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équence4Enchanté
序列四魔法使然
陷落
星期一恰好没有升旗礼。枫和扬一起穿了校服短裤。
子木发现两人的小细腿,一大清早不待晨读开始就啧啧称奇。
枫和扬一笑置之。
地理课,扬正听得入迷,感觉背上有狗尾草搔动一样,但不到一秒就停了下来。接着,校服上衣有一小块分明紧绷。往后一摸,表面凉飕飕滑溜溜,想必是类似化学实验室贴瓶标签的东西。扬静悄悄撕下。
“我最帅了。”标签上面如是写道。
字迹毫无特色,从棱角弯折和撇捺开放的程度判断似乎是女生手笔。但扬不能百分百确定,毕竟甲醛的笔迹也曾经骗到了语文老师,让她认为是某个女生认认真真做的作业。为此众人在宿舍特别召开会议研究甲醛的笔迹。扬觉得语文老师不无道理。
标签的始作俑者是何方神圣?这次可以排除甲醛的嫌疑。谁最帅?总之不是扬。难不成是接力游戏?最终目标是?
扬把标签捻在指尖,一边思索:“既然是从后面来,理论上就该继续往前传递。”
于是他顺理成章把标签悄悄贴到枫背上。手收回的一瞬,扬下意识左右张望,子木正对扬虎视眈眈,老师仍不紧不慢讲着人文地理。扬的心瞬间被提到了半空,这家伙肯定要给枫通风报信了。不料她却出奇安静,一双深沉大眼睛跟穿靴子的猫双眼有得一比。玥没说话。
“你们还是赶紧在一起吧!趁你们距离还这么近!”下课,子木侧过身挑着眉毛,放大的眼睛荡漾澄澈的善良。
枫和扬一笑置之。玥没说话。
希望、未知与忧愁交织于扬的笑容。心想要扑腾扑腾跳动,却找不到应有的力量。
星期二,新座位表。高一最后一次大换位。
玥和扬被安排到课室第一排,依然同桌。枫在遥远的第四排,且和他不同一列。她再也不会坐在扬的身边或者前面。子木却回归扬的前桌,好像班主任看准了这两人,早有安排似的。飞又成了枫的前桌。
扬和玥马上讨论起来法语动词变位。扬才得知,正是因为这诸多变化,她放慢了自学法语的脚步。
“大舌音可以勉强应付……哎!但是不规则动词无一例外都莫名其妙,西语的动词即使是特殊变化也有固定的规律,哪像法语那样缺头少尾的……”面对玥的吐槽,扬先是一笑,之后细细给她解释个中奥妙。谈及自己的兴趣点,他总是滔滔不绝汪洋恣肆。
“然而有的词就像谜一样无法解释。话说西班牙语,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我还有点兴趣。”
“你知道西甲吧,皇马官网和Instagram上发布的消息基本上是西语,虽说面向国际,但发布的内容甚少包含英语。”
“哈哈就跟法国人不爱说英语一回事?”
“唔,有点语言保护的性质吧,要不就是出于民族感。之前买过一本词典,一来二去也就学会了基础的西班牙语。现在大概是一句话扫一眼能懂大意,动词变了位之后可以倒推回动词原形。”
“一看就能懂,够神奇的。”
“多往英语联想就是了。”忽然她眼前一亮,“哦!你还可以到法语去挖掘,难度会更低些。”
“挖掘……好像我是开挖掘机的。”扬轻轻笑道。
这一天的玥格外高兴。
扬庆幸依然有个志同道合的人跟他同桌。晚上,他一如既往埋头自习,九点半早早回到宿舍,沉沉睡去。无梦境可言,合上眼后几分钟忽然拔了插销,全部一黑,醒来时耳边已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六点半新闻摘要了。
星期三,早上和下午上课,一切如常。上课集中注意力听课,下课则和玥沉浸于子木回归的欢乐中。
晚自习,他的前桌空荡荡。
再没有微湿的秀发,没有盈袖的暗香,没有欢快的声音。没有人检查他的数学作业答案,也没有人请教他英语问题……
没有枫。
九点半,他独自回到空荡荡的宿舍。那晚,一种未曾有过的感觉在他内心酝酿,翻滚。扬全然揣度不出原因。类似文学作品中经常写到的酸,但可能更甚。像丢失了DNA的染色体,空余孤零零凄凄然的蛋白质骨架漂浮于偌大的细胞里。无处可依。
