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正午,易千由门外响起越来越小,间隔越来越长的敲门声,并伴随着一顿大呼小叫。
“哇!叔叔家的门好多灰啊!”
“哇!叔叔是猪吗还不醒!”
“哇!手好痛哇!”
“哇!……算了不敲了。咳咳……”厉慢行扯了扯嗓子,大喊:“叔!叔!我!爹!娘!回!来!啦!”
忽然,一片阴云笼罩,他抬头,眨巴眨巴眼睛。
“嘿呀,我还奇怪你这小兔崽子看见爹娘就跑什么意思,”历风行弯腰抱起厉慢行,一手臂膀托着他,一手搓了搓他的两只红红的小灰掌,故作生气道:“是不是你叔叔给了你什么好处?”
易千由这几年不怎么回来,记得最近一次回来是在半年前,有事飞鸽传书联系。而最近一次厉慢行见到易千由的时候才两岁。两年过去,厉慢行还记得他有个叔叔已是难得。
厉慢行摇头:“没有!”
“吱吖——……
易千由睡眼惺忪的开门,随意抽出一张银票递给厉慢行道:“小小厉乖,这是奖励你的。”
厉慢行瞥了一眼银票,嘟嘴,扭开头:“哼,一张纸而已,我家里有一堆,而且叔叔这张纸画得花花的,要不要我教叔叔画画?我画的比叔叔画的好。”
小的嗤之以鼻,大的目瞪口呆。历风行嘴角抽动道:“你抢劫钱庄了还是抢劫无二了?”一万两一张的银票不是没有,只要放入钱庄的钱有一万就可以有了,但都没什么人这么用!谁会拿着一万一万的银票去与人交易?目前他知道的人中这么做的无二绝对数第一!昨天不是传得沸沸扬扬,说易千由被无二捆了吗?虽说今天早上的消息更劲爆。
易千由扬眉,退身请历风行进屋:“这个说来话长……”
易千由简略与历风行说了下经过,历风行皱眉,道:“小渡怎么办?她等了你那么多年,你却娶了其他女人,她岂不会自寻短见?”
易千由丧气地低头:“因为无二已经让我没得选择,她的等待只会让我愈加愧疚,我希望她就此放弃,即便为了气我而嫁人也好……”
“我会把你的事写信传达给小渡的。”历风行重重叹了口气,站起道。怀里的厉慢行一愣一愣的,没听懂大人之间的话,手里拿着那张万两银票,在思索,这张纸一定不简单,赶紧回家找个地方藏好,说不定是张藏宝图呢?
这……和藏宝图也差不了多少了。
轩做好午饭,见去找厉慢行的历风行还没回来,便寻来了……
“小易!听说你被无二抓了?你没事吧?”轩看到易千由,担心的上下打量他,确定他毫发无伤,心便放下了。
历风行想起道:“小渡写给你的信我都收好了,你还要看吗?”
易千由抿唇,回身拉开抽屉,从暗匣里拿出一个盒子,当初的小木盒变成了巴掌宽。
他把木盒递给历风行道:“不用了,把她的信都放到里面吧,也不用把盒子放回来了,帮我保管好它就行了。”
历风行接过,心情复杂。
厉慢行好奇的打开盒子,抽出木屉的那一瞬间,一张张黄纸黑字的纸条纷纷扬扬的飘落,每张都会有两个字开头——小易。
厉慢行惊艳的:“哇~”
历风行和轩俱面色一变,动了动嘴好像要数落厉慢行的不是。
易千由却在此之前微笑着抬手,抚了抚厉慢行的头,让历风行和轩的话生生梗在喉里。
易千由弯腰,把纸条捡起,叠放回木盒中。重新看一遍,仿佛能体会得到她的经历了……
周围安静的可怕,厉慢行转眼看到爹娘的脸色都不对劲,怔了怔,瘪嘴低头,折银票。
历风行把厉慢行放了下来,把木盒塞回给易千由,转身出去,留下一句话:“小易,我觉得你还是看看小渡的信吧。”
易千由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不久,历风行进门便把一沓纸条放易千由托着的木盒上。
易千由紧抿着唇,打开木盒,一张一张的把纸条放进去……
之后,他依旧无言,扬手,走了。
厉慢行攥着折成方形的银票,向易千由大喊:“叔叔你去哪里啊!我还没教你画画呐!”
