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傍晚的得月楼较之午时更为热闹,李乾为保险起见,仍同一众小辈商议将晚膳定在此处。甄绍义带苏巧回府,二人在内室一番交谈,悉知了一行修士各自的姓名身份,又回头吩咐家丁几句,之后便带着几个侍仆赶到。
“几位久等了。刚刚吩咐一点家事,巧儿还得洗漱休息,估计今晚是无法出面了。便由甄某招待诸位吧。”甄绍义介绍几句,便询问李乾一行,“诸位可有什么愿意吃的。”
“您请客,自是由您做主。”李乾道。
“李老前辈甚是爽快!”甄绍义朗笑,“那既是如此,我便点这点里的最大招牌了。”
“劳公子破费了。”李乾客气一笑。
趁着甄绍义向伙计点菜的功夫,几侍从便围上前,帮众人摆好碗筷,添茶倒水。服侍明远者,是一个长她一二岁的小姑娘,伸手倒水时,手上却露出一块疤痕。
“你……”明远看向她,目光中多了丝丝怜惜。那小姑娘倒是开朗,“没什么,我们这些伺候人的,哪个不是如此?”
明远听她所说,心中也是难受。他干得也是辛苦活计,主人虽好,然辛苦受伤在所难免,见眼前同龄者这般,心理生出些许亲近。
小姑娘低头,温柔地抬手帮他整整衣服。明远感激地看向她,二者相视一笑。
“听巧儿说,李大侠武艺其高,性格宽慈,乃是个真真正正的大英雄。甄某佩服啊!”见饭未上,甄绍义便先开始发言,首先同李乾交谈。李乾听罢,自当笑笑,“大英雄不敢当,不过是跟着自己兄弟,带着自家孩儿,干点聚义会中人该做之事罢了。”
“我虽说是文人,可也听说聚义会之人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大小就特崇拜他们。当年在东边打仗的时候还救了不少老百姓呐……诶我听说,个中有对义兄弟,外号'乾坤',不知李大侠认识他们否?”
甄绍义一脸崇拜,李乾见状,朗笑几声,“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也罢。”
“那照这么说,您该是其中之一吧?”甄绍义眯起双眼,嘴角高挑。就见李乾摇头一叹,“我便是其中的一个,另一个,是我那苦命的结义哥哥,玉坤。”
“玉坤大侠,我记得,记得家人提过他,好像是多年前在东边牺牲的那位吧……”甄绍义边说,边露出些许悲伤神色,“若是他在,今日我可就圆了儿时心愿,了无遗憾了……但我听我家巧儿说,玉大侠还有两个传人尚在人世,是吧?”
“哈,甄公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乾笑着往前一看,“这二位传人,就在这桌上。”
甄绍义随李乾目光望去,正巧看见桌子另一边坐着的廉贞玉衡。当即连连点头,“我家巧儿和我说了,救她的人里就有两个姑娘,虽不同姓,但该是亲姐妹。我想,对面这廉贞、玉衡二位女侠,就应是玉大侠传人了吧!”
“甄公子不愧是大才子,甚是聪明。”李乾点头,“我这大侄女廉贞,随她生母在九黎长大,性子硬气,身手矫健,颇有他爹的气概。我这小侄女玉衡,打小在姬水生活,聪慧明理,医术绝佳,也有我大哥当年的胸怀。”
“诶呀,我们家巧儿也说了,有个叫玉衡的妹子人特好,心细温柔,一直照顾她。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好姑娘。”甄绍义恭维之语滔滔不绝,对面廉贞玉衡皆受夸赞。一者浅笑低眉,一者躬身颔首。
“今日我有幸,见得大侠本尊与传人,喜鹊,来,”甄绍义挥挥手,适才服侍明远的姑娘便匆匆跑去,洗耳恭听。
“你赶紧让几个腿脚快的回去,拿几坛酒来。今日我要和这一众大侠喝个痛快!”
“是。”听罢主人吩咐,喜鹊点头离开。看着喜鹊离去的身影,明远不禁问到,“甄公子,这位喜鹊姑娘有多大啊?”
“她啊,”甄绍义看向明远,未有回答便先且反问,“我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俊小伙儿!小哥儿,你多大?”
“我今年刚十岁。”明远答。甄绍义点头,“那我想得不错,我们家喜鹊才大你一岁,你俩还真是同龄人。怎的,小哥,我家喜鹊漂亮吗?”
随后,明、甄二者便又彼此交流了几句,皆是感叹喜鹊身世背景云云,听得对方与自己是一般的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后,明远心中难过不已。餐桌另一角,玉衡本在沉思,忽然抬起头来,看向身边廉贞。却是刚好,廉贞也正回望自己。
“阿姐……”趁着甄绍义和明远还在讲话,玉衡压低嗓门,拉来廉贞,“这个甄公子,有点奇怪啊,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也奇怪。按说一个读书人,怎会对武林之事了如指掌,而且知道父亲有我们两个孩子……”廉贞思及这里,赶忙问向妹子,“你真的告诉了苏巧这么多?”
