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端云醒来后,先是看了看被层层藤叶遮盖的木屋。空荡荡的屋子,意料之中,可他想要的是意料之外。
空忘一天未回,他心中的愧疚越甚。
他走出平原,于一棵血穹树下找到空芒,依旧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记住所有血穹树的数目以及每一棵血穹树的位置,”空芒认真道。
她略惊异于冼端云会主动来找自己,感觉有什么少了,又有什么变了……因为空忘没回来吗?
“血穹树?记这些有什么用?”冼端云洗耳,每扯到一件不同于外界的事物,必会有两个结果,一个是不可触碰的法则,另一个则是不问就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秘密。
前者空芒绝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半句,后者只要空芒有时间与耐心,问了大抵上都会回答。
“你能看清天空吗?”空芒抬手,指着淡红色的天空,不答反问。
一棵棵高耸入云的红褐色血穹树的树干笔直,树杈稀疏,云层仿佛是被高处的树杈撑起来的一般,被风吹拂绕于树干周围,薄雾笼罩在低空的树杈上。族地四周不规则分布的血穹树好似都向族地中心汇聚,消失于深蓝、淡红的天空——视线尽头。
冼端云摇头:“我看不清,但我能猜到一些。血穹树触碰到穹顶时,天空就会落下红色的雨,那是血穹树的树汁混合着真正的雨水。”
空芒悯然一笑:“这些只要有心观察,谁都能猜到,我不希望你知道原因。你只需帮我记住每一棵血穹树的位置即可。”看不清天空的人,她不会向其道出真相。
日子在冼端云陪空芒绕着族地数树的时间中过去,树木没有增加,但少了。
一场血雨狂风过后,空芒跑向录生塔,在塔前发现一名女婴,女婴旁边躺着一把墨蓝色的剑……
族地中少了两棵血穹树。
十六年后,女婴长到了外出历练的年纪,而那把墨蓝色的剑从一开始就拥有剑灵……
空芒嘱咐道:“澜儿,征儿,切记万事小心。”
空澜摆手让空芒宽心,斜眼瞥了下身旁有些木讷的少年,撇嘴扬言道:“阿征那么厉害,有他在,我可以打遍天下!”
那把剑中的剑灵,名空征,只是与空澜同一天“降生”,故剑灵空征便把自己存在的意义当做守护空澜,将空澜视为他唯一的主人。
后来……他们在外界以强大的实力,成为了天界的战神。
至此,空之一族名声大振,令外界的人想要一探究竟,这一族为何每个人都如此强大?各种传言便迅速流出,说:“空之一族灵气富裕,有着许多奇异的事物,但凡住进空之一族的人修为都会突飞猛进……”
这类流言从没有停止,只是这次掀起的浪,与以往荡起的涟漪相加,像处于滂沱大雨中的湖面,无法归于平静。
所以,空芒身披轻甲,一身干练的白衣装束,腰佩芒痕,时刻准备着与外界闯进来图谋不轨的人战斗。
虽进入了族地就代表着他们吸收了族中灵气,已成为了半个空之一族人,但心术不正的族人,空芒会将他们从哪儿来,打回哪儿去。若执迷不悟,就让其成为血穹树根系下的养料,她不需要会给她的族人带来危害的新人。
族人们很久以前就知晓空芒会斩杀擅闯族地的外人,也揣测空芒不待见外姓族人,否则为何只与空姓的族人往来?故外姓的族人对她就只剩下畏惧。没有外姓族人敢靠近她,尽管她是一族之长,可这一族之长似乎不仅没有为他们做过任何事,而且还有可能哪一天心性大变,连同他们这些外姓人也杀了。
他们不知道,空芒更亲近于空姓族人是因为外形族人都有父母亲人,而空姓族人没有血亲,她不照顾初降生的婴孩,还指望其他人族人跑去录生塔抱新生儿回去抚养吗?
空芒常常茕茕孑立,单薄的背影萧萧。
“他们不理解你,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理解你的苦衷。”冼端云与空芒并肩,低偏下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空芒的长睫轻颤,习惯性半垂的眼睑抬起,触及冼端云的视线时,不由得怔了怔,随后一点一点的扯出自己近乎已经忘记的被称为“笑”的表情,偏头,眯起眼睛,咧开嘴角道:“谢谢。”
她记得空忘是这么笑的,每看到空忘的笑,她再沉重的心情也会跟着晴朗了。
可她缓慢展开的笑颜还是令冼端云措不及防,沉溺其中不自拔,也因此让他下定了决心,不再用“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这句算是旁敲侧击的话,而直接问:“我能分担你所承受的一切吗?我想与你并肩前行,我心悦于你……”
空芒倏然睁大眼睛,笑容僵住:“……你为何会喜欢我呢?栽养你的主人不是我,而我起初还想趁忘儿睡着时将没有修出灵识的你拔掉扔出族地。”此刻她竟不知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好像震惊中有苦涩、酸楚、迷茫、喜悦?为什么?
