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规矩,无论多少颗葡萄,都离不开葡萄藤,哪一天,葡萄藤不见了,就意味着这根藤上的葡萄会全掉到地上,腐烂死去。
逐月二人的失踪,并没有隐瞒那些妖人太久,掌柜主动把各方管事的叫到一起,抖落了这个事实。暗自观察这些人的表情,掌柜看到了震惊,又或者是害怕、担忧,但是,这种思绪并没有在所有人脸上停留太久。
“掌柜,依你看,现在该如何是好?一日无主不碍事,如果逐月大人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恐怕不是办法。”
“是啊,总要有个管事的,哪怕是暂代,也不能群龙无首。”
“我们不能乱。”
“大家说得没错,我们若乱了,就是给了那些假君子机会,到时……”
每个人句句说的话,都说在点子上,掌柜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把人召集起来。
突然的,屋子里一阵沉默,各自心中盘算。
眼看着,接下来,每个人都会来争一争地位,掌柜靠在椅子上一笑。
“我们还有一个公子。”
他口中的公子,就是莫远,在掌柜看来,眼下,能出任这个位置的人,非他不可。
那几个头领,你看我,我看你。
“掌柜,恐怕不合适吧,虽然说公子是逐月大人他们的徒弟,可他还是个少年,对江湖事了解太少,由他带领大家,会不会太轻率了……”
“是啊,一个小小少年,不能服众。”
“这可不是儿戏,关系着大家的性命。”
“各位兄弟说得都没错,我也是如此想。”
话里的婉转,话外个个都想说非自己莫属,这世间能统领这些人的,除了逐月他们,旁人很难有这个本事。掌柜不是想生变,可是妖医、逐月、绿玄三个人先后下落不明,归期未知的情况下,需要一个领头的人,以防正派抓空隙,更防内斗。
事情如果没考虑周全,掌柜不会把这些人叫到一起,他们的反应自然在掌柜的意料之中,而他,也想好了怎么应对。
屋室内,忽而,只能听到掌柜的手指点在漆木桌上,他每点一下,都在敲打着所有人的想法。
“诸位,并非是我四像馆一定要捧着公子上位,只是,有一点,我想大家都忽略了,我四像馆的态度是其次,重要的是石楼那边儿。”
一句石楼,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不少人争压的心思,谁不知道石楼里虽是一群女流和不会武功的侍从,却是妖人的关键所在,那里住着主人,楼子里的意思就是主人的意思。要是主人真的不在了,那还好说,不好办的是,主人何时回来,没有人知道,那谁又愿意冒这个险去得罪石楼。
莫远是从石楼里出来的,这是掌柜打击其他人的王牌,不凭武功,不论资历,这是任何世道都实行的道理,行与不行,要看他背后站的人是谁。
屋室内,第三次沉默,这一次,沉默得有点儿久。
半柱香之后,莫远被请进去,当所有人拜在他面前说‘追随公子’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被掌柜拱上了台面。
月下,盆栽里的花静默的开,莫远与掌柜相对的坐着,四像馆的范围内,只有刑院得此安静。
“掌柜大叔,我怕我做不来。”
莫远的眉间,川字赫然,他是真心没有把握,就像那些人非议的一样,他对妖人对这个世界,所知少得可怜,本事也非一等一,却要担负起更多人的存亡,他的担忧是人的常情。
掌柜微老的容颜,淡笑着,望着天,夜空中的月亮真像是被狗咬了一口。
这狗是谁,四像馆一己之力查不出,所以,他需要莫远统辖妖人,只有,这样,才能把那条狗找出来。
“公子,很多事,不是天生就会的,并不是属下要为难你,而是没有更好的法子,如果公子不接位管事,妖界势必会为了争抢地位兴起大乱,所以,我帮公子争了。”
莫远没有接话,而是与掌柜同望着天上的月亮。
这时,四像馆的新夫人正在白须老僧的房内叙话。
素婉心巧笑着看着老和尚,这和尚与爷爷是好友,旁人不知,她是很清楚的,往日不知道的,现在,她也明白了,她嫁进四像馆,少不得这个和尚在背后唆使。
“婉心见过大师。”