“不,我从没有告诉过苏姐姐我们俩的家事、关系,也从未听她关心过武林中事,她更不可能知道父亲啊……”姐妹俩四目相对,愈发觉得事情可怕。
“你们姐妹俩嘀咕什么?”对面,李乾见廉贞玉衡姐妹二人互相低语,神色凝重,心中猛然沉下三分。“叔父见笑了,”玉衡先且开口,“我们俩是在感叹,这苏姐姐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却还是个有侠心的女子,竟知道我父亲的名字。”
玉衡此番寥寥几字,语调却是高亢张扬,全无平日温婉清雅之感。一旁,廉贞一手突然紧抓一下唐文柏手腕,双眼看向李乾,连眨数下。
唐文柏与廉贞一起长大,儿时玩闹,每次想起点子或央对方保密时,都会猛抓一下彼此手腕。默契多年,唐文柏速速会意,双眼直盯那个在玉衡反问下笑得尴尬的甄公子。
“玉二姑娘谬赞了,”甄绍义哈哈一笑,“我家巧儿,别看平日里乖乖顺顺的,骨子里可硬气得很呐。要不是我们那儿没有像李大侠这般武林高手,她早拜得名师,也跟你们姐妹俩一样了……”
甄绍义笑声不止,言语间又一阵夸夸其谈。玉衡冷哼一声,凑近廉贞,“别的我不知道,但要说苏姐姐有什么傲骨侠心,我头个不信。”
正说着,便见那喜鹊姑娘手持一壶,走近屋内。廉贞心想,这甄公子有诈,喜鹊与酒,估摸着也不会独净,转而便化掌为指,暗中施术,一道雷击打得喜鹊双手一麻,酒壶便掉到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公、公子,小的,小的该死…”喜鹊忙上前一部,踩在酒壶碎片上。甄绍义勃然大怒,骂了几句,立刻叫来两位家丁,打扫碎片,亦将喜鹊拖拉出去。少顷,屋内便隐隐听得耳光声响与喜鹊的哭声。
“小丫头没出息,望诸位大侠海涵。”甄绍义赶忙赔礼。李乾笑道,“小姑娘力气本就小,让她拿这么大一壶,便是难为她了,还望公子原谅。”后又吩咐唐文柏,“去向这老板再买一壶酒来。”
“这这这怎么…”甄绍义听道这里,果然方寸大乱,李乾手握他腕,言道,“公子可别扫了我们师徒的一番好意啊。”
甄绍义不会武艺,手腕被扣,加上李乾内力微施,直压得他心里发毛,只好点头,“那,那就老您破费了……”
玉衡见唐文柏走远,也浅笑一声,“忘了告诉公子了,我们这里有三个小的,还是孩子,沾不得酒。我们姐妹是女流,玉家家训,严禁女子饮酒,还是请叔父、唐大哥、严道长为您助兴吧。”
“这……”甄绍义吞吞吐吐,似要反驳,廉贞忙道,“妹妹此言差矣。公子仰慕父亲叔父已久,父亲虽故,然玉家血脉尚在。家训是死,人情是活,人家兴冲冲地找玉家人喝酒,你这一举,岂不是扫人之兴?”
“阿姐言之有理,是小妹疏忽。”玉衡桌上低头作答,桌下却将包药偷递给廉贞。
“还是玉大姑娘明理。”对面甄绍义赶忙言说。
也就几句话功夫,唐文柏便提着一壶新酒赶来。李乾见了,忙拉甄绍义起来对饮。甄绍义犹犹豫豫,面红耳赤,李乾似明其意,叫来徒儿。
“你这酒,是在这楼上买的?”
“倒真不是。”唐文柏道,“我一出去,外头就近乎没人,叫掌柜的,也没人答应,只好跑去街上买了一坛。”
“你这小子,就是毛糙,街上的酒不干净的多了去了,你不讲究也罢,可要是害了人家甄公子,我要你好看!”李乾故作严厉,甄公子赶忙劝阻,“这也没什么,只是……”
“甄公子说的合情合理,小子,你赶紧给我试试这酒的好坏,别误了人家!”李乾硬将酒壶塞给唐文柏,另一方,廉贞也自告奋勇,“你别怕,我跟你一起试。”
唐文柏找来自己坐上汤碗倒酒先饮,随后,廉贞拿出自己汤碗,也饮下一碗。“好酒,”她两颊发红,就手又扯来另一只碗,刚要倒满,就听李乾责道,“罢了罢了,你妹妹说得在理。我看你们玉家,就是没有女酒鬼!”
“叔父……”廉贞刚要反驳,就见李乾神态愈发严厉,只好道,“那真是可惜了,这碗酒,我得倒了……”
“诶呀,好好说着呢,这酒别浪费啊。”甄公子见唐文柏饮后全然无事,廉贞喝下也不过是不胜酒力的正常反应,戒心全无,赶忙接过廉贞手中之碗,“这个情我领了,酒啊,还是不要浪费的好……”
甄绍义端过酒来,一饮而尽。玉衡看着他全全喝完,才笑道,“甄公子,身子可还好吗?”
“好……好……”甄绍义话没说完,便头脑一懵,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他……你们……你们到底干什么了?”一旁的如韫与岩澈、明远三人,见此状况,早已目瞪口呆。李乾见他三者吃惊,只好道,“一会出去了再细说,咱们现在先离开此处。”
“有脚步声。”廉贞耳尖,就听门外传来一人脚步,立刻提醒大家。众人速速依李乾安排,,坐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