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正是晌午时分,烈日炎炎。
北村村头大柳树下,一名老头子依树而坐,身旁围绕着七八名十一二岁到十五六岁不等的少年,兴致勃勃,听着他讲述什么。
而在大柳树旁还有一颗小柳树,柳树下坐着两名一大一小的少年。
大些的少年面目沉静,双腿屈起并拢,双臂环膝,背靠树身,不知低头在想些什么。
小些的少年八九岁的样子,准确说是一名小男孩,挂着一鼻子的鼻涕,随着呼吸在鼻孔“簌簌”进出。
他目光兴致勃勃看着大柳树下侃侃而谈的老头子,听着少年们不时发出一阵哄笑,时而窃笑。心下好奇,侧头看了身旁少年一眼,悄悄起身,猫步向大柳树下靠近。
“话说这西门呀,也算是一代风流人物,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多金又舍得挥霍,勾的潘金莲是魂不附体。试想武大郎那个矮矬穷,要啥没啥,还不如咱们村里挑大粪的,美艳如花的潘金莲又怎么会甘愿守着过一辈子呢。这一日,趁武大郎不在,两人就勾搭在了一起……”
身旁众少年发出一阵只有男人才懂得“嘻哈”声,有的搓着手,显得有些猴急。
这时响起一个更猴急的声音,稚嫩清脆,“然后然后呢?”
老头子斜了一眼偷偷摸摸出现在众少年身后涕拉着鼻涕的小男孩,后背有些痒蹭着树身一阵摩擦,翻起白眼道:“小屁孩,擦掉鼻涕蹲一边玩儿裤裆里小鸟去。”
小男孩羞躁红了脸,恼羞成怒道:“您才玩儿裤裆里小鸟呢。”
旁边有少年起哄道:“人家那是大鸟。”
又有少年纠正道:“不对不对,老鸟才对。”
更有少年坏笑道:“人家那老鸟是不需要自己玩的,大晚上自然有人玩。”
老头子很配合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
小男孩彻底败下阵来,回到小柳树下少年身旁蹲下,赌气似得一屁股坐下,憋屈道:“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大些少年终于抬起头,轻笑道:“他们那是在逗你玩。”
一名美妇从村外归来,大柳树旁经过,目不斜视,拐进前方一条巷子,素手掩面,醉脸酡红道:“老不正经,教坏了这群小孩子。”
随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小柳树下坐着的少年,若有所思道:“我家女儿也该找个夫家了。”
待到妇人拐进巷子,老头子略一咳嗽,一众少年就收回了望着巷子色眯眯的目光。一名年纪稍大些的少年道:“他年老头子,您说刚刚走过去的香炉嫂是不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本名叫他年的老头子眯着眼睛看了眼美妇消失的巷子,若有所思道:“估摸着大概是听到了。”
然后他一甩衣袖,嘿嘿笑道:“不过不碍事,听到了就听到了,不把你们这些兔崽子教坏,我就不是他年老头子了!”
他看了眼小柳树下坐着的少年,道:“陆凤宇,你那香炉嫂对你有兴趣。”
旁边一众少年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啥?”
他年老头子摆了摆手纠正道:“她女儿对你有兴趣。”
一众少年这才释然,随即各种羡慕嫉妒恨。
陆凤宇不着痕迹一笑,认真道:“这是好事儿啊。”
他年老头子眯了眯眼睛,笑道:“的确是好事。”
陆凤宇转头看着身旁小男孩,道:“小五?”
小男孩疑惑地抬起头来,应声道:“嗯。”
“你真的自己偷偷摸摸玩鸟?”
本来以为三叔要问什么正经的事,哪曾想会是这等问题,本名萧五的小五红了眼眶,悲愤道:“哪有?三叔,他们乱说的,小五从来不干那样的事情。”
陆凤宇摊了摊手,对老头子等一干坐在树下的少年道:“看,小五说他不干那样的事情,你们可算是冤枉他了。”
小五在旁边吸簌了一下鼻涕,神情认真,大点其头。
陆凤宇转头道:“不过你玩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三叔以前也玩过,大些了就不玩了,得交给姑娘们玩儿才对。”
小五一脸匪夷所思,甚至有些懵逼,嘟着嘴小声嘀咕道:“可小五真的没玩过啊!”
陆凤宇耳尖,站起身失笑道:“那你的童年可真无趣。”
小五却理解出了一股“不玩鸟童年就白过了”的味道,站起身挠了挠裤裆。这个举动成了他以后下意识的招牌动作,再配上“裆下很忧郁啊”这句话,秒杀许多姑娘的芳心,毒害了很多双眼睛。
陆凤宇看在眼里,觉得这个动作很痞,索性偷师学去,有些时候使使,便真的体会到了一种裆下很忧郁的感觉。
他看着身穿粗布衣衫的老者。老头子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听说以前参过军,后来战场上受了流矢一箭,留下了微瘸的症状。再后来就退了伍,回到了那个有姑娘等待的地方。不出意料,姑娘早已嫁做人妇,并且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
老头子参军时正值年少,归来时已是华发早生,并且瘸了一条腿,烈士暮年,凭空多出一种萧索的味道。
肩负天下使命,为民征杀,到头来得到的却是一场空。老头子心灰意冷,内心升起一股了无牵挂的悲凉心境,再入战场,只求死得个裹尸沙场,只做兵卒,不为将军,存了死志。他在哪里,哪里就是一把尖刀,身无牵挂投身到战场厮杀中。
待到天下初定,已过去了二十余载,没想到没能死在沙场,一具无用之身终究是没能舍得丢在战场,有些惋惜。归来后碰到姑娘,已是一名半老徐娘。相遇在鸳鸯桥,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两人相对无言,晚风拂面,两鬓白霜。
所以陆凤宇很尊重大柳树下的老人,这种尊重欣赏成分居多,倒不存在太多的敬畏,他看着老人道:“您真的只是一个兵卒?”
