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将我抱在怀里,深叹了一口气,才柔声道:“蝶夏,我们都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我心紧紧一抽,用力推开他,说不出话来。他摸了摸我的脸颊,继续道:“先天不足,生下来……就走了,不过没关系,真的,蝶夏,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什么叫先天不足?什么叫生下来就走了?我心里陡然空了,一下子明白了当年乌拉那拉氏失去弘晖时的心情,我怀胎十月,她更是亲自抚养了弘晖八年,为什么……命运为什么要这样不公平?胤禛将我拉回怀里,紧紧地抱着。我努力地去回忆当天生下他时的情境,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多撑一会儿,我连一眼都没有见过他……那是我怀胎十月的孩子,那是我担心了十个月,爱了十个月的孩子……不对!我心里忽然一惊,他生下来的时候我明明听见他哭了,哭声那么响亮,怎么可能是先天不足,生下来就……我一把推开胤禛,盯着他问道:“孩子生下来就死了?”
他一脸哀痛,点点头道:“是,先天不足,生下来……生下来就是死婴,救不活……”“啪!”我一巴掌甩到了他脸上。胤禛一脸惊愕,蹙眉道:“你做什么?”
“我再问你一次,”我深吸了一口气,又一次问道:“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
胤禛怔了一下,咬咬唇道:“是啊,蝶夏,你怎么了?”
我忽然觉得很冷,那种不好的感觉我开始有些明白是为什么了,甩了甩头,我看着胤禛道:“他是我十月怀胎生的,我知道他的一切,他很健康,非常健康,健康的不得了,他生下来的时候,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的哭声,那么响亮,怎么可能是一个死婴?胤禛,我要一句实话,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
“他已经……”胤禛说了半句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大概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心里更加冷,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道:“你了解我,你知道我不喜欢欺骗,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是不是……是不是……”有些话问出口就收不回,有些答案知道了,或许比不知道还痛苦,但是他是我的孩子,我不可能扔下他不管,下定了决心,我问道:“是不是在雍亲王府?”胤禛身子一颤,我已经知道了答案,愈加心灰意冷,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希望我们的孩子远离宫廷,你还要把他带回去?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到底在不在乎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
沉默了半晌,胤禛叹口气道:“其实……其实我早知道瞒不住你,只是没想到……”他又叹了口气,轻握住我的手,摇摇头道:“生下来就先天不足走掉的是萍儿的孩子,她和你差不多同时生,我想……我想孩子在我府里长大,一定能得到更好的培养,对不对?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好,你放心,我会常常抱他来的,我不会让你见不到他,我发誓。”
我轻轻抽出我的手,一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我才问道:“孩子……取名儿了吗?叫什么?”呵,不知道我为雍正生的是哪一个,他的孩子我倒是不很了解,不知道日后会是什么结局。
胤禛扯了扯嘴角道:“名字取了,叫弘历,经历的历,代表我们之间所经历的这一切。”
我心里大惊,一时半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是思维也像瞬间停止了一样。他刚才说什么?他给孩子取名儿叫弘历?未来的宝亲王、乾隆皇帝是我儿子?这……孩子,额娘带给你的,到底是甜还是苦?皇上这个位子,多少人为之争的头破血流,可是真的做了皇上就会开心么?孤家寡人,真的开心么?弘历……竟是弘历。
胤禛见我不说话,摇了摇我道:“怎么了,不喜欢这个名字?可惜已经记载在玉碟上,改不了了。”
