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山峦连绵一线,几缕白雾如同哪家姑娘的衣带,缓缓而缥缈。莫远坐于溪边的大石上,看着流水漫过石卵,他不知明年今日,是否有人为他燃上柱烟,焚几张纸。
枉想今生这么多,他是没机会再去实现了,师要徒死,她要他死,都是他莫远此生不能违抗之事。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莫远惨笑着,想起了村里那个色老头的比喻,男女之间,他到底是生了痴心妄想的那个,如此下场,也算是应得。
定了定心,拿起了手中的剑。
他本不想带走丝毫,却想到跳崖时唯恐一身真气本能相护,到时,死未死,活不活,会更悲伤。
无名剑的寒气近在咫尺,剑身倒影着莫远的脸,却有些模糊得看不清。
英雄末路众生悲,无名之辈谁计死。
拿着剑,搁上了脖处,这一刻,他倒是什么都不敢想。
缓缓的闭上眼,持剑欺近,剑锋划过一丝头发,会很快……
很快,莫远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此刻,一道绿影自那白雾飞出,手指快准的夹住剑身,往外一扯,猛的力气,剑从莫远手中脱开,嗖声飞出,吭的一下****进了爬满绿色青苔的石壁。
“我让你死,你就寻死,那我让你杀十万人,你为何不从?”
绿玄怒目看着慌忙睁开眼的莫远,半层功力,半个时辰,她可以尝试去杀了那些人,救出逐月,可她来了这里。
莫远说不出话,如绿玄所言,他矛盾着,竟像孩子一样负气。
“如若你当真不怕死,四像馆达成之日,我嫁你又如何?”绿玄心中已经薄了留溪水村一脉的念头,天意,她要护的护不住。“只是,你千万别后悔。”
“当真?!”悲喜之换,转折过快,莫远欣喜。
绿玄望着莫远,竟脸泛微红。
“反正你到时别后悔。”
“不悔!”莫远笑着跳起,拉住绿玄的手。
两个人似那年石楼相嬉般亲近的坐了下来,莫远惊讶于绿玄的突然出现,绿玄也问了些她心中的疑惑。
莫远心性的矛盾,找到了原由,有石楼的原因,有练功法门的引导,最重要的是,莫远在年幼时进过婆娑寺。
婆娑寺是什么地方?天下人无不忌惮,却无法踏足之所,纵然是正派人士齐攻,那里的门也不曾打开分毫。绿玄没想到她居然会放莫远进去,到底是巧合了她一时的高兴,还是别的原因,绿玄也猜不着了。绿玄只是能够确定,当时,年幼的莫远与她相处的半刻,妖气已经渗入他的体内,再然后是遇上了自己,让莫远往妖的路上,一发不可收拾,唯有莫远的本心在挣扎,所以,现在的莫远才时善时恶、半善半恶。
心里所想,绿玄现在还不能说。
莫远倒是敞开了话匣,欲言不尽。
“就是因为你和她太像了,所以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才会那样掉进水里去。”不好意思的笑着,莫远挠了挠后脑勺。
绿玄双眸流转,浅笑着说了她认为紧要的。
“你进过婆娑寺的事情,除了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这样的提醒,言尤在耳。“为什么你和她会说同样的话?”
