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循着剑隐的足迹找寻背后的真相,但我是第一次来叠空界,对它的了解仅限于《万象秘录》中的寥寥数语:
俗世凡土,以十万里计,行客闹街,幽境之隐,谓叠空界;
入者持牌,见其所见,闻其所闻,感其所感;
有逾规、越矩、淆乱者,异物乃见,莫不从。
人洲境内,午夜时分,我背着香儿一路穿梭在夜市中。
香儿趴在我的背上,倒不是要睡觉,她精神得很,只是个头太小,屡屡被行客商贩挡住视线,十分恼怒,索性骑在我的背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夜市。
这的确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市。各户商贩挑担摆摊,向路过行者吆卖着各路美食小吃、日用杂货;江湖浪人原地画圈,向好观者表演绝技杂活;有夙夜买醉者,三五成群,情归酒肆,一塌糊涂。
我的身旁,是一处旗幡迎夜风飞展的酒肆茶楼,内里人声鼎沸,宾客爆棚,酒气冲天。大门口奔出两条粗野邋遢的大汉,带着一身熏死人的臭酒味横冲直撞,差点没把我和香儿撞翻。香儿大怒,便要去干架,还好我及时揪住了她。两条大汉边吵边打,互揍了个鼻青脸肿不说,还把上前劝架的几个好心游人也打了。
我摇摇头,我不敢相信这里便是元力修炼界敬畏之最神秘的幽境——叠空界。
香儿倒是玩够了,她有看,有吃,有喝,有玩,唯独没有烦恼,所以累得特别快。
她在我背上打了个哈欠,不一会便沉沉睡去,睡前从身上掏出那块通体黝黑、淳厚古朴的叠空牌,竟是嫌它太重,还回给了我。
我把玩着神秘的叠空牌,突然心念一闪,尝试着将元力逐渐注入其中。
一个仿佛来自远古的悠扬异调在我的脑海中唱道:“
七重叠空层,
八里夜市灯。
有路也无路,
是门亦非门。”
电光石火间,我的眼前,不再是眼前。
各户商贩还在挑担摆摊,还在向路过行者吆卖着,但他们的模样、穿着改变了——竟是克服了寿命局限性的元力修炼者,兜售的货物也改变了——不再是平凡的日用百货而是俗世凡土罕见的奇珍异玩;江湖浪人不再是普通的江湖浪人,而是身怀特殊技能的元力修炼者,正在向同行展示着新炼制的奇异丹果、密炼器物等;三五成群的元力修炼者,散聚在各大酒肆茶楼醉酒当歌,交流漫长岁月的修炼心得。
其间,有茶浓兴起者二人,相互切磋修为,亦是礼节有度,点到即止,引来人群阵阵喝彩。我细一辨认容貌,竟与那两条粗野邋遢、醉酒闹事的大汉一模一样。但是,他们原来是粗野山夫,现在却是纶巾儒生;他们原来是买醉客,现在却是品茶客;他们原来粗俗不堪,现在却温文儒雅;他们原来闹事无度,现在却以武会友。
我有些明白了,原先的景象都是幻觉,现在才是真实的存在。
但是,我很快又推翻了这一层推测。香儿在我的背上换了个睡姿,已吃掉一半的糖葫芦掉下来,我俯拾起来,顿时惊出一生冷汗。这哪里是糖葫芦,分明是一把锋利的竹刀,而且已被啃去了一半。那么另外一半在哪?我紧张检查着香儿的腹胃,似乎并无异样,不像是吞下了半把竹刀的情形。我再细察周围,各路商贩、行人游客亦并非尽是元力修炼者,其中也有不少的俗世之人,他们的交流很有意思。俗世之人要买吃的,元力修炼者给用的;俗世之人要买用的,元力修炼者给吃的。他们的交流、交往完全不在一个轨道,却无碍于各取所需,各需所要。他们只看到该看到的,只听到该听到的,只得到该得到的。纵使此中事物千变万化,真实、虚幻难辨,但无论俗世之人抑或元力修炼者,通过其心境的折射都能在叠空界看到唯一的答案。它是真实存在的答案。
我正走神时,那两位纶巾儒生迎身走来,停步在我面前。二人身骨一胖一瘦,肤色一红一白。
二儒齐声道:“请出示叠空牌!”
