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千由满眼空洞的半跪于地,乱葬岗,最不缺的就是枯骨。
他痛苦的双手摁头,老乞丐的尸身被草草埋于地下三年,很难还会完整,这里堆积在一起的白骨无数,零零散散的亦无数……等等!
易千由忽然一怔,放下摁头的双手,抬头睁着哭红的眼睛再度望向四周:“既然爷爷的尸骨是今天早上被挖的,那尸骨上应该有泥土!破庙处的黄土,这里的灰土!”
想罢,他左手撑地站起,可一抬右脚,其上传来的疼痛便更为强烈。他咬牙,悬空右脚,单脚跳着往前……虽这只是他自己想当然骨骸上必有黄土,可至少这是目前的唯一线索,不是吗。
空澜略为疑惑的望着那名当没看见自己的少年越过自己后的一举一动,原打算换条路走的她便踏入了乱葬岗,朝那少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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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在找什么?”空澜看易千由跳两三下便停下四顾一圈,继而继续单脚跳跃,必然是在找东西。一个哭红了双眼,穿着不似寻常人家,又腿脚有伤的少年独自来这乌烟瘴气之地,究竟是为了何?“或许我可以帮你。”
“……”易千由下意识的张口想说不用,但又一顿后停下,回望了空澜一眼,平声道:“我在找我爷爷的尸骨,你若不怕,那就帮我找找哪些骨骸上有黄土。”
空澜点头,与易千由分开四处寻找。
结果还未到一盏茶的时间,空澜便跑去找易千由,喊道:“喂!我找到了!”
那地方离乱葬岗的入口并不远,那些被指使来抛掉骸骨的人自然是不会特地深入腹地扔的,既大费周章,又吃力不讨好。
当易千由在空澜的指引下跳到空澜所说的地方时,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这……是你摆的?”
眼前的枯草空地,摆着一具略微沾着些黄土的瘦小骸骨。他记得他的爷爷身高不过五六尺……
至于为何说是摆,因为骸骨的许多关节都已不见,除非刻意,难道那些将骸骨带来这里的人还会先摆好零散的骨架再走?他宁愿相信是眼前这伤痕累累的少女做的。
空澜摸了摸改停到她肩上的乌鸦的头,微笑着点头道:“是我摆的,但却是阿征帮忙找齐的。”
空征虽空有一身修为不能动用,但有那一身修为也正是他远远异于普通乌鸦的不同之处。比方说,一个普通人与一个绝世高人,即使绝世高人内力被封,也依旧比普通人强。
易千由闻言,再次打量了下空澜及其肩上的乌鸦,惊讶之余,连忙跪伏于地:“多谢二位相助,在下易千由感激不尽。”说完,他转手抽下腰间的钱袋,双手奉上:“此绵薄之力,请勿必收下。”
一盏茶前,他没有拒绝空澜加入帮忙,想的便是,若空澜帮他找到了爷爷的骸骨,他就把钱赠予她,各取所需,岂不正好?
空澜皱眉,这时,她肩头的乌鸦叫了起来:“呀呀”
空澜略微无奈的反手点了下空征的额头,伸手接过了易千由的钱袋,她知空征在叫她拿钱去看大夫。而他们也的确是通过付出得来了报答之人认为值得的、心甘情愿的回报。
易千由转回身,解下外袍铺于地,将老乞丐的骸骨挪放到外袍上包裹起来,抱着它站起就继续单脚跳着离开了。
空澜看着穿着单薄里衣的少年艰难的前行,眉头皱的更深,边四望寻找有没有可以当支撑的木棍,一边向他跑去:“喂,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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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澜扶了易千由半路才找到可当拐杖的木棍,顺便在那树林里捡了树枝和草茎简单的帮易千由那条断腿夹了起来,期间乌鸦空征飞到空澜的头上,一直上蹿下跳的叫唤:“呀呀呀!”
空澜选择性的当作没听懂,空征不能随意动用法力不代表他不能开口说话,毕竟一只乌鸦在有人烟的地方说话,会被当作妖邪,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空澜与空征心有灵犀,空征不说话,只用乌鸦的叫声,空澜也能猜到空征要表达什么。如今空征的作为,除了吃醋还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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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夕阳几近完全隐退,易千由狼狈的拄着拐杖走进了北城门,而后他走城门的左手边夹道,身旁跟着更为狼狈的空澜,以及匍在她头上,睁着猩红双眼观察四周有没有人的空征。
武丞相府的后面是一大块田地,曾经他站在屋顶上观察过府外的布局,田地的尽头是树林,树林再往前是城墙,而城墙旁一般都空着,那便是他正在走的夹道,他只愿真的就如此简单,毕竟他只能靠猜测,没走过,如何得知是否能走到树林?