……
走在皇城大街上,易千由的内心依旧混沌一片,这份感情不想要的时候拼命的黏上来,想要的时候却又不得不将之扯开。
“小易,杨伯伯给罗大哥买了三匹小马驹!”
“小易,它们和小红小白小黑很像呢……”
“小易,我该怎么做才能把九师父赶走?”
……
“小易,我怕……”
“小易,我怕我爹以死相逼。”
“林云渡……”他内心颤抖的喊着。
“小易,我还是一意孤行的林云渡。”
不知为何,看到最后这张信条时,他心中的喜悦会大过悲痛。
浑浑噩噩中,他听到旁边的人们都在讨论着一些相近的事。
什么“公主长岚最为睿智,成功花钱请无二抓来金钱易给她当相公,一夜间富家千金们悔不当初,数之不尽的女子泪如雨下,意欲寻死。”
什么“太子长麒命中带煞,每次出宫必定遇险,此次于前往长公主府的路上遇刺,局面越加失控。众多有心人对此暗中观察,虎视眈眈。”
易千由顿住,接着跑进人群里,再从另一侧冲出飞跃上屋顶时,和煦阳光下金衣粼粼,衣袂翻飞,墨发扬起,面玉无双,惹得众人抬首,目光追逐着那个身影直至消失。
“那不是金钱易吗?”
“他不在长公主府?”
“我就说嘛!长公主容颜尽毁,无二一走,他肯定会逃出来。”
“他这方向好像是去长公主府?”
“难道有人悬赏太子长麒?”
“废话!肯定有啊!不然现在与太子护卫队打斗的那两个黑衣人是怎么回事!”
“我是说难道金钱易接了取太子命或者保护太子的悬赏?”
集市通往长公主府的那段石板路长约一里,修竹夹道而生,竹影婆娑摇曳,枯黄的竹叶铺落满地。
长岚在外人眼中是失势的公主,欲盗她府中财宝的人数不胜数,但最终都被家丁和婢女无声处死,埋于竹林之下,血肉日夜滋养,才有了如今茂密葱笼的竹林。
易千由轻身踩在竹海之上俯视下方。道路左右的竹林里有数十名袖手旁观者,亦有与易千由一样脚踩竹叶,立于竹林上的。
现在的局势是几名侍卫与两名黑衣蒙面、头戴斗笠的人缠斗,然而很明显那几个侍卫最多只能和那两名黑衣人过一两招,至于太子长麒,则被侍卫队长陈悔之护送往长公主府跑去。
处于路中段的马车轿帘外鲜血四溅,匍亡于地的白马身中一镖,飞镖周围的皮肤呈大片黑色,乌黑粘稠的血液从飞镖边缘流出,蜿蜒落地。马车前后左右皆有伏尸,淋淋鲜血染红的竹叶可铺出一条长约二十丈的路。
未几,仅剩的那几名侍卫也倒于剑影之下,两名黑衣人握剑一甩,剑刃附着的血液被甩掉一半,血色锋芒渗人。他们互望了一眼,又瞥了一眼周围想坐收渔利的家伙,二人不用再互相确认,几乎同时抬脚往长公主府冲去。
奔跑中,右边的黑衣人左手一动,当即朝刚踏上长公主府台阶的长麒挥甩去,一把与白马身上那把一致的飞镖飞出。
竹林里和竹林上跟着跑的人俱睁大了眼睛,易千由也不再旁观,踏竹浪疾行如履平地,浮光掠过金衣衣面,衣袂飞扬。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排满银针的针囊,利落摊搭到左臂,一抽抽出四根夹五指之间,按飞镖的速度快速预判,下一刻便将银针甩出去。
叮叮叮叮当——
四根银针太细,全被飞镖切断,但飞镖的轨迹已偏离,撞在了长麒刚踏上的那一级台阶的阶壁上,反弹着射落阶下,没入竹叶堆中。