我觉得有趣,微笑道:“二位兄台,请先明示身份。”
瘦白儒生道:“我二者乃叠空界看守者。”
我将叠空牌呈示于胸前。
瘦白儒生扫视一眼,道:“此牌初浮个人印纹,叠空界七重,你已取得权限三重。除了任何人均得进访的第一重‘俗世重’,尚可进访第二重‘遁世重’及第三重‘离世重’。”
我躬身施礼,对其耐心的说明,表示万分感谢。我有个强烈的直觉,这两个叠空界看守者,实力深不可测,不简单啊。我盗冒剑隐身份进入叠空界,本来就不符合其规矩,所以此刻更是小心翼翼,能不说话即不说话。
一旁的胖红儒生,这时冷然道:“叠空牌浮现个人印纹后,形状纹路因人而异。看你此牌,牌状化心形,牌面浮双剑纹路。你是天心域七隐中的剑隐吧?”
我大惊,表面仍恭敬道:“正是在下。”
胖红儒生露出一丝鄙夷神色,道:“数月前,你进入本界第三重离世重。其间,你垂涎一女子美色,用强未遂。我等念你初犯,只作警告处理。此事,你可记得?”
“啊?”我吓了一跳,难道剑隐竟然是个好色大胆之徒?但想来看守者不至于说谎蒙我,只能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了,“在下怎敢忘,保证绝无二次。”
“如此甚好!”胖红儒生指着伏在我背上睡觉的香儿,道,“她是你掳来的?”
我急忙解释道:“她是我侄女。”
胖红儒生显然不相信,警告道:“我等不干预你个人之特殊喜好,但一旦进入本界,不得有任何造次之行为。”
我真是大大的冤枉,急忙把香儿叫醒,想让她说明真相,告诉他们我是个好人。岂知香儿仍处在叠空界第一重俗世重,醒来后发现身边蓦然站着两条粗野邋遢、恶臭熏天的半裸醉汉,竟一时惊呆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二儒见此情形,更加以为香儿是我强掳来的,只留下了一句“好自为之”便离开了。
我正郁闷中,香儿突然对着我“噗嗤”一笑,我好奇问“怎么啦?”
岂料这简单一问,香儿再也忍不住了,从我背上下来,站在地面笑得直不起腰,小手一直指着我,似乎我身上有什么好笑的东西。
我前瞧后顾,身上哪有什么东西?我不由纳闷,小家伙一觉醒来,难道睡出毛病了?
好一会,香儿才忍住笑,道:“香儿只是睡了一觉,叔叔竟扮成了女人,声音都有了女人的腔调。若是换了别人,肯定认不出叔叔了。”
我一愣,随之便明白过来了。香儿此时仍处于叠空界第一重俗世重,而我已进入叠空界第二重遁世重,我在她的心境投影应是发生了大变化——变成了个女子,这与两个看守者在我处于俗世重时的心境投影是两条大汉的道理是一样的。但是,倘若香儿也到了第二重遁世重,我在她的心境投影便又恢复如初了。
香儿的大肆娇笑惹来了行人游客的纷纷侧目,我赶紧把她拉到一旁,简单说明了此中的来龙去脉。香儿恍然大悟,便争抢着那块叠空牌,我没能保住,只得让其保管了。
我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香儿:“叔叔到底是如何的女子模样?”
香儿端详了一会,道:“嗯……像是个在山上采摘山药、笑容很甜的姐姐。”
我的心莫名一痛,一时哽咽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