改不了了,对,一切都改不了了,从我答应他回京那一刻起,一切都已注定,改不了了。我摇摇头,慢慢躺了下去,闭上眼不再说话。胤禛,也许这就是你的选择,也是我不得不面对的选择。我一直希望我们能在这郊外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不行,你把我们的儿子带进了那个权利场,你放不下,你到底不是胤祥那样的人。弘历,弘历……罢了,知道他好好的,知道他会一生都顺顺利利,我也没什么放不下了。不过还是谢谢你,胤禛,到底你告诉了我实话,到底……你没有骗我。
整整三天,外面都是风雨交加,打雷闪电的。老天爷,你是不是也在可怜我们母子的分离呢?我倚窗而站,看着外面的雷雨,心里已经木楞到没有任何感觉。胤禛,如果恨你,我想我会好过一点,只是没有,我不恨你,我只是遗憾,十年光景,你竟还是没有完全的了解我,如果你知道我有多憎恶那个宫廷,如果你了解过我的感受,你不会把我们的孩子带走。弘历——乾隆,历史的车轮不可能因为我而停下来,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发展着,而我注定只是这红尘中的一粒尘埃,渺小到连我自己都看不见自己身处何方,该向何处去,我只知道,不会再留下了,也不能再留下了。我承认自己在失去胤禛的那几个月的光景里,真的很想他,真的希望可以不顾一切地呆在他身边,可是我逃不过命运,诚如胤禩说的,我要忘了一切放开一切和胤禛在一起,可即使过去的我忘了,我放下了,眼前的呢?将来的呢?我清楚地知道,现在,就是离开的时候了。
“小姐,回床上躺着吧,刚生完孩子不能像您这样的,再说下了几天雨,地上湿气重,对您身体真的不好。”婉儿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大雨。
我对她笑了笑,乖乖地坐回床上,无力地道:“收拾东西吧,我们连夜离开这儿。”
“什么?”婉儿正在给我倒茶,因为惊愕,手抖了抖,有几滴茶水泼到桌上。她定了定神,确认道:“您说,我们要连夜离开?”
我点点头道:“对,收拾好就走。”
婉儿不解,走到我床前蹲下,蹙眉看着我道:“为什么要离开呢?在陈家的时候您日日夜夜思念的都是四爷,如今好不容易能和他在一起了,您怎么反倒又要离开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靠在床头闭上眼道:“以前在陈府,因为不能相见,我心里念着的都是他的好,可如今,恐怕再多的好也遮不住我们之间的伤疤了,我怕继续下去,只会更错,只会……连爱都没有了。现在走了好,我把弘历留给了他,以后不管我在那儿,我都会念着弘历,念着他,留一份牵挂总比将来残留恨意要好。”
婉儿听我说着,慢慢低声抽泣了起来,她呜咽道:“小姐,奴婢真的不明白,您和四爷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奴婢……奴婢也算是一路看着您走来,可是……”她摇了摇头,抽出绣帕掩住了面颊。
我鼻子泛酸,眼睛也酸涩得难受,可伸手往脸颊上抹去,却没有一滴眼泪,是心脏已经坚强到不需要靠哭泣来宣泄了吗?轻轻叹了口气,我拍了拍婉儿的头道:“别难受了,这或许就是命数,我认了。去收拾吧,我知道这几天胤禛会很忙,抽不出时间来这里,我们收拾好东西,就从后门悄悄离开,不要惊动任何人。”
婉儿默默地擦去了眼泪,不再多说,站起身收拾东西去了。我静静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想起最后一次见胤禛的时候,他落寞地转身,留下了一句对不起。够了,就留着这一句对不起吧,就让他每次看见弘历的时候都想起曾经爱过的我,曾经对我留有抱歉,然后加倍地对弘历好,这样就够了,足矣。
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两个包袱就都装下了,婉儿看了看我的床头道:“小姐,该收拾的都差不多了,还有您床头的风车。”
我怔了一下道:“这个……这个我来收拾吧,你去厨房拿些糕点,以备路上不时之需。小心些,别让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婉儿点点头出去了,我拿起床头的风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对不起胤禩,也对不起十四,也许生命就是这样,我欠了胤禛的,十四和胤禩欠了我的。总有些遗憾,从未和十四好好道别过,连那样一个见最后一面的仪式都没有,他应该以为我死了吧?他会不会恨我,走得那么决绝,在他的世界,什么都没有留下。
正捧着风车愣愣地出神,婉儿忽然冲了进来,指着外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十……十……十四爷……”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经看见了从外面疾步而进的十四,半年没见,他倒是越发英挺了,更加像个做大事的男人。他眉头紧皱,瞬也不瞬地看着我,刚欲开口,眼睛瞥到我手里的风车,整个身子一颤,两行清泪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