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千由从皇宫里出来已是未时,皇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摩肩碰踵,只有车、马、轿过道时人群才会避让开来,而这也意味着退到两旁的人群更拥挤,人多除了热闹、出行不便外,还有一个常见的弊端就是利于行窃。
被人海挤到路边的易千由留意了下周围的人,抓紧背上的包袱想挤出人群,结果刚走了两步就脚步一错,自己把自己给绊倒的同时,还把身前的好几个人撞倒了。
他连忙满怀歉意的爬起,想把自己最先撞倒的男子扶起来,可他刚站起身后的人群又一撞,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从他想要扶起的那名男子身上踩了过去。
易千由惊恐无比的捂起张大的嘴巴缓慢转过头来,听到被他踩的男子气愤的说:“你小子……!”
他赶紧扭头,果断选择跑路。
兴许是易千由背着个包袱,目标较为明显,所以也就容易被小偷盯上。越富饶的地方,聚集的小偷自然也越多,穷乡僻壤的小偷会去?
身在异地,即使目睹到身边的人被小偷偷了东西,除非认识,否则他不会去管。
可若偷到他身上……常言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偷他东西的小偷会遭遇到什么,他可说不好,譬如,刚才那位被他踩的……总之,他方才是假借“人群之力”故意为之的就对了。
易千由走出人满为患的主街道,来到了诗情画意的水上长廊。三三两两的文人墨客公子小姐成双入对的从他身边走过,就连立于河边落木下的吟游诗人突发灵感的吟诗一首,都能引来倾慕者二三。对于孤身一人的易千由来说,此谓曰:虐独(gou)。
易千由觉得这些人都像是从外地来皇城游玩的,再者,即便是身居此城的公子小姐,他们中又有几人了解自己身居的城?问他们荣旭客栈怎么走实为不明智之举。于是他打算默默退出长廊……
“岁锦,别生气嘛,不就是一条画舫吗?我们再租一条便是。”
“本小姐就喜欢那条画舫了!你若是抢不回来,我与你的缘分就到此结束!”
“可画舫上的是右丞相的千金……”
“你不敢同我去抢回那条画舫,就因为对方是右丞相千金?你连去问一下人家愿不愿退让的行动都没有!罢了,我另找一个敢替我出头的去,我的追随者千千万,不缺你这一个怂货!”被唤为岁锦的女子愠怒的甩开扯着她衣袖的男子,扭头带着身后的婢女便走。
“岁锦……”
女子走了两步后脚步顿了顿,回头重重甩了男子一句话:“还有,岁锦这个名字是我骗你的,我真名叫方锦岁!哼!”
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将男子给敲了个七荤八素,方锦岁……
男子焦急的几个大跨步追上,继续扯着女子的衣袖,知错的求饶道:“岁锦我知道错了,别生气了好吗?我之前是怕惹到右丞相千金牵连到你……现在,我愿陪你去。”
只是,男子的话换来的不是方锦岁的气消,而是方锦岁再度把男子的手甩开,朝他冷笑了起来,如果刚才还有回转的余地,那么现在连余地都没有了。
“你陪我?呵,真正的男人只要我一说,无论对方是谁,他至少都会先前去替我与对方说理,最后结果如何我不管,可你却看到对方是右丞相千金而直接劝我换另一条画舫!我是看你长相不错才同意与你往来,要不是今天的事,我还不知道你是如此的怂,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我们缘已尽!”
河面上缓缓划行的画舫里坐着的主仆二人一边吃着茶几上的果盘,一边看着河上长廊里吵闹的一男一女,肆意的大笑起来。
黎国与衡国一样都有两位丞相,但衡国的分文武,黎国的分左右。衡国文武丞相关系极好,而黎国的左右丞相却分庭抗礼,这左右丞相的千金也是互相不对付。
左丞相的千金「方锦岁」艳冠皇城,右丞相的千金「孔玉」相貌平平,虽因为身份,孔玉的追求者也不少,但与方锦岁的一比……何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以致孔玉对方锦岁嫉妒不已……每次孔玉总是想方设法的要去破坏方锦岁的好事,例如这次用三倍的价钱包下了方锦岁和她相好事先订下来幽会的画舫。
易千由瞥了眼正向这边走来的方锦岁及画舫里的孔玉后,轻笑着转身往长廊外走去,“左丞相之女方锦岁高傲,右丞相之女孔玉善妒,今日一见,果真如书上一般。”
方锦岁刚好看到易千由转身那一刹那脸上露出的笑,以为易千由是在嘲笑自己,本就怒火中烧的她当即指着易千由的背影,叫他:“站住!”
