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连忙停下手中的算盘,把笔往桌子上一丢。跑到西屋门外,花白头村长也随着他跑出来。爷爷到我身边把搂在怀里,“二军儿,别哭,别哭。一条赖长虫哭啥嘞,忘了爷爷给你讲的武松啦!那武松可是能打老虎的,一条长虫你就害怕啦!”
“嗯,我要学武松,才不怕长虫哩!”我头从爷爷的怀里拔出来,对着盘绕在窗棂上的花白大蛇,吐了下舌头。花白大蛇张开一吐芯子,吓得我连忙又往爷爷身后躲了躲。
这时候花白头村长大喊一声:“龙出游,他姥姥滴。前面滴,别嚎啦,停丧!”在院子围着的众人,都一顿,连嚼舌根的妇女们都不说话。整个院子像无人般安静,起灵人一指脚下还跪着的众人道,“先起来,歇歇,停丧!”而后又转头对着照片连作了三个揖,“老哥哥,您先担待,龙出游!”
这时候像是刮来一阵风,我都感到一阵寒冷。不经意的抬眼看向灵堂,照片啪嗒一声落在桌子上。我惊恐的喊道:“照片,照片倒了!”
众人围着的圈一下子变散开,都睁开眼去看照片。“他奶奶滴,这龙出游不算,四闷子还不乐意了!”花白头村长一拍大腿,哀叹一声。我爷顿了一下,把我从身后拉出来,搡给村长。“三倍儿,看着我家军儿!”
爷爷挺起腰杆来,穿着的政府制服有股子别样的气势。“都让让,给喜爷过来!”起灵人摆摆手,跪着的人却发了苦。停丧了人能走,这酒咋弄,领头下跪的人对着地上狠吐了口唾沫。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然后恨恨的站起身,把酒杯按到桌子上。瞪了一眼桌子,以及里面的大黑色棺材,转身对着身后人道:“来个鸟毛,四闷子叔不欢迎咱。咱们也不用吃饭,好好滚行了!”
花白头村长连忙抬起手,“我说,李家庙的,等会儿吃了饭再走啊,要不你们四闷子叔能高兴!”
我才发现李家庙带头的和别人不太一样,穿着西装。要知道哪儿西装可是金贵东西,一般人都穿不起。更别说他手里带着那不知名的手表,脖子上挂着的大金链子。一股子爆发户的气息,不用说就是抓住九零年尾,零零年头开放富起来的那批子人物。
“丧没完,来的这亲朋谁也不许走。待会儿,丧事照常进行!”我爷转头看着李家庙带头的人,“怎么李赖三子,出趟子远门就不认识你喜爷了!”
暴发户李赖三子对着自己的嘴巴连抽了三下,“喜爷没看到是您哪,您可别这么磕碜我。别管到哪儿,您都是我喜爷,我都是那个李赖三子。我还记得小细娃(小时候的意思)那会儿,交提留。要不是喜爷您给垫上,我李赖三子早被饿死了。我一回家我爹可耳提面命教育我,让我一定上您家坐坐!那孩子是您孙子,多可爱的娃,您看和俺闺女也大差不差的,能不能让俩孩子一块凑个伴!”
诡异的气氛被众人的笑声一冲而散,我爷气狠狠的道。“李赖三,你说话时候也不知道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怎滴你舅出门你就这么高兴,况且,沾我们老许家便宜,你还不是个!”我爷瞪他一眼,李赖三尴尬一笑。
众人再笑,又看我爷面无表情,都嗫喏一会儿,闭上嘴。爷爷走到起灵人面前,“五小儿,咋回事儿!”
那个叫五小儿的起灵人穿着一身黑,虽说起灵人是亡人的亲近,但是不能穿孝。忌白不忌黑,也不知道是哪门子规矩,反正我只有遵守就行啦。
“喜叔,这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哪。四哥相框倒了,您孙子第一个看见的。”起灵人似乎也没遇到过这么邪气的事,都是请先生算好的日子,哪曾想这么多事。
“风大刮歪了,扶起来不就行啦!”我爷背对着我,我也看不清爷爷脸上什么表情。后来我又问我爷,我爷总苦笑一声,“有些烂事儿,照着规矩来不行,不照着规矩来也不成。该信也的信啊!”他果然又在翻看那厚厚的很老的家谱。
“喜叔,扶不得呀。”起灵人脸上显得很着急,皱纹都褶到一起了。
“扶不得,有什么扶不得!”我爷脾气很倔强,心气也很高。要不然也不会小学毕业就教大学生,并让他们妥帖服气。要不然也不能在村里说一不二,村里有啥事儿支书都要先来问询他。就像是古代的那种三老,或者说族长一样的人物。
不过不太相同的是,我们村的无冕之王我爷,那会儿确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那会儿是很矛盾的一个人,一方面坚定的无神论信仰,一方面又是老祖宗规矩最虔诚的守护者。别人我不知道,能把两种相反的东西融合到一块儿又让所有人都服气的人,到现在我就见过我爷这么一个人物。现在的那些所谓用科学解释诡异事件的专家们,我只想用一个朋友崔志浩的话来说,去他奶奶的,过来我吐他一脸臭****。
我爷敲了敲桌子,掂起四闷子的相框扶正放在哪儿。像是有风一样,爷爷的手刚离开,四闷子的相框就啪叽一声盖到桌子上。我爷又拿起来,搭在后座上,手刚离开,他相框又啪叽一声拍在桌子上。
我爷不信邪的骂了一句,“好一个四闷子,拿块砖头来!”起灵人双手扯住我爷的胳膊,就差没跪下了,“喜叔,喜叔。这使不得,使不得啊!”
“误了时辰,你们担待,我许喜庆问都不问!”我爷爷哼了一声,转过身就要往外走。我看着爷爷,他站的笔直,脸异常冷峻。带着的粗蓝布帽子,遮挡着这额头。他眼神冰冷,连代表沧桑的皱纹都有股子别样的气势。
“喜爷,喜爷,我这就找,这就找!”四闷子家长子,叹一口长气。手里攥着杨木拐棍,拐棍上缠着白色花带。他跑到门外,不一会儿另一只手掐着两块蓝色整砖就跑了进来。
我爷把一块砖头当后面的支撑,把相框拿起来,倚在砖头上。从那人手中接过另一块砖头放在相框前面,然后两下一挤。嗯,四闷子的相框给挤的直直的,我抬头看向四闷子照片。老感觉他的眼和嘴角的笑意无比的诡异,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直勾勾的看着我。方才我根本没有这种感觉的,那个笑容,但笑的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我害怕的往后一撤,转头看向西房,那条盘在窗棂的花白大蛇不见了。我下意识的喊了一句,“哎,爷爷,那长虫不见啦!”
我爷转身对我一笑,盯着周围的人群。“葬礼继续!”
起灵人张嘴想要说什么,又低下头哀叹一声。抬头高喊:“李家庙的他表侄子家的,跪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