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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中)——那年的你,明艳了整个夏天

对于经历过国企改制下岗再就业这样大风大浪的沈泫的父母来说,这种事自然是显得微不足道,但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来说,却无异于灭顶之灾。

虽然他们的人生经验让他们一直坚定的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但此刻他们最担心的,还是怕自己的儿子走不出这个阴影。

所以这次连平时忙于工作不怎么过问沈泫学习的沈爸爸都出动了。

沈泫的家庭是典型的严母慈父式的家庭,妈妈负责他的学习,爸爸负责他的生活起居。

沈爸爸是街坊四邻里出了名的好脾气,就连沈泫犯了错,倘若轮到沈爸爸来教育他,也必定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文训,绝没有动手的可能。

加完夜班回来,沈爸爸连衣服都没换就直奔儿子的卧室。沈泫还没睡,只是一个人倚着床对着电视发呆。他深知儿子的性格,现在和他说什么大道理都是对牛弹琴,自然也不做这无用功了,转而语重心长的向儿子讲起了当年他的经历。

他出身在N市市郊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家庭,除了他之外,家里还有五个兄弟姐妹。他的老父亲老母亲只是普通的工人,当年的他们仅仅靠着一点微薄的收入硬生生的将六个子女都抚养成人。

因为家里经济拮据,他从小学到高中念的都是农村里最便宜的三流学校,但他却足够争气,考上了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在城里,然后娶妻生子,彻彻底底的告别了农村。

这段往事是沈爸爸心里最深处的秘密,除了当年是自己大学同学后来成为自己妻子的沈泫的妈妈之外,他便没有再向任何人提起这其中的艰辛与不易。就连逢年过节都会去乡下看望爷爷奶奶的沈泫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

他向儿子提起这段往事,无非就是想用自己的经历告诉儿子,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只要自己有一颗向上的心,便没有办不成的事。

他也相信儿子,即使不把所有的话都说的那么直白,他也一定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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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沈泫听完这番话,只是面无表情的对着他眨了眨眼,然后慵懒的把身子缩进被窝,转身背对着他,轻轻的嘟囔了句:“我困了。”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旁一直没有做声的妻子一把拦住。

“随他去吧,我和他谈了好久都还是这样,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沈爸爸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只得叹了口气,悻悻作罢,然后默默的关掉电视,把儿子身上盖着的薄被理了一理,最后走出房间,轻轻的带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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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泫窝在被窝里,却丝毫没有睡意。

爸爸的心意他是一清二楚的,只是,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看到那些平日里成绩相差他许多的所谓的差学生们靠这样的方式进了T中,然后肆意的在亲戚朋友面前叫嚣式炫耀着:

“你们知道吗?我们班的班长,就一直成绩最好的那个沈泫,他都没能上到T中呢!”

这该死的自尊心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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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已经快十一点了。

爸妈早就上班去了,只是像往常一样在客厅的桌上留下了足够沈泫自己解决中饭的生活费。

自从录取名单出来之后的那天起,沈泫一直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睡到接近中午起床,然后自己去楼下的小吃店里囫囵解决中饭,回家等到爸妈回来,吃完晚饭,对着房里的电视发上一会儿呆,然后洗漱、上床、睡觉。

如此往复。

他并不是不想找些事做。

从前放假,他总喜欢找他的朋友们到处出去玩;倘若是在家,他就会窝在爸爸挂着一整墙书架的书房里,一个人安安静静躲在角落里捧着一本书直到爸妈回来。

而现在,他再走进那间书房,随手从书架上挑一本没看过的书,却发现自己连看完序言的心情都没有。

更别提出去找自己的那些朋友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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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还是老样子。

洗漱完毕之后,他就拿起了爸妈留下的钱,一个人走到楼下的小吃店。

这个点客人还没有多起来,最近这一阵子频繁的光顾让老板也对他认了个脸熟,“哟,小伙子又来了啊,还是老样子?”

沈泫没有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挑了一个靠窗边干净的位置坐了下来。

小吃店背对居民区,门面正对着的是一条宽敞的马路。或许是因为近两年新翻修的缘故,道路两边的绿化在暖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明艳。

不一会儿,老板便端着一碗干干净净的阳春面摆到了他的面前。许是因为一个人看店没有生意太过无趣,老板便自来熟的坐到沈泫的对面,有滋有味的看着他吃起面条来。

“吃完了面条打算去哪儿啊小伙子?回家吗?”

