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的火是自行熄灭的,燕谷老头布置的时候花费了一番心思,火势正好能够席卷道观的大部分区域,却无法向着四周蔓延,形成山火。
燕小乙想过许多种燕谷会采用来逼迫他就范的手段,却偏偏没想到他使用了最为极端的一种。
所有前尘往事,门瓦牌匾,皆成灰烬。
昨晚,燕小乙在围墙外默默看了一晚,看着火焰中建筑的黑影逐渐扭曲然后崩塌,火焰从暴烈到萎靡再到完全熄灭。燕小甲趴在外边被热气烘的十分干燥的地面上,不时舔舔自己的爪子。
整整一晚上,空气里只有火焰的噼啪声和建筑倒塌的声音。
燕小乙仿佛着魔了一般,面无表情,只是看着火焰怔怔出神,他本该锤头顿足,或者大骂燕谷老不死,但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火焰完全熄灭,小黄狗冲进废墟里,他的灵魂才仿佛回到了身体,径直朝着围墙里的废墟走去。
很理所当然的,废墟里并没有燕谷老头的踪迹,他肯定已经离开,却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燕小乙的目光扫过烧成炭块的铁力木木桌、飘着白毫的整箱毛笔和满地酒瓶子的碎片.
在废墟之中,他发现了一个黑黝黝的盒子上。
他很确定,这个盒子他在过去的十六年里从来没有见到过,这说明这是老头留下来的。
盒子里只有一枚古朴无华的戒指,燕小乙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就放到了一边,盯着眼前的废墟,有些茫然。
这些都曾是他的一切,而如今已变成废墟。往后的日子,他该何去何从?
燕小乙就地挖了个坑,在里面堆了两件燕谷老头的衣服,然后想了想,将那个装了戒指的木盒也扔了进去,然后开始填土。
这是他为老头做的衣冠冢,他知道燕谷没有死,但既然他做得这么绝,燕小乙情愿当他死了,从此两人再无瓜葛。
填好土,燕小乙找来一块木板,随手在上面写上“燕谷老不死之墓”,然后插上。
等他做好这些事,小黄狗燕小甲拖着一个麻袋凑了上来。
里面装着整整一麻袋的酒,各款各类都有。
老头子爱喝酒,而且不是只偏爱一种酒,而是雨露均沾,不论是被称为烈酒而闻名的俄国伏特加,还是以清淡为主的果子酒,甚至是只是带有淡淡酒味的菠萝啤,他都能喝得如痴如醉。
曾经燕小乙还因为老头子买酒时的大手大脚而气恼不已,认真考虑过要不要买一瓶医用酒精,兑点水后装白酒瓶子里带给他,虽然最后没有成行,但由此也可以看出燕谷对于酒精的喜爱,或者说是依赖,到了何种程度。
而麻袋里这些,都是老头曾经舍不得喝而留下来的,现在反倒被他舍弃了。
燕小乙不喜欢喝酒,所以他开始将麻袋里的酒一瓶一瓶的泼在地上。
很快,看着瓶子里的最后一滴无色液体落到地面上,燕小乙随手将手中的空酒瓶子扔到一边。浓烈的酒味充斥着围墙里的每一升空气,即使不时有微风拂过,也难以将其驱散,反而自身也被迫裹挟了滚滚酒味吹向远方。
围墙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喷嚏声,王老九揉着鼻子走进来,似乎是很不适应这浓烈的酒气。
“暴殄天物啊,”他扫了一眼地上的空酒瓶子,有些可惜,“这样浪费掉还不如送给我。”
燕小乙摇了摇头,知道他在开玩笑。他仿佛和老道士是两个极端的人,老道士是个疯狂的酒鬼,爱酒爱到了骨子里,但是却从不沾烟草,而王老九却是个十足的烟鬼,烟草仿佛就是他的第二条生命,决不能抛弃。
但对于酒,他就有些敬而远之了。
说完这句话后王老九却不再说话了,眼神落在燕小乙立起来的那块木板和堆起来的土包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默默凝视了两三分钟,他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拿出一根烟来点燃。
“这个可比酒味好闻多了,”他吐出一口烟气,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插进兜里,也不顾满地酒渍,一屁股坐到地上,“真不知道这傻老头为什么这么爱喝酒。”
“谁知道呢,”燕小乙想了想,撇嘴道:“或许是已经成了习惯吧。”
“是吗?”王老九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嘴上却好似敷衍一般说道:“也许吧。”
随着这句话落,两人又陷入了沉默,谁都没有说话的兴致。
很快,王老九手里的香烟就就燃到了尽头,一串白灰还没落到地面就已经被风吹散。
“市里不会有任何媒体报导这件事,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王老九将手中的香烟摁灭在地上,“你想明白了就下山吧,这里已经住不了了。燕谷给你安排好了学籍,反正你无路可走,不如去学校试试看。海山一中我知道,还是不错的。”
燕小乙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是他用自己的影响力压下了所有应有的反应,难怪三天前火烟都已冲天,却到如今都没有任何媒体或者相关机构过来处理。
“知道了,还有……谢谢……”
他说道。
“有什么麻烦就来找我吧,我在海山城还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王老九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泥,转身朝下山的路走去。
“当然,卖字画还是免谈!“
莫名其妙得到了一个承诺,燕小乙看着王老九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全然不知刚刚这个瘦巴巴的老头所给的一个承诺分量重到甚至可以以千万来计算。
似乎确实是没有别的选择了,燕小乙没过多久就下定了决心。他认真的沿着围墙走了一圈,似乎想要将看到的一切都印在眼里,也印在心里——虽然一切都已经变了模样。
小黄狗燕小甲似乎也知道离去的时候到了,没精打采的跟在燕小乙身后,不时用前腿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就差眼泪汪汪了。
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所有的一切都被烧成了灰烬。
燕小乙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燕小甲招了招手,然后转身,下山,没有再回一次头。
或许每个男人总会有不得不抛下过去的时候,即使你不愿意离开,不舍得割舍,但时间仍旧会慢慢的不可抗拒的推着你向前。既然如此,倒不如潇洒的转身,至少天高路远,你已没有什么可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