见易千由依旧踱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方锦岁气的一跺脚,双手握成了拳,抬脚就要追上去拦住他。可她身后还未死心的前任倒觉得这是一个渺小的机会,于是错过她身,几步跑上前去拦住了易千由的去路,倒眉沉声道:“小子,你知道刚才谁在叫你吗?”
易千由一脸疑惑的转头看向四周:“有人叫我?”
男子点头:“对!叫你的可是左丞相的千金!你竟敢置若罔闻?!”
易千由顿时好笑的看着面前这脸皮颇厚的男人,在不知道人家是左丞相之女前勇气欠佳,现在知道了,倒会见机行事了?一个欺软怕硬的小白脸。
男子的言行又再一次将方锦岁的怒气值刷高,方锦岁柳眉倒竖的指着男子吼道:“滚!今后别让我再看见你!”因为自己是左丞相之女,所以他才改变主意去抢回画舫?才肯为自己出头?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男子一脸肉痛之色:“岁锦,我……”
方岁锦双手抱臂,对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名婢女上前来到男子身边,笑眯眯的单手对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公子请,否则奴婢只好动手了。”
男子面色瞬间惨白如纸,方锦岁身边这婢女身怀绝技,他曾亲眼目睹这个瘦小的婢女独自一人撂倒了八名欲拐卖她们二人的壮汉!之后他也就遇上了方锦岁……
男子自知自己奈何不了她们,腆着脸对方锦岁说了几句不舍的言语,可看见方锦岁没有一丝动容,便只好道别,失魂落魄的走了。
作为一个假装观局者迷的路人——易千由见没人拦住自己的前路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碰到正在气头上的陌生女人……最好是不要理,走为上。
“站住。”
易千由抬脚往前迈的那一步还没落地呢就被旁边那名婢女给抓住身后的包袱,一把拽了回去……
易千由眯起眼睛,露着白牙谄媚的笑道:“请问这位姐姐有什么事吗?”
婢女一点脸色也不给他:“我家小姐叫你。”
易千由保持微笑转向方锦岁:“那这位小姐有什么事吗?”
方锦岁压下怒火,冷言道:“你刚才是不是在嘲笑我?”
“刚才?”易千由收回笑,站直身形低头思忖了一下,倏尔脸上再度泛起湖面微澜的笑意,点头答道:“是,在下是在嘲笑。”
虽然他刚才笑只是因为无意间遇到了黎国左右丞相的两位千金,而且二人的品行外貌也与书上描述的八九不离十,但即使易千由矢口否认自己没有嘲笑她,对于目前正处在气头上的方锦岁而言,越是否认,她就越会认为你一定是在骗她。书上言,高傲的左丞相千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对的。
“你……!”方锦岁赫然瞪大了眼睛,气得连伸出指着易千由的纤纤玉指都在颤抖。她没想到一个男的在看到自己一个娇弱的姑娘家被讨厌的人纠缠,他不帮忙就算了,幸灾乐祸完了还想逃?最过分的是,问他是不是在嘲笑自己,他居然还承认了!
否认一次会死吗?!没看到本小姐很愤怒吗?!哄骗一下会缺胳膊少腿吗啊?!
方锦岁为了以防自己被气死,用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胸口顺气,婢女连忙转去扶方锦岁:“小姐……”
方锦岁平生遇到的不如意之事,大抵除了孔玉造成的外,就只有今天的事了吧。
易千由看着她们主仆二人,上扬的嘴角忽然平直了下来,灿若繁星的眸光沉了沉,这样的情景有些……似曾相识。他轻笑着摇起了头,转身叹息着走了,“林云渡……害我不浅。”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方锦岁还未惩戒他呢,怎会让他走?方锦岁对着易千由的背影喊道:“你一个男的欺负女人不应该道歉吗?”
易千由的步伐未停,背对着她摆了摆手。欺负她?没有的事。
她气得咬起了牙,又道:“我乃左丞相之女,今日你惹了我,明日就休想安生的待在这皇城里!”