老人有些诧异地看着陆凤宇,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个,也不避讳,皱眉沉思,呵呵笑道:“每次都冲在队伍最前面,冲锋陷阵,不是兵卒是什么?”
陆凤宇只是笑,心里却知道,冲锋陷阵,那是将。老人的确是兵,却一直干着将军干的事情,因为老人有一匹马,通体赤红,马名“血奴”,取意血刃匈奴,疾驰如飞。
老人时常陪着马匹散步,而非骑着或牵着。马极通人性,老人停则停,行则行,彼此更像是朋友,而非主仆关系。也只有这样的马,才能在战场中发挥出巨大力量,如虎添翼。
陆凤宇曾戏言老人马卖不卖?老人起初要发怒,最后失落无奈拍了拍马背,低声道:“老伙计了,哪能说什么卖不卖?所以我不用缰绳拴着它,要走要留,随它。”
陆凤宇明白这种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感情,就像阿猫阿狗养久了都会产生感情,更何况是与战士同生共死的马呢!
上一世,他就很期待沙场点兵醉卧沙场的那种铁血豪迈。奈何时代变了,根本不可能经历了,只有在书本上汲取,凭脑力去想象。直到后来被一颗从天而降的石子砸中脑袋,醒来时已在异界,并且在一个貌似很古代的村庄,浑浑噩噩度过了三年光阴,这才逐渐明白,自己确实是穿越了,一切并非梦境。
只可惜以后再也见不到地球上的那些兄弟姐妹和年迈父母了,也不能再尽孝道了,心中滋生出无边的惆怅。
他摇了摇头,不去想那些,岔开话题道:“家里老头子酿了一些酒,新鲜出炉,要不要去尝尝?”
陆老爷子酿的酒,远近闻名,色泽透亮,口味醇正,哪有不尝的道理?他年从大柳树下站起,微瘸着腿走出两步,停住步子,看着身旁几名半大少年,嘿嘿笑道:“预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几名少年补充道,就知道会是这话。其实他们一听陆凤宇提起陆老爷子酿的酒,就知道今天故事算是泡汤了,也不恼怒,纷纷起身与陆凤宇几人道别,各自离去。
陆凤宇也有相邀挽留,但现在是吃晌午饭时间,众少年们一大早就蹲在这里听他年老头子唠叨,此时没了咀嚼故事时那股子投入劲儿,才觉腹中空空,迫不及待回家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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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小院,三间木屋错落雅致,中间木屋中央摆放了一张四方木桌,陆凤宇、小五、他年、陆老爷子四人分坐四边。
陆老爷子拿出窖藏了多个年头得以酿成的美酒,挥手大气拍开泥坛封盖,却又小气在瓷碗中倒入色泽透亮只盖住碗底的酒液,一碗推至他年老头子身前,端起碗笑道:“来,干一个。”
他年老头子端起碗,和陆老爷子一碰,细心发现陆老爷子碗里的酒液要比自己多一些,不注意根本不发现,低声骂了一句“小气,”小心翼翼送到嘴边沾了沾嘴,这才咂了一口,闭上眼睛一副惬意的神态。
陆老爷子被骂小气却不在意,喝酒就要贵气一些,细酌慢品,眯起眼睛陶醉道:“我一直觉得,人生有两件大事要做。一就是吃,需要报仇雪恨得吃,不吃会死,只有吃好,才能慢慢图报仇雪恨。那些传说中仙人不吃不喝都是骗人的,最起码我们这些小人物看不到。心怀梦想得吃,不吃就没有远方,饿死了谁跟你谈远方?谁又去实现梦想?苦难得吃,只有吃过,才理解这人世间的茶米油盐来得着实不容易啊!”
他顿了一顿道:“二就是拉,吸收有用的,那些不好的没用的就得拉掉,短期不拉可能没事,但长期不拉必然致祸患。除此之外,实在琢磨不出其他了!”
一吃一拉,将人间至理如此平实地阐述了出来。
陆凤宇和小五低头扒着饭,嘴里塞满了蔬菜和白花花的米饭。
不同于地球,这里没有那么先进的机械,米粒秋日里收割后,只有通过靠农户自制农具脱粒,然后在石磨上磨皮,清洗晒干后装袋,待到用时上锅就变成了碗中白花花的米饭,来之不易。
陆凤宇使劲儿咽下嘴里美食,夹了一筷子青椒炒土豆放在陆老爷子碗里,嘟囔道:“白花花大米饭还堵不住您的嘴巴,这感慨来得,一丢丢的。”
陆老爷子并不理他,拿起泥坛在两人酒碗中再次倒上酒,这次比上次要稍微满一些,却没了多少之分,手法老道,对看着这一幕脸上笑开了花的他年道:“你说这人老了是不是就不招人待见了?”
陆凤宇刚吃进嘴的一口米饭差点喷出来。含沙射影啊含沙射影,老头子,有您这样说自己孙子的吗?
他年端起酒碗自顾自抿了一口,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一肚子坏水嘿嘿笑道:“对,就不招待见了。”
陆凤宇冲着俩奸诈老头竖了个中指,也不管俩老头明不明白其中意思,低下头继续扒饭。
小五坐在一边一直低着头扒饭,小脑袋里全是“玩不玩鸟”这样的小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