除了点单买单老板从没和他多说过哪怕一句话,他也从没有找老板聊天的想法,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把正在大口吃面的沈泫问愣住了。

“对啊,回家窝着,不然呢。”沈泫拿起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汤渍,没好气的应答着。

老板看着沈泫不冷不热的态度也不恼怒,倒是接着沈泫的话茬继续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么好的天气回家窝着多可惜啊。听我的,吃完饭出去转转去。”

沈泫脸上看不出变化,心里却是哭笑不得,哪里来的怪人啊,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啊。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确在家窝了太久了,反正在家也坐不住,不如出去散散心。

他也挺讨厌自己这副一直浑浑噩噩的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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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老板,你知道H中怎么走么?”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想法,沈泫想去H中看看。

“H中啊,知道啊,来来来,我告诉你哦,”老板从座位上倏地站起身来,用宽实的手臂把沈泫一把搂过,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门前,指着马路那头沈泫平日上学相反的方向说着,“喏喏喏,从这边往那边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就看见了的。”

沈泫被满身油烟味的老板搂的浑身难受,忙不迭从臂弯里挣脱出来,往口袋里摸出来一张五元的钞票交到老板的手上,“老板,正好,我走了啊。”

“面还没吃完呐!浪费啊小伙子!”老板看着桌上还剩大半碗的面条可惜的咂着嘴。

说话间沈泫已经走出好几米,头都没回的冲老板挥了挥手。

“吃饱啦,明天记得面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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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多一点,沈泫就走到了H中的大门口。

H中在沈泫爷爷奶奶辈口中的风传并不是很好,他们嘴里的H中是个校舍全是疑似危楼、连操场都是煤渣铺成的破地方,而H中的学生则都是介于初中和技校边缘、天天不务正业的小混混。

沈泫从小读书读的多,知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他从来没去过H中,更没向别人求证过,所以一直对这样的说法都是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直到那一天,隔壁邻居家的王奶奶挽着他,指着院子门口一群衣装不整正在打群架的大孩子对他说道,“小泫啊,记住王奶奶的话,H中出来的都是小痞子,不要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也是从那时起,他才逐渐相信长辈们的话。

因为他分明在那群打架的人中认出了那个他从小叫着哥哥的王奶奶家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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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今天他站在H中正门口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走错了学校。直到他盯着校门口的名牌反复确认之后,他才肯定,这里就是H中。

或许是方便装卸建筑材料的大卡车出入的缘故,H中的校门对着马路大开着,门卫处的保安似乎也忙别的去了,沈泫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进了H中的校园。

这里和他自小从老人们那里听来的H中完全是两个模样,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因为是社区配套学校的缘故,H中的规模自然不能和那些市立学校相提并论,即便是再慢的步子,二十分钟绝对是能够逛遍整个学校的。

学校的布局也是极其简单:一进校门就是刻着校训“求真有恒”的浮雕墙;绕过浮雕墙便是可供两辆小轿车对开的校园主干道;主干道并不是很长,约莫不到200米的距离;右侧就是正在翻修的塑胶操场;左侧则依次排列着四座教学用楼,临街的新建的一座高七层,是教师和行政办公用楼;中间的两座都是高三层,从粉刷和装饰上看得出来,也是新翻修不久的,都是学生的教室;而最靠里的一座高两层,里面是学校的实验室音乐教室这些辅助用房;四座建筑通过二层的连廊联系,形成一个整体,再配以丛生的绿化植被,校园的整体环境很是不错;主干道走到尽头,就是学校的体育馆和电脑机房。

麻雀虽小,五脏倒是俱全。

这一圈逛下来,沈泫对H中的第一印象倒是不错,至少从环境上来说,这里像是个可以好好读书做学问的地方。

但有句不是那么恰如其分的话是这么说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学校环境整修的再好,但如果身边都是些小混混,这学还是没法好好上的。

想到这里,沈泫心里对H中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么一丝丝好感又瞬间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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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饭的时候,沈泫并没有向爸妈提起白天他去H中的事情。

因为他的心情并没有轻松一些,他也深知父母现在对他的担忧,不说反倒比说了要好。

爸妈有一嘴没一嘴的聊着白天的工作和同事间的家长里短,沈泫没什么心情听,一个人边吃边关注着电视里的体育新闻,晚饭就在这样尴尬的氛围里进行着。

“我吃完了,回房间了。”

沈泫匆匆把饭扒完,起身准备回房间,却被妈妈叫住。

“等下,妈妈有话对你说。”

沈泫一脸不耐烦的站在原地,嘴上轻声的嘀咕,“又来了。”

“小泫,既然你去不了N中,妈妈希望你能接受这个现实。”沈妈妈放下饭碗,一脸严肃的说着,“妈妈和爸爸今天也去H中问过了,今年H中知道你们这一批学生情况特殊,特地从外面请了好老师来教你们,当然了,这里面会多收一点钱,妈妈爸爸希望你能完成自己的理想,所以这点钱爸爸妈妈不在乎,但妈妈更希望你能听进去昨天你爸爸的话,如果你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知道了么?”

沈妈妈目光停留在沈泫脸上,一刻也没有转移,沈泫明白,她等的是他的回答。

“嗯,我知道了。”过了许久,沈泫终于有气无力的吐出了这五个字。

但那时他心里想的却是:

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

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而H中,就是他心目中的那个被包装成芝兰之室的鲍鱼之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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