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嗒,嗒嗒!”
远处的马蹄声渐渐清晰起来,还能听到马车疾行的轱辘声,不一会儿,蹄声渐缓,然后只听得外面车夫一声勒马长吁,寺门外的马队似乎停住了。
“吱呀”一声,寺门被推开了,接着步声凌乱,一个人从外面小跑了进来。
“哎呀呀!幸好有个地方可以歇脚!”伴随着一副公鸭嗓,进来的却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妪,烧饼脸,扫帚眉,脸阔身壮,看上去还颇有几分气力,那老妪嘴里一边叫着,一边从前院颠颠地小跑过了来。
“这晦天气,老身这双新布鞋可全湿透了——”刚跨入正殿,那老妪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这野寺内已经有人了,岂有此理,这两人竟然还是光着膀子的。
那老妪愣了一瞬,回过神来,两手叉腰,瞪着一双大环金鱼眼,盯着林毓,很不客气地训斥道:“兀你个书生,圣贤书都白读了吗?小僮仆不知廉耻,难道到你也不知耻吗?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你们居然敢精赤着身子,须知抬头三尺有神灵,这般亵渎神灵,出门小心遭雷劈!”
林毓愕然,这个老妪与自己素不相识,何故无端咒人遭雷劈呢?
好在天气燥热,衣衫也晾得差不多了,林毓便命巴童将青衫取来穿上,向那老妪好言解释道:“这位婆婆莫要着恼,我们主仆二人并非不敬神灵,只因逆旅遭雨湿了衣衫,形状狼狈。佛祖普度众生,讲究的就是慈悲,岂会无故怪罪?如今衣衫既已晾干,我们穿上就是了。”
原来不是山贼,不过平白无故遭人训斥,巴童心里又开始忿忿不平起来,不过少爷既然都没有说什么,他也只得嘟囔着穿上衣衫。
那老妪只是冷哼,一对大环眼绕着正殿又转了一匝,最后停在巴童身上,恶声恶气地说道:“小子,快把你们的东西都搬到殿外去,这个正殿我们现在要用。”
虽然也正准备要收拾离开了,但这个恶婆婆如此颐指气使,明摆着是欺负人啊,巴童很不服气,顶嘴道:“你这个婆婆不讲理,万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凭什么要把正殿让与你,你们是皇亲国戚,还是强盗山贼?”
“好你个小瘪三,敢骂老身是盗贼?!”那老妪两手叉腰,眼睛瞪得像铜铃,劈头盖脸又是一顿斥骂,“你们不过主仆二人一头驴,用得着这么大的地儿么?再啰嗦一个字,信不信老身唤人直接把你们赶出去。”
林毓有些恼了,这老妪简直是不可理喻,有话好好说嘛,这般凶神恶煞地,到底想干什么?
此时,从寺外又进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一名武将,年约三十多岁,身着甲胄,腰间佩一把陌刀,头上戴一顶宽沿斗笠,此刻笠沿正湿漉漉地往地下滴水。
他凌厉的眼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扫到巴童身上的时候,巴童有点紧张,对方人多势众啊,但他也并不惧怕,自己可占着理儿呢,大明朝还是有王法的不是?
“马婆婆,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争吵?”那名武将沉声问道。
林毓斜眼打量那名武将,此人面容沉静,目光坚毅,再看他的装束,还是个卫所的将士,心道对方大概是哪家的官眷吧,是以还有卫所官兵来护送。
“朱统领,你可来得正好!”那马婆婆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也不知哪里来的穷书生,主仆二人占了偌大一个正殿,老身好言好语,央求他们腾个地儿来,给小姐歇息,可这两人不让也就罢了,竟然还恶语相向——”
林毓目瞪口呆,这真是秀才遇到兵啊,这恶婆婆还真能胡乱攀咬。
“举头三尺有神明!”巴童这回学得很快,插嘴道,“婆婆你恁大年纪,要多行善事,修些口德,到底是谁恶语相向了?”
那马婆婆一听气坏了,两道扫帚眉渐渐竖了起来,大声质问林毓:“书生,你说,刚才是不是你的僮仆骂老身是贼?”
林毓默然不语,有理不在声高,先看对方怎么说。另外他也有些好奇对方的身份,应该是哪位朝廷要员致仕归乡或丁忧守制吧,而且品秩还不小,不然怎能指挥得动卫所将士?
“马婆婆稍安勿躁。”那朱统领皱了皱眉说道。突然间他仿佛注意到了什么,走到林毓方才悬腕题诗的寺壁前,对着墙壁上的诗端详片刻,赞道:“他日题名凌烟阁,酒罢高歌笑封候!好气魄,这首诗墨迹未干,想必是这位仁兄方才所作吧?”
“不敢!”林毓客气道,“在下林毓,表字秀川,涂鸦之作,当不得军爷如此夸赞!”
朱统领注视着这位年轻书生,这个人眼神清澈,容貌俊朗,让人心生好感,虽然年轻,浑身却透出一股与年纪不相称的沉稳劲儿,说不定还是个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呢,江西书院盛行,鹅湖书院,象山书院,白鹿洞书院都是名盛一时的书院,来江西游学求进的年轻士子不在少数,一路上就碰到了好几个。
“有什么好的。”马婆婆在一边嚷道:“这里是佛门圣地,好端端的一处寺壁,你这个书生却在上面胡乱涂写,真是罪过!”
朱统领摇摇头,朝林毓拱手行礼道:“林公子,真是多有得罪了,在下朱骐骥,我们有内眷随行,远道跋涉,又身有不适,烦请行个方便,我们帮你把行李移到偏殿,你们且在偏殿歇息,如何?”
估计这位朱统领也是知道马婆婆这一张利嘴从来不会饶人吧,对方既然这么诚恳,林毓自然没话说了,也拱手向统领朱骐骥还礼:“不必麻烦,不必麻烦,正好雨已停住,我们二人也要走了。”
林毓转身就去收拾行囊,随口吩咐巴童:“这里就由我来收拾,巴童你先出去找找,看那药囊落在了何处?”
“且慢,林公子说的,可是这个羊皮药囊?”朱骐骥说着从身后的一个随从手里拿过一个药囊,微笑着递了过来——方才在道上刚好拣到此物,也真是巧合,失主就是眼前这个少年书生。
巴童赶紧跑去接过药囊,这下高兴坏了,道谢不迭:“这个药囊正是我家公子的,想不到被你们捡到了,有劳这位军爷。”
就在二人准备离开之时,忽然听到停在寺门口的马车内,传来一阵惊呼。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是一个婢女彷徨无助的声音,“快来啊,小姐的额头好烫,她,她昏厥过去了,马姑婆,朱统领,你们快去找个郎中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