波光闪耀,碧草轻摇。
这是他们仅有的休息时间。
青霖痴痴看着美丽的朝霞,眼色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岳川则抓紧时间疗伤,他的神魂需要时时温养,更严重的是,他血肉筋脉内还残存着火蛇留下的暴虐火意与锋锐细碎的空间残片。
他体内灵气运行出了大问题。
背负着上清一脉传承的青年之所以能见到第二十三天的日出,完全是因为坐在他身边的恬静姑娘。
这个同为练气境圆满的女子比岳川还要小上一岁,修为却臻至练气圆满,自伤势痊愈后气机更是起伏不定,好像随时可以迈出那道门槛。
随着那日两人互相透露自己手段,岳川对她要多了一些了解:擅长幻术,毒术与缠斗,不喜强攻而非不善,五行风雷会而不精。
而她真正让岳川刮目相看的还是发生在他们遇袭的那一次。
那是他们在泽原的第十七日,也就是离开剑意笼罩地域的第二天,他们遇见了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妖兽,是一只第二境末期的水行猿相妖,堪比与人族结了罡煞的泰和修士。
这只猿妖突然从两人身侧的一条大江里跃出,泰山压顶般砸向岳川青霖二人。
猿妖气息收敛的极好,这个距离岳川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他只能期望剑气被激发时,自己还能有口气。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猿妖巨掌带起的大风顺势倒下,将身旁的女孩搂过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这个举动崔嵬不曾教过他,与修行无关,是十五年凡间伦理与长辈的言传身教告诉岳川的,男人不能死在女人后面。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发生,猿妖凌空收手,在岳川目瞪口呆下将其拨开,用它那石碑大小的肉掌摸了一下青霖的额头!低声吼了一声,然后便跳入江中消失了。
一场大祸便在岳川不明不白中消弭了。
再后来,所有妖兽都是如此。
她对妖兽好像有一种独特的亲和力,便是最为狂暴的伏脉也只是轻轻蹭了她的脸颊,便转身离开了。
所以他们二人才能小心翼翼的活到现在。
这样让岳川对身旁这个来历神秘的姑娘愈发好奇,不过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他也就没问。
过了一会,太阳出来了,金光驱逐红霞,整个天地间一片明亮,也就没什么看头了。
岳川停下疗伤,他知道又该启程了,在这里,多停留一刻,便多一份危险,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意外,会不会在下一刻便葬身首口。
岳川从储物镯子里取出一块极品灵石,准备递给青霖,这些日子都是这个女子在驱使紫纱飞行,他则是放出神识感应四周,这些日子他们便是这么过来的,而她必须时刻保持灵气充沛。
岳川刚刚转过头,整个人便呆住了。
抱膝而坐的姑娘的脸突然像被烧裂的瓷器那样,密密麻麻生出许多裂纹,细碎裂片逐渐脱落,然后如泥沙般簌簌而下,着实把岳川下了一跳。
薄薄的裂片在脱离后化为粉尘消散在空中,而显露出的是一副宛在画纸上的面孔。
精致的轮廓,光洁的额头被散乱的青丝随意盖着,眉毛弯弯,是和她衣服一样的青黛色,粉润的朱唇是寒冬的最后一朵梅花那般颜色,红而不妖。
但你看她的第一眼总是会被她的眸子吸引,那是春水一样的碧绿色,藏着万千风情,是竖瞳,极富妖意。
妖艳与恬静在这张脸上同时存在,美到就连霞光都不愿离去,将最后一抹红芒洒到她脸上。
岳川后背湿透了。
他看到绿色竖瞳的第一反应是唤出奉天戟,因为只有妖族的眼睛才是竖瞳!可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的敌意与警惕却瞬间烟消云散,只想永久的看着那双眼眸,这种感觉让岳川有些恐惧。
青霖看到了在空中飘散的粉末,有些慌乱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再看看岳川的反应,顿时明白了,颓然垂头,嘴角有些苦涩之意。
岳川想着与青霖在泽原度过二十三天,心中的不安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明悟,就说嘛,气质如此出尘的女子怎么会有那样平凡的容貌,老天又不瞎。
他瞬间也就明白了青霖易容的原因,无论是绝佳的容颜,还是妖异的竖瞳,在没有绝对实力的情况下,都是不能现于人间的。
他放松下来,小心翼翼的道:“青霖,你的脸?”
青霖没有回答,从发髻上轻轻取下一朵淡紫色小花,这朵花真的很小,藏在青霖如瀑的长发间很难察觉,只是现在这朵花已经枯萎了,花蕊出有刺眼的枯黄色。
这是解愁花。
解愁花,大千界花木榜排第十四,天地奇物,扎根于女子发间,当寄主心有不安时才会绽放,此时的寄主能幻化出所有她想要的面孔与气息,无人可看穿。
等到寄主心中一片安宁时才会枯萎脱落,枯萎后的解愁花会重新化为种子,当寄主心中满是情意时,解愁花会重新绽放,化为世间最美的嫁衣。
所以解愁花又叫嫁衣花。
青霖咬着下唇,看着枯萎的解愁花,刚刚安宁的心境又起波澜。
她有些难过,
这是小姨送给自己的唯一件礼物,这朵紫色小花陪着自己有十个年头了,
“当小花凋零的时候,就是小姨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我家的霖儿已经没有烦恼了。”
小姨,你知道吗,如今这朵花已经谢了。
这片泽原虽然满是看起来凶煞的妖兽,但他们对自己都没有敌意呢,和狐林的那些狐狸一样,他们都喜欢霖儿,而且这里的朝霞好美,和娘亲指给我看的朝霞一样美。
还有旁边这个人,他也很善良,他的气息很干净,一定是个好人。
岳川看着默不作声的姑娘,心里急的不得了,这有什么呢?不就是半妖吗,只有那些愚蠢的老旧的东西才会认为半妖不祥,他们都要下地狱!
十三岁从军,四年戍边,两年守山修道,直到两年前才游历红尘的单纯小子哪里懂得安慰女子?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双手该怎么摆。
青霖指间捻着的小花慢慢干枯卷皱,化为一粒黑色种子从女子指间滑落,岳川眼疾手快,不知何处安放的手瞬间接住种子,年轻人眼睛一亮,肯定是这朵小花死了才让青霖失落的!
岳川小心将花种子收到储物镯里,放到一个大大的檀木盒子里,盒子里有一块带有明黄色长穗的木质方牌,有一个淡黄的卷轴,有一个绣着梅花的包裹,这些都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小心放好种子后,岳川好像有了些底气,小声道,“青霖,你放心,我一定让这小花重新长出来!”
沉浸在回忆中的姑娘被惊醒,才反应过来解愁花种已经被收走了,听着岳川的豪言壮语,她哭笑不得,两颊通红,
这呆瓜不知道收人家女孩子嫁衣花种是什么意思吗?
可羞红的女子不知道因为什么没有向年轻人要回种子,居然鬼使神差的点了一下头。
此时天空光明大作,碧空如洗,又是一个好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