他只不过在尽量舍远求近,尽量避开人多之地。因为……老乞丐的骨骸在空澜手上,他拄着拐杖不好拿,只好劳烦人家了。(衣服袖子用来打结了,背不了谢谢。)
路线和想象中的差不多,两个时辰的磕磕绊绊后,易千由敲开武丞相府后院的门。在开门的罗且惊异的眼神下走进院内,然后如突然脱力般直接瘫倒在地。
“小易?!”罗且顾不得思及其他,背起他就朝大厅跑去。
空澜站在门外,歪头看了看目之所能及的院内情景,决定……还是先站着吧。
她大可将骨骸放到院内,然后一走了之,但如果那少年没来得及说,又被下人发现这骸骨,转去告诉屋子的主人,而主人不知这是那少年的爷爷,不就又会再被扔一次?
“……”她头上的空征依旧匍的稳稳当当,似是乏了般张喙打了个哈欠。
空澜坐到门外的台阶上,骨骸被放到一旁,然后拿出易千由给她的钱袋,数数有多少银子,空征也跳了下来,在台阶上蹦蹦跳跳的抬爪踢空澜撒出来的银子。空澜见此,没忍住伸手去逗了逗他。
半个时辰后,屋里来了人,之前易千由腿上简陋的包扎被换成了专业的木板和绷带。他被罗且搀扶着,众人之前的是杨丘仞。
杨丘仞对空澜道:“姑娘帮了老夫的徒弟,也算是帮了老夫,为表谢意,请姑娘屋里坐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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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易千由一把火将老乞丐的尸骨火化,装进了骨灰盒里,经历了今天的事,唯有放在房间供着才能让他安心。
杨丘仞与空澜聊了聊,知她无父无母,无处可去,前路茫茫,便收留了她……
因易千由脚断了,杨丘仞暂且停止让易千由练武。
第二日,易千由便拄着拐杖,走到隔壁的老太傅家里背《简史纲要》去了。
老太傅昨夜听了易千由的事,知他最近事比较多,明确说了《简史纲要》的事可以拖两天,但易千由却主动带伤上门背书,如此勤奋好学,着实令老太傅感动了一把。
感动归感动,考核完《简史纲要》,老太傅便回房去把一本是《简史纲要》厚度两三倍的书搬了出来,上书《简史纲要Ⅱ》……
易千由忍不住嘴角抽搐:“……”
心吼道:“一本不够虐身心,再来一本更虐的?啊!我的天。”
老太傅摆手示意他安心:“背这本的期限很长,你什么时候可以在你师父那里出师了,老夫便什么时候考核你此书。”
等易千由夹着《简史纲要二Ⅱ》回到武丞相府里时,杨丘仞正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张纸条。杨丘仞看完后额冒青筋的将其揉成一团,而后碾成粉末。
易千由有些好奇,究竟是何事能除了他还能惹怒他的师父,他走上前去问道:“师父,什么事那么生气?”
杨丘仞道:“还记得当初小渡说的在广茯城遇到的登徒子一事吗?”
易千由想了想,点头:“嗯。”
杨丘仞继续道:“小渡他们昨夜抵达广茯城,住于城中一家酒楼,熟料那登徒子为了报复,命人夜间火烧酒楼!所幸那九个密卫发现及时,小渡与青青都安然无恙,如今林兄也正赶往广茯城亲自去处理此事了。”
“既然林小姐没事,也没犯法,而文丞相大人又介手此事,师父便应该安心才是。”易千由刚开始以为林云渡有个三长两短了,一听完才发现,原来只是因为师父他老人家现在才知道此事,晚了文丞相一步,在生闷气。因为关心,才会去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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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澜无事会识识字,千年后的文字较之千年前,更为简便,可有些字还是识不得的。
空征表示自己可以教她,然……
空澜望着桌上那只与墨水般黑的乌鸦两爪沾墨水,在宣纸上留下一个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竹”字,心情有些许的微妙。
她伸笔敲了敲他的头,气笑了:“阿征想教的话,还是等恢复了再说吧。”
接着她去找易千由,易千由推荐了老太傅。
一个月后,易千由脚伤全好了,再次握起剑却生疏无比,难以找回一个月前练剑的感觉。一句话:杨丘仞之前教的几乎付之东流。
易千由轻功学了大半年小成,接下来的剑法亦学了大半年,但进度堪比龟速。
空澜见此,很是自然的说道:“我善剑法,我可以教你。”
空澜舞了一段行云流水的剑法之后,就连杨丘仞也是面露诧色,一个看似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女能在剑意上达到堪称完美的程度,实属罕见。
于是,易千由多了个二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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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衡九十二年十月……
老太傅回皇城了。
因为老太傅的七十大寿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