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白晓意吃过早饭就决定出去走走,熟悉了一下住处附近的环境,初步了解了一下哪里有超市、哪里坐公交、哪里有地铁、哪里有水果店、哪里是餐馆,然后她买了些水果回家。陆鹿说,她住的地方附近有一家非常好吃的东北菜馆,东北菜做得很地道,而且米饭也相当有质量,所以,本来应该是武数和陆鹿一起来看白晓意的,结果变成了她和武数一起去陆鹿那里。
琳琳来找白晓意拿钱,这个房子还是琳琳的朋友在交房租,然后白晓意把钱给她朋友,虽然看上去挺迂回的,但是白晓意也不愿意自己直接面对房屋中介,这样的方式刚刚好,再交两次房租,等房子到期了,她再想和中介打交道的事情吧。
本来想和琳琳一起简单吃一个午饭的,可是琳琳公司有活动,所以取了钱就匆匆走了。白晓意第一次觉得,即使她们已经在一座城市了,想要一起吃个便饭也是不容易的。她初次感受到了北京的匆忙,也终于确定,以后的生活,更多的要靠自己去面对。
她自己觉得非常没意思,午饭在附近的一个面馆点了一碗油泼扯面,她觉得没有学校的好吃,没有吃完,就按照陆鹿发给她的公交路线,去陆鹿那里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陆鹿这么的亲密,大学四年,她从来没有和陆鹿结交太深,虽然在一个寝室住着,但是人和人的交往也是有区别的,大家虽然都是姐妹,一起吃住、一起经历喜怒哀乐,可是有些东西,真的会不一样。白晓意从来不适应陆鹿,直到她们一起面对失恋。
白晓意的印象里陆鹿才是真正的东北姑娘,齐妙和武数都不太像她想象中的东北人,只有陆鹿能和她的想象完全匹配。据说,比东北爷们儿更彪悍的就是东北娘们儿,白晓意一个山东姑娘,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懵了,直到认识了陆鹿,她就全明白了。
白晓意还记得,大一的时候每个人都是爸爸妈妈给送来的,只有陆鹿是爷爷奶奶。那时她穿着漂亮的裙子,还有长长的头发,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名副其实一个大家闺秀,礼貌地跟她打招呼,客气地请她吃水果,甚至问她有没有吃过饭,要不要一起吃。她对陆鹿的第一印象特别的好,她喜欢这样温柔体贴的女孩子,她觉得这样的女孩子比较容易相处,呆在一起会很快乐。但是她错了。
她清楚的记得,有一次饮水机没有水了,白晓意刚洗好一件洗衣服,准备把衣服晾起,她明明告诉陆鹿等她一下,她马上跟她一起换水,结果陆鹿拔下空水桶,一个人举起新的整桶水,换上了!当时白晓意都看傻了,而陆鹿拍了拍手说,有水了,可以烧水泡面了。
每次寝室一起出去聚餐,陆鹿都会主动组织好,虽然重口难调,她也还是能找到让大家都能满意的地方,她甚至会查好公交线路,计划好时间,所以大家每次都会满意而归。她每次假期从家里回来也会给大家带好吃的和礼物,很奇怪,她总是能送给每个人她们刚好喜欢的礼物,而她每次都会给武数带一本她喜欢的书和一些文具,武数对此心花怒放。
白晓意唯一一次和陆鹿一起吃早餐还是在大一下学期开学不久后的一个周六,虽然陆鹿喜欢在周六睡个懒觉,但是她和人家约好了要去逛街,所以就早点起来了。她就是这样,说出去的话就要做到,要不然就不说;答应的事情就要实现,要不然就不答应。
武数照例一大早要去海边发呆,这是白晓意在无比讨厌武数的那个时期她唯一不讨厌的事。武数喜欢早起,风雨无阻地要每天都好好吃早饭,周末的时候她起得更早,要去海边发会儿呆,然后回学校吃早饭。当白晓意和陆鹿走进餐厅的时候,争吵声已经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
白晓意一眼就认出,那个在给人家不断鞠躬道歉的正是武数,她的对面不断地在吼着“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没长眼睛啊?”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而连衣裙上一大片都是黑米粥的痕迹。
武数肯定又走神了。她总是走神,甚至在过马路的时候都走神,所以从出租车到公交车,从三轮车到奥迪A6,就没有她没拦过的车,她还屡教不改,所以每次去门,寝室总要有一个人照顾她,牵着她。现在她又把满满的一份黑米粥,一点不浪费的全撒在人家的白色连衣裙上了。白晓意真的纳闷儿,世界上怎么就有这么不靠谱的女生,她是怎么活到现在,那时候的她,对武数真的有点儿不耐烦。
陆鹿走过去问武数怎么回事,武数说,她就打完粥,一转身两个人就撞上了,没拿住小盆,结果就撒上了。陆鹿赶紧又替武数跟人家道歉,那同学估计今天是要去约会的,穿得整整齐齐的,结果被武数这么一闹,肯定气不打一处来,说话越来越难听,道歉根本不接受,最后直接把武数给说哭。陆鹿的小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行,那你说怎么办吧?裙子已经弄脏了,我朋友也跟你道歉了,你说你还想怎样?”陆鹿的脸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
“怎样?!她瞎吗?打粥不知道小心点儿啊!我新裙子,这全是黑米粥,撒上了都不一定能洗掉,而且我今天还有事,道歉就行啊!像这种脑残没事在学校晃什么啊?干什么都不长眼睛吗?”那个女生也毫不示弱。
“你现在把裙子给我脱下来!”陆鹿一下子嗓门就大了起来。“你把裙子给我脱下来,现在!我去洗衣店给你洗,干洗湿洗都可以。洗不好,我给你买一条新的!你告诉我,哪家店的裙子,我赔给你还不行吗?你脱下来吧!不就是一条裙子吗?我倒要看看你还要怎样?!”
