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六月是梅雨季节,雨下个不停,连空气中都泛着水泡。陈橙蹲在水池边数着里面的锦鲤,雨落下来,泛起一圈圈涟漪。陈橙伸手去抓。耳边是奶奶咋咋呼呼的声音:“哎呦,我的小祖宗。怎么还在淋雨,淋雨要感冒的。”陈橙被奶奶一把拉回屋里,奶奶拿毛巾给陈橙擦着头发:“讨债鬼,一会儿不见就干坏事。感冒了还是要我伺候你。”奶奶把毛巾扔在床沿,又给陈橙换了干净的衣服:“我倒了什么霉,儿子儿子不在身边。孙子孙子出生到现在我也没见过。就留下你个讨债鬼还每天惹事。”奶奶终于唠叨完了,陈橙厚着脸皮做了个鬼脸:“奶奶别生气。橙子长大了给奶奶买好多孙子。”奶奶掐掐陈橙的脸蛋:“奶奶等橙子长大。”
梦里的江南好像永远是梅雨季节,梦里的奶奶好像永远是那个唠唠叨叨的奶奶,可是她一直没能等到橙子长大就先走了。奶奶是在秋天去世的,去世前还不停的念叨着:“秋天好啊,老头子也是秋天去世的,我可以去看他了。”陈橙不明白一项强悍精明的奶奶为什么就突然一病不起,最后的日子里,陈橙陪伴在奶奶身边,奶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说些小孩子的话:“橙子啊,我走了,你大伯就回来收拾后事,你和他说我不要烧成骨灰葬在墓地里,那些人我又不认识。”“奶奶。”“我要回四川老家,我们在老家还有土地,我要埋在老家,入土为安。”陈橙已经泣不成声,奶奶示意陈橙过来,凑在她耳朵上:“我这里还存了二十万,还有这套房产都是留给你的。你收好,别告诉别人。”精明了一辈子的奶奶到死都在为她打算,生命中唯一的亲人也离她而去了。
大伯终究是来晚了,奶奶的葬礼一切如奶奶希望的样子,甚至超出了奶奶生前的愿望。陈橙像提线木偶般披麻戴孝,等着那些人告诉她应该做什么。关于那场葬礼她现在居然记不太清了,她一直在哭,许多人进进出出忙里忙外,许多当地官员开车过来,也在灵堂前哀悼,仿佛死的是他们的亲妈。这是陈橙第一次见到大伯,见到奶奶心心念念的大孙子。他不明白这对母子两有什么恩怨可以数年不见面,甚至也不让孙子和奶奶见一面。后来,渐渐长大,陈橙才明白是自己想多了。
尽管第一次见面,陈橙也不得不承认大伯有副好皮相,明明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整个人却没有一点岁月留下的沧桑,反而有一种在权利和金钱中长年浸银其中的成熟内敛的气质,不怒自威,那些官员对他点头哈腰时,他也泰然自若。陈橙忽然想要是爸爸还活着是不是就是像大伯这个样子。大伯看到陈橙的时候也很同情,拉着她:“好孩子,辛苦你了。奶奶去世了,以后你就跟着大伯,你爸爸去的早,以后大伯就是你的亲人。”压抑许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她一通扎在大伯怀里失声痛哭。她后来才注意到那天,跟在大伯身后的阴郁的少年,也不过比她大了四岁,可是有着超出常人的冷静。与身穿白色孝服失声痛哭的陈橙那个不同。那个少年穿着一袭黑衣,面无表情地对着奶奶的排位磕头。大伯拉过少年向陈橙介绍:“陈橙,这是我的儿子。你的哥哥,许连城。”这就是奶奶心心念念的大孙子?为什么他姓许?少年似乎很不愿意的被父亲推过来:“连城,这是陈橙,你的妹妹。”“你好,陈橙妹妹。”许连城特意把妹妹两个字咬的极重,他看向陈橙的眼神却是冰凉而不屑。大伯转身走了之后,许连城冷哼一声:“不要以为你姓陈就可以今后在我家为所欲为。”他冷漠的语气和不屑的神态让陈橙茫然,这个所谓的哥哥到底是什么意思?
奶奶死的那几天,陈橙觉得莫名的恐惧,她一个人夜里睡不着从院子里出去,一直走一直走,到了巷子口她才停住,远处的那所大房子灯已经熄灭了,路旁的海棠树早已落了一地的花,她想起那天那个大哥哥和她告别时说的话:“陈橙,你一定会平安快乐的长大。”原来有的人注定要离别啊。想通了这些陈橙也不再觉得揪心。头七原本是要烧掉奶奶生前遗物,但出于种种原因,陈橙不愿意烧掉,她不想连睹物思人都做不到,大伯也许是出于愧疚,不再坚持。一直过了头七大伯才带陈橙离开,真的要离开时,陈橙才发现没有什么可以带走的,最后还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些行李。车子在门口等的有些着急,许家的佣人七手八脚的把行李抬上,陈橙被一群人簇拥着上了车,身后是越来越远的院子,和小巷。她不敢再回头。
漫长的车程完了之后是搭乘飞机,陈橙睡脸一路,醒来时抵达首都机场,浩浩荡荡的接机队伍和眼前高楼林立的城市一下子把陈橙带到一个新的世界,她明白,从她踏入这里的一刻起,自己今后的人生会完全不一样。
车子穿过笔直的公路,路两旁是高达茂盛的法国梧桐。过了许久他们终于到了,眼前的别墅层层警卫,完全是上世纪中西结合的风格,像极了电影里的老上海风情。陈橙跟着大伯走进了她眼中豪华的的宫殿,也见到了等待已久的大伯母。大伯母雍容华贵,自带富家小姐的冷艳气质,许连城的冷漠完全遗传自她。大伯母等的显然不是她,她只是淡淡的看了陈橙一眼:“这就是老太太的那个宝贝孙女?”显然大伯被这句话气到了,黑着脸,带陈橙走进了大厅。陈橙可以感受到许连城母子的厌恶之情。是的,厌恶,不是嫉妒,不是愤恨,是厌恶,那种出身富贵之家的人骨子里对她这种穷人的轻蔑与不屑。
陈橙转过去,厚脸皮的看着大伯母,甜甜一笑:“大伯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