因为冼端云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愿意接近她的外姓人,因为只有他整天笑着问她:“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你最后还是放过我了,不是吗?否则我也不会成为‘冼端云’。”
冼端云狭长的凤眸紧盯空芒的脸,观察她的表情,继续道:“或许是因为初见你时,你的满目愁容以及不达眼底的笑,让我很想抚开你拧起的眉,想看你真正毫无顾忌时所绽的笑颜。后来,你的告诫让我对你产生了更强烈的好奇,我想知道你身上的秘密究竟有多少,留意你的时间久了,脑海就被不会笑的你占据了……”
可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了几分。
“正常情况不应是红霞浮面?再不济也就面无表情吧?难不成真的……”冼端云逐渐失落的想着,却视线一偏,瞥见空芒红红的耳根……他瞬间喜出望外,转身扳过空芒的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眸,追问道:“我还是有希望的对吗?”
冼端云的双手捏着空芒的肩头,摇晃的那一下让空芒的脑海空白了一瞬。
空芒看着这张第一次离自己如此近的妖孽脸庞,慌忙垂下眼眸,让理智压下复杂的心绪,嘴边泛起悲笑,摇头道:“不,我不能喜欢任何人,谁都不能喜欢我。”
冼端云整个人都僵了,凉意从心口向四肢迅速蔓延,不解的问:“为什么?”
空芒掰开冼端云的手,后退一步,面无表情道:“因为我是族长。”
冼端云不屈地收回停留在半空的手,站直问:“族规规定族长不可以有喜欢的人吗?”
“不是,是因为……对不起,我不能说。”空芒低头,背过身去,捂头快步走了,说这话时,清丽的声音夹着痛苦与挣扎。
“如果我代替你成为族长,你就可以告诉我一切吗?”冼端云忽追上她,大手一揽,臂弯绕过她的腰肢,将她圈进了自己的怀里,下巴枕在她的肩甲上,于她耳畔低语道。
空芒的金色眼眸波光动荡,一行清泪落下,笑着沙哑道:“你赢不了我的。”
温暖柔软的娇躯贴着他的胸膛,鼻尖从肩甲的金属气中嗅到了一丝舒心的香甜,忽然一滴滴温凉的液体落下,打湿了他环过她腰肢的衣袖,渗透到手臂上。冼端云不禁更紧的将空芒揉进了怀里,眸底深沉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放开我!”
“舍不得,能明天再试吗?我……喜欢现在这种感觉,让我再抱抱。”
“……”空芒“腾”的面红耳赤,竟会有人调戏她!
族中有一传言,只要能打赢族长,就可令芒痕易主。
空芒曾只当这是个笑话,芒痕的归属,由她说了算,与实力无关。后来,反感她这个族长的人把“笑话”当真,前来挑战她,却无一能赢。就连真正的空之一族人都尚且不能,更何况冼端云这一棵被她看着长大的小藤?
那一战震得族地地动山摇,河流激荡,漩涡四起,流云崩散,天空现出难得的澄明,却还是看不清穹顶,因为被高处的树干和枝叶遮挡了。
伫于一旁的芒痕被族人发现,他们便无心观战,无论是外姓还是空姓的族人,都跃跃欲试,想看看这把神剑究竟有何奇特之处,最终却无人能将其从地上拔起。
冼端云输了,对空芒来说,结果毫无悬念可言。
原以为冼端云会至此努力修炼,或者消失一段时间平复心情,可他还是随于空芒左右,只是话语少的他们,几乎之间都不说话了,使氛围变得很微妙。
空芒算着时间,来到传送阵法前。
冼端云问:“你要出去?”
“我要去找忘儿,再过不了几天,她会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更别说回来了……”
“我也去。”
“你留下,帮我看数血穹树,如果天空落下血雨,记得雨停后,去录生塔接回新生的族人……”空芒说完,转手将芒痕塞进冼端云手里,不容冼端云反应,抬脚走进法阵中。
冼端云的身体率先替他作出大脑还未作出的反应,一只手伸进了阵法里,却只刚触及到她的衣角,她就消失了。
冼端云缓缓收回空空如也的手,发怔,“如果再快一些,就能抓住她,就能和她一起去了……我想当族长是因为你啊……谁会想要当这无聊而又枯燥的族长?”
“但是我还没赢你,为何却能提起芒痕?”
如果非要找一个除了她之外,可以担得上族长之任的人,冼端云是不二之选。
他独自一人,走着空芒一天又一天趟过的路,体会着空姓族人质疑的目光,就像空芒会受到外姓族人疏离的目光一样。
独自愉悦的想着:“算是得到她的肯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