“你买得起吗?你知道我的裙子多少钱吗?少在那逞英雄!明明她错了,你还有理了是吗?”白晓意知道,女孩一说出这句话,她就输了。
“你管我买不买得起,你脱下来,这条裙子归我,我现在就去给你买一条新的!买不起我也会买的!错了怎么了,不是跟你道歉了吗?有你那么说话的吗?谁瞎啊?谁脑残啊?来,你给我解释解释,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给我把裙子脱下来!”陆鹿根本就不示弱,这时候就是打起架来,陆鹿也不会输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都没有人敢去劝一句,连白晓意都不敢说什么,只能傻傻地在一边看着。那女同学已经在气场上输掉,又骂了一句就走开了。白晓意真想走上前去骂武数一顿,可是陆鹿告诉武数找个位子坐下,重新给她打了一份黑米粥,买了饼和煮鸡蛋,她们三个满足地吃着早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有武数擦干了眼泪,不再像平时那样二百五地说个不停,而是安安静静地吃着陆鹿给她买的每一样东西。
从那次以后,白晓意彻底佩服了陆鹿,平时看她很少与人争什么,总是买了好吃的和大家一起分享,借她什么东西她也慷慨,如果真的是她闲置的她也愿意就此相送了,但是她在乎的,别人就伤害不得!
陆鹿是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的,爷爷奶奶当了一辈子的教师,希望儿女也能继承自己的事业,踏踏实实做人,可是,陆鹿的爸爸在师范学校毕业后却毅然决然地去摆起了地摊。陆鹿的妈妈是爸爸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就和陆鹿的爸爸结了婚,原本两家都以为这是最好的结果,两个孩子都顺利大学毕业,在当地当个老师,两口子的日子又稳定又踏实,可没承想,陆鹿的妈妈就那么放弃了家里给找好的工作,铁了心跟陆鹿的爸爸去摆地摊,两个家里的老人都要急疯了,可就是没有用。
陆鹿的妈妈是个聪明又漂亮的女生,上学的时候追她的男生也不少,可是就只有陆鹿的爸爸打动了她,为了她甚至跟人家打过架,她后来下定决心跟着陆鹿的爸爸,不管多少苦都愿意跟他一起面对,所以不顾家里的反对,跟陆鹿的爸爸一起摆地摊卖书。
那时候整个杂货街还是盗版泛滥,大家都是图便宜,书这个东西,能看就行。只有陆鹿的爸爸坚持卖正版书,那些比较好的字典和词典在当时来说贵得不行,根本就没什么人买,书摊的生意冷冷清清的。
直到陆鹿出生,才有了几个光顾书摊的回头客。渐渐地书摊在当地也出了名,人都知道全市就这么一个能买着靠谱正版书的地方,比较专业的字典和参考书也能买到,生意也渐渐好起来。
陆鹿六个月大,妈妈就给她戒奶了,扔给陆鹿的爷爷奶奶就又跟着陆鹿的爸爸去做生意,为此奶奶一直怪妈妈,觉得她太狠心了,也格外心疼陆鹿。陆鹿就这样被爷爷奶奶一点点喂大,一点点长大,她的成长过程比别的孩子少了很多很多父母的陪伴。
从小到大,陆鹿的父母一直都很忙,从书摊到书店,从书店到大型书店,然后是附带文具超市的书店。再后来,陆鹿的父亲最先看到了电子图书市场对于实体书店的冲击,和图书网站合作,联系了当地的物流公司,承接了当地的网络图书订单配送,还开始在淘宝上卖办公用品。生意越做越好,等到他们想起来要关心陆鹿的时候,陆鹿已经要去山东上大学了。
陆鹿从来没有怪过父母,相反她特别懂事,她总觉得父母辛辛苦苦不容易,爷爷奶奶照顾她也不容易,她会换灯泡,会清理抽油烟机,会做好吃的饭菜,非常独立。她知道父母是爱她的,他们只是想做成点事,其实一切也都是为了她。只是奶奶一直无法释怀,奶奶一直记得陆鹿上小学的时候,发烧找妈妈,当时正是书店开业,妈妈里里外外忙得不行,回来看了陆鹿一眼,不顾哭得死去活来的孩子就走了,头都没回。奶奶当时气得说不要儿子了,儿媳妇也不用回家了,以后孩子也不用他们管了,不稀罕花他们的钱。其实陆鹿的父母也觉得自己当年太拼命、太要强了,对不起孩子,所以陆鹿上大学的时候他们总是找机会去看她,请寝室里的人吃饭,什么好吃什么,就是想弥补陆鹿。