易千由顿步,想了想后脚步一转,往回走到方锦岁主仆二人面前,一副颇为“有眼不识泰山”的模样对方锦岁拱手低头道:“请问左千金要如何才肯放过在下呢?”
方锦岁对易千由的低眉顺眼很是受用,抬手指着停泊在河面上的画舫道:“你去帮我把那条画舫抢回来,我就饶了你。”
易千由头再度低了低:“刚听闻画舫上的是右丞相的千金,这……您不是在为难在下吗?”
“为难?有多少人翘首企盼着能为本小姐做事?能轮得到你你就偷着乐吧!”方锦岁抱臂,一脸瞧不起他的冷笑表情打量着易千由道,不过这一打量她发现,眼前这少年长相不赖嘛……就是言行有些气人!
易千由不痛不痒的回了个语气词:“哦。”
气得方锦岁直牙痒痒,一时之间想不出该说什么,反正不骂人感觉全身都不舒服,哎呀好气啊!“你个哦是什么意思?还伫在这儿干什么?你倒是去呀!”
易千由点头:“哦。”
方锦岁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心田里越窜越高的怒火:“我……!”
易千由没抬头,错开方锦岁主仆二人顺着长廊走到河面的拱桥上,双手拢到嘴边朝画舫大喊:“请问——船上的姑娘……”虽然他完全可以用轻功飞渡到画舫上与孔玉交涉,但他会说他懒吗?他怕自己的轻功太帅,一不小心又惹来一堆如林云渡一般的姑娘……一个都够烦了。
易千由的话还未喊完,舫上的孔玉看到易千由刚刚在和方锦岁说话,不用想也知道易千由是来劝自己换画舫的。她哼了一声,回绝道:“你不用问了,回去告诉方锦岁,断了让本小姐放弃这条画舫的念头吧!无论用多少倍的价钱我都不换!钱本小姐不缺!”
其实孔玉的声音方锦岁也能听到,这么说只是在通过易千由来间接传话,有种“不与对方直接对话”的幼俗意味,仿佛两个吵架后的小孩子,谁也不理谁,明明彼此之间的距离抬眼可见,却要一个累死累活的中间人来回传话。
易千由斜眼去看了看方锦岁,见方锦岁怒瞪着自己,倘若不能把画舫抢回来,她就会把他给生吞活剥了一样。
易千由暗暗笑了笑后继续喊道:“既然二位小姐都如此喜欢那条船,那同乘一船又有何不可?”
孔玉和方锦岁几乎是同时开口。
孔玉撇头:“休想!”
方锦岁很没形象的啐了一口:“呸,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这样啊……”易千由笑着双手手肘抵在桥栏上撑起了下巴:“二位在下都惹不起,公平起见,将船一分为二,一人一半岂不美哉?”
孔玉惊讶的将目光转向方锦岁:“你找的什么人啊这是?看来你的魅力也不怎么样!”前面说了她们不共乘一船,那么一分为二不就是把船切成两半?那还能用?
方锦岁被孔玉这么一说,面子上怎么挂得住?神色阴沉的对易千由说道:“本小姐要的是一条完整的船!”
易千由再度风轻云淡的:“哦。”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二人的目光在易千由和彼此之间转移,干瞪着眼,氛围久僵不下,这修罗场连路人都不敢靠近,纷纷攘攘的在河边看戏,有孔玉和方锦岁在的地方,必然少不了纷争。
立于修罗场中心的易千由却悠然自得,仿佛无论最终哪一方得势都必定会得罪另一方的人不是他一样。
沉寂良久后,易千由再度开口:“二位争一条船为的是什么?船上的小姐令船停泊在原地,岸上的小姐大概是想与刚刚那位男子乘船游渡,因船上的小姐高价包下了那条船以致岸上的小姐与意中人产生纠纷……也就是说,在在下被迫掺和进来之前,二位有的达到了目的,有的没有了目的。还在争这条船不过是为了面子。不知二位可否凭自己的实力去争?免去为难在下这一个过路人?”
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直接把话挑明……让她们都没有面子了,还争什么?
易千由一边说着一边走下桥来到另一边的河岸,说完还不待孔玉和方锦岁反应,他就问旁边的围观者们:“其实在下还有一个非常急切的问题想问在场的各位,茅房在哪?”
这个是真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