银针体积小,有时即便命中目标也不会被目标发现,同时不淬毒的情况下作用渺小,可以像大夫那般拿来点穴用,虽不至于比大夫用的银针细,但方便携带,对高手来说足够了。
易千由又拔出一把银针,目标,那两个黑衣人。
因飞镖被人打偏,黑衣人就已注意到左上方的易千由。易千由甩出银针的那一刻,他们便把握在右手的剑换到左手,伸起剑到左上方。银针刺穿纷落的竹叶抵达的那一刻,两把剑剑光一闪,当当当当,两剑的剑身各挡下两根银针,同时,他们离长公主府还有十步之遥。
打斗开始于通往长公主府的路中央,再加上竹海沙舞纷飞,没有人出来也就不知道外面已血流成河。陈悔之拦在长麒身后,催促长麒赶紧敲门。
右边的黑衣人这次右手一动,再甩出一把飞镖。
易千由眉头皱起,眼神冷冽,抽出一大把银针甩出去,针囊仅剩最后两三根银针。
叮叮叮叮叮叮——
这次太近了,就算是银针也无法将飞镖完全打偏,最终还是会……
陈悔之眯起眼睛,只要他还没倒下,太子就不会有事!他束握钢刀于身前,左手抵着刀尾的刀身,当——飞镖撞击于刀身上,又反弹开了。
此时,长公主府的大门终于打开,开门的婢女还没弄清楚情况,而且一看不是府中的下人,就双手抵着门叶,只开一条门缝……
长麒想直接掰开婢女的手冲进去,结果却落差极大的发现自己的臂力不及一个姑娘!
长公主府的下人至少都会些武功,说白了就是皇帝派来照顾和保护长岚的,也就是说他们都没见过长麒。长麒在皇宫周围自带一圈又一圈侍卫组成的人墙,能见长麒的除非视线高过侍卫的帽顶。
婢女的视线被长麒和陈悔之挡了,外面又没有之前侍卫们被杀时的痛呼,她上下打量长麒,问:“你们是谁?”
长麒急得就差没跺脚一头撞上去了。他悬在半空的手略微颤抖的道:“我乃太子长麒,现刺客即将杀来,还不快让开让本殿进去!”
婢女闻言不禁一愣,随即慌忙退开,不管是不是真的,这种事必先宁可信其有。
此时,两名刺客一边嘴角翘起,左边刺客骆深尹把剑换回右手,两人同时分别往不同的方向发出飞镖,左边的骆深尹目标易千由,右边的江灯繁目标陈悔之。
易千由一惊,翻身跃起,飞镖穿过他原来站的地方,射中了他身后一个人的脑门,那人头顶血流如注,面容扭曲,一口鲜血喷出,身形往后倒去,嘭——掉落入竹林中。易千由落下后没有停留,接着手抓住竹尾往下荡了大半圈,又翻回竹林顶。在他刚开始荡下去的时候,第二把飞镖几乎擦着他的头顶飞过,消失于天际。
易千由重新站回竹尾上时,他便看到,大门关上之前,侍卫陈悔之的胸膛中了一镖。骆深尹和江灯繁都接连发了两把飞镖,陈悔之挡开了第一把,躲不掉第二把。
骆深尹和江灯繁跑上台阶,见大门关了,没有花时间在撞门上,返身退了回去,翻身跃上大门上方的瓦檐。
跑进长公主府,不是瓮中捉鳖?
易千由现在身上没带兵器,而那两个刺客,他没猜错的话就是当初方锦岁找来抓他去左丞相府的那两个赏金猎人,现排行榜并列第三。因都是同时行动,赏金也一样,故并列。
这么有默契,左右手都能熟练运用暗器、武器,又戴着斗笠……别以为换上新的斗笠、蒙上面他就不认识他们了!
骆深尹和江灯繁踩上大门屋脊时,忽然顿住。他们看见对面,大厅的屋脊上,站着一个身穿灰衣,背负弓箭,细碎短发及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