陆鹿很像她妈妈,一样的敢爱敢恨,果断又固执。所以当她知道冯楠劈腿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跟这个男人彻底决裂了。她坚持要求冯楠来山东看她,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他一起去海边,和他一起吃好吃的,和他一起逛街,然后为了一根棒棒糖和冯楠大吵一架,劈头盖脸地骂了人家一顿,跟他说了分手。
冯楠悻悻地回了学校,不知道陆鹿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后来再给陆鹿打电话,陆鹿就再也没有理过他,等到陆鹿去了北京,她就是陆鹿世界之外的人了。男人有时候觉得自己特聪明,觉得偷腥这种事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情人知,其实都不过是一叶障目,爱你的人,连你的感冒发烧都在乎得要死,你变心了,会不知道吗?
那时候,不知情的武数还傻呵呵地劝陆鹿,说什么坚持这么久不容易。陆鹿告诉武数,冯楠就像她生命中的一块苏打饼干,过去再怎么好吃,现在发霉了,也只能丢进垃圾桶,至于有人非得要捡起来吃,她也没办法。
白晓意在为自己的爱情惋惜的时候,更加为陆鹿的爱情惋惜。冯楠是她的高中同学,高考后跟她表白,两个人一起异地恋了四年了,最后关头,冯楠变心了。人都说最美的年华能和最爱的人一起走过最幸福,大家都以为陆鹿是最幸福的那个人,可没想到却要最伤心。
陆鹿依然不慌不忙地处理这毕业的零零总总,认真地给武数准备毕业的礼物。这是陆鹿的惯例,她每次回家都会给大家带好吃的,也每次都会给武数带礼物,她家的书店就是武数的后备仓库,从武数爱看的书,到武数喜欢的文具,这四年陆鹿不知道给她带了多少,武数抄书的那一本又一本的阅读笔记,都是陆鹿回家精挑细选的。只可惜武数最终还是辜负了那些书和那些文具,辜负了陆鹿的所有关爱,当她再次重拾旧日的梦想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告诉陆鹿。
白晓意在毕业前找陆鹿单独吃了个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也许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她想聊聊吧。
聊到都被另一个女生夺走了自己的幸福,陆鹿居然那么坦然。陆鹿告诉她,晓意,贱人终究是要和贱人在一起的,像我们这样的女孩子,就是要得到更好的幸福。比起白晓意的哭天抢地,陆鹿看上去是那么的潇洒。那天披萨店窗外有很好的阳光,她们吃得很开心,还打包了一个好吃的披萨给寝室里的人。白晓意一直记得那天的天气和陆鹿坚定的眼神,白晓意相信,这样的女孩子是注定会幸福的。
许久不见的她们三个,在东北菜馆里带着塑料手套啃着实惠的东北大棒骨,武数吱哩哇啦说个不停,说工作,也说白晓意,还说陆鹿,高兴得不知如何表达。白晓意也特别高兴,吃得特别饱。陆鹿点了三瓶啤酒,她们小喝了一下,武数是个三杯倒的家伙,一瓶啤酒已经晕晕乎乎了,居然还想喝,她俩当场阻止了。酒足饭饱,她们先送武数回家,然后从武数住处各自回家。
收到彼此的平安信息,她们就都安心了,这就是姐妹多年的默契。
这是白晓意来北京后第一个开心的夜晚,看到陆鹿,仿佛又想起了那个吃披萨的下午,仿佛展锋给她的伤害就没有那么大了。看到武数,白晓意总是觉得心里还有一个大大的惦记,也觉得和一个知己在一座城市,是那么的温馨。
面对未来,她不知道会怎么样,独自一人看着天花板,她突然很想念大学时那些安然入睡的夜晚,武数偶尔会磨牙,陆鹿偶尔会翻身,闫洛洛总是睡得很准时,齐妙总是有发不完的短信和聊不完的QQ,那些她为展锋失眠的夜晚,大家的存在让她很有安全感。
然后她觉得有点累了,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