“不必多礼。”白须老僧慈爱一笑,单手空扶起素婉心的假跪。
素婉心依足礼数后,坐到椅子上,深呼吸了一口气。
“爷爷和大师的大义,很好。”大义后面该接着灭亲两个字,可她不能不敬,所以不说。
白须老僧眯了下眼睛,笑着掸了掸禅衣,他与那个老家伙一翻谋算,总是要被人看清的,事到如今,他也不必装糊涂。
“贫僧并无坑害之心。”
“莫大哥并非恶人,婉心谢过。”小丫头的心里还是有一口气,没能回门去撒在爷爷的身上,她就只能找到老和尚说上一说,此言说是谢,其实是表达一点儿小怨怼。
如果莫远是个恶人,为救天下,爷爷会不会牺牲自己?这一点,素婉心其实是没底的,被自己的亲人出卖后,没有这种想法,才是不正常。
白须老僧笑而不语,佛门中,这一笑,是天大的禅机,不说破的事,能让天下人从出生猜到死,或许都没个准头。
一生追寻,却得不到一个答案,是痛苦。
得到了答案又如何?孟栖并不觉得轻松。
站在虚云观的大松树下,任树挡住月光,让他整个人阴暗不出影子。
莫远与素婉心大婚那天夜里,他闯了四像馆,如愿的见到她,问她,可是要真心嫁给莫远,她点了头。
这算背叛吗?
就算是背叛,素婉心背叛了孟栖一开始的虚假,谁能有罪。
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该思考的问题,只是,莫远和素婉心要想得更多一些。
半夜三更,睡不着的两个人,出了各自的屋子,不相瞒的谈了些当下发生的事,自己又做了什么。
这两个人,自成婚,命运便是一体,他们的关系是近也是远,是夫妻,却不同房。
有很多事,都可以让他们一聊,但聊着聊着,难免觉得不能呼吸,天下,对于两个年轻人来说,还是太沉重。
“对了,婉心,我初次见你的时候,你在一团萤火之中,可是有什么玄机?”莫远主动的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也是他很好奇的一件事。
素婉心听了,噗嗤一笑:“莫大哥竟想的这个?”
“觉得好奇嘛。”夜色淡化了莫远的不好意思,只有挠头这个动作清晰着。
素婉心见莫远是真想知道,也就没卖关子,笑着回答:“那萤虫虽不是这季节该有的,但我爷爷自有一种培育它的法子,所以,一直有养着,用来帮忙采些制药的药材,你那夜所见,便是如此。”
莫远直点头,医药方面,他半点儿不通,也就是听个新奇。
这时,素婉心的神情却突然的黯然一伤。
“可惜了,萤火再美,只得一夜。”
萤虫就是这样的生物,生命极短,所以极光,莫远长于村庄,是知道这些的,听到素婉心感叹,他也禁不住哀伤了一把。
“万事万物,总有生灭。”
素婉心见莫远垂头,忽而进言道:“莫大哥,生命本就可怜,我们就算不能相助,是否可以不去干扰呢?”
此话,让莫远一个哆嗦,言语不一样,但素婉心这意思和四像馆里常住的老和尚说得差不多,眼瞅着,马上就要说白,劝莫远吃素放生了,莫远及时的打了个哈欠。
“啊,突然有些困了。”
素婉心微张着嘴,想叫住莫远,却奈何他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烧鸡,烤鸭,蒸螃蟹……莫远的口腹,在高高的尊生重道之上。
然而,这些,并未进入莫远的梦中,从天快亮时入睡,到下午醒来,他的梦里,纠结的都是那三个人的死活。
这时,昏迷已久的两个人已经醒来,看到彼此被绑在两块石板之上,使不出力气,心中有些疑惑。做了一辈子的敌人,却同时沦落他人之手,是他们没有想过的结局。
“去禀告阎王,说他们醒了。”一个脸被涂抹得看不出样貌的男子,立在两块石板中间。
听到阎王这个称谓,有人会以为自己死了,可是被绑的两个人都不天真,虽然他们不知道究竟是谁解了毒治了伤,可事实就是这样,他们活生生的落在了别人的手里。
人人都有想说话的欲望,他们现在张开嘴,也发不出声音,互看着,脸上的神情很是精彩。
等到一阵轻悄的步入声传来,有个人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两个人心中发出了此生最大的惊呼。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