绿玄神态自若的答:“或是长得像的人,心性总有些相似的。”
莫远笑着认同,太过兴奋,使他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这件事,木西也知道,不过你放心,他应该不会告诉别人。”
只觉身子一寒,绿玄看向莫远的神情多了可怜,命运原来已经死死的咬住了他。
她想,还是永远不要让他知道真相的好,这一世最好不要让他知道给溪水村招来毁灭的人是谁。
两人活着回了四像馆,第一个落脚的地儿,自然是刑院。
见到莫远怀抱着赤脚的绿玄,而绿玄的脸上没有怒气,好像还隐隐笑着,妖医的一颗陶瓷心终于固若金汤。
“属下恭迎。”
“起身,再跪我,我就杀了你最心爱的女人。”绿玄笑着,用手里的石子,扔向了妖医。
一颗杀伐心,是绿玄的本性,妖医听了骂,倒是开心得不得了。
“还好你们回来了,掌柜已经来问过我几次。”
绿玄哪里不知妖医是在逗话,坐到椅子上以后,笑着又掷了一颗石子到妖医的身上。
“他要敢问你超过两次,估计,四像馆的掌柜已经换了人。”
彼此都是旧人,心思相明,妖医和绿玄的嘴角带着笑。
这时,莫远却慌了,抓耳挠腮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迷晕了掌柜和黑衣守卫,写了休书,一切搞得都跟诀别似的,结果,他又活了下来,多少让他有些用不上脑子。
最后,他选择在刑院中再躲几日,到时就像真的出去办了事一样的,回到四像馆。
妖医无语莫远的龟缩,只得帮他打发掉原本保护四像馆的所有黑衣守卫,对外说,他要清住刑院,研究新药。其他的人,自然不敢过问,而刑院中的人,虽是属于四像馆,说来说去,他们还是听绿玄的话。
白日里,三人吃吃喝喝,几天的日子倒也好逍遥。
直到回四像馆中的前一夜,莫远才开口问了逐月的下落,绿玄和妖医静默一会儿,便作出了选择。
“世间居然还有一个守神门?我这是第一次听说。”莫远皱起眉头,想这世界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莫远的反应让绿玄生笑,手影一翻,便在他的脑门前轻弹了一下。
“傻子,你不知道的多的是。”
“要是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守神门的人监视着世间,那你杀了他们的使者,岂不是很大的事?”莫远心中有思的看向绿玄和妖医。
“当然是大事,偏是有人觉得事不大,下了手。”妖医摸过胡须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膝盖上。
绿玄听了,狠狠的在妖医的头上敲了下去。
“现在来埋怨,还不如想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练丹也需时日。”妖医双手一摊,看着绿玄,眼神忽而狡猾。“还是上次提的那个法子快些。”
知道有能让绿玄恢复内力真气的办法,莫远雀跃了起来,他知道,杀机四伏中,最大的保全,就是让她做回自己,而不是一个易伤易损的弱女子。
“你快说,什么法子?”
这时,妖医是不敢说了,绿玄那会杀人的表情,已经预示了多嘴的结局。
不管莫远怎么问,妖医都不答,这显得有些怪异,莫远心中渐生惑疑的时候,绿玄想了一个听起来可靠的。
“除了杀人以外,最好的办法,还是我自己重新修炼,不过,我需要你们为我做几件事,首先,妖医要在雾山下毒,这种毒要随着雾气散布无处不在,再者,我需要能续逐月性命的丹药,妖医也需备下,差些不怕死的,隔着时日往守神殿送去,而小远要做的事,则是向正派散发欲战信号,无论哪种手段都可以,只要让他们觉得妖人在蓄力反扑就好,让他们有所忌惮,没时间干扰我们。”
妖医听了,重重点头。
忽的,莫远看向绿玄。
“让我去给逐月大哥送药吧!我不怕死。”
绿玄没答,妖医却听急了。
“还以为你这小子不像以前那么愚笨,怎么就思虑不全?要是你去送药了,就算没有三长两短,你哪有功夫办其他的事?”
听到妖医这么一说,莫远也知道自己莽失,担忧着逐月的安危,又想着弥补自己对逐月的亏欠,竟然又忘了考虑其他。
这时,刑院外突然听到了鸟儿的哀叫,绿玄赤着脚走过去推开窗,一只红色小影扑停在了她的肩头。
相啼鸟,她让它留在守神殿看着逐月的,突然的回来,让她心紧。
相啼鸟是上天的诅咒,守神阶的人不敢杀,却看得见,任了相啼鸟飞来飞去,他们只会把折磨都用在逐月的身上。
“妖医,我要的药,给你一天时间。”
妖医沉眉,就算是以血侍药,他也不能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