渐渐,他觉得神不守舍,常常上课趴在课桌上,失去专注焦点,百无聊赖,双眼呆呆望向黑板,偶尔窃窃瞄向枫。若枫稍稍向他的方向瞥去,心虚的他就把惊忙的目光撤回。数学课不止一次被喻良老师逮着回答问题,结果都是一笑而过——也就是大惊失色地站起来,苦笑着说不会,然后就略过了……
每逢晚自习就怅然若失,但放弃作业不是办法,唯有埋头练习册,不思不想。笔尖离开了纸,液状的黑笔墨很快止住流动,渗入纸张纤维,凝结,干枯,固定成所谓“笔迹”,但唯独这黑色笔迹掺杂不多不少的酸楚……宿舍广播有一定几率在中午播放电台歌曲,大概要视乎宿管心情设定是阴是晴。歌曲或新或旧。就在这天,似乎早有约定一般,悠悠乐声占领了只有扬一人的宿舍。
不知道为了什么
忧愁它围绕着我
我每天都在祈祷
快赶走__的寂寞
耳根转换单纯一个音节,竟然有如翻译外国语般艰难,好一阵子头脑中缺的那个字才明晰起来。爱就是失落的答案。扬发现,他陷落了。他喜欢上了枫。
过了几天……
“嘿!你们有没有听到,”伊文在宿舍大肆说道,“飞今天早上英语课,多么深情地喊出了枫的名字!是不是喜欢人家!噢!枫!”接着他情深款款模仿一遍。
只是伊文似乎无视了一言不发郁闷地窝在床上看着书的扬。
“大!哥!”飞一字一顿,仿佛拔河比赛时的呼喊,“我不就是回答maple的意思吗?难道不是枫?!”此刻飞的反击正义凛然。
“咦惹,你看,又来了!”伊文提高声调继续道。
扬更郁闷了,恨不得把所有人撵出宿舍,然后轰一下愤愤闭门。
自此,与伊文甚多交谈的扬一改平日活跃状,开始莫名其妙地疏远他,慢慢变得寡言,多是静静默默浸在书和作业里。有时候即使有话也不想说。宿舍夜聊失去了扬的声音……
整整一个星期后的中午,扬吃完饭回到宿舍,发现伊文已经先回来了。
扬缄默不语,看都没有看坐在床上的伊文,径直走向洗手台,洗了脸,沿梯子往上攀,一头扎在被子上。未经毛巾擦拭的脸仍是积水潭,染湿好一片面积,潮乎乎的被子贴脸感觉就像刚蘸水擦完黑板的陈年抹布。
异样凝重的沉默笼罩两人。
“喂。”扬起初以为是窗外的杂音。沉默继续了三十秒。
“喂喂。”这次异常真切,伴随两下咚咚敲击床板的声响,是从下床传来无疑。
“有何事?”扬感觉脑袋隐隐作痛,但还能勉强从被里抽出头,朝着宿舍走道趴在床上。
“你不会以为我或者飞喜欢枫吧?”伊文从下床探出,双眼直直望着扬,深浅不一的瞳仁仿佛试探着,“看你这几天萎靡不振的样子……”
“萎靡不振”,伊文也算说对了一半。虽然扬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兄弟们,但是每每碰触她被别人占有的假设,心里就涌出一阵酸。从他的表现足可断定他已落入爱之排他性的陷阱。
“没有。”扬应了一句。他的话好像被剪短过,散轶的部分不知去向。
伊文下了床,站起身,拍了拍扬肩头:“放心吧,我是不会碰帮主你的菜的。”伊文很认真地说,完全不像他平日随性不羁的风格。
扬不禁从床板抬起头来,眼睛一眨未眨认真鉴定他的眼神。他看到的是同样一眨未眨信誓旦旦而满怀期望的双眼。
作为回答,扬露出一个几乎不被察觉的笑容,暗含淡淡的忧郁。他难以启齿,但也许逼出一句谢谢更会显得他古怪拘谨斯文过度。
原来伊文早已穿透扬的内心。自从那次晚自习跟他落荒而逃后,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甚至包括心理活动。他不放过任何可能性。他一切都已经了如指掌。
读心大师伊文。不过归根到底只是扬太明目张胆地暗恋,不懂得收藏自己的感情。
即使再难过,扬还是被迫学会隐藏自己笨拙的爱慕。万万不能在女主角面前暴露。
这一天美术课上练习书法。下课铃打响后,扬到美术课室旁的洗手池洗净毛笔。正专心挤掉残留的墨汁时,扬听见他右边的水也打开了。
他微微侧目,竟然是枫。鼓噪的心跳再次袭来。他暗暗憋着,努力不让脸上的红晕得逞。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枫先开口了:
“你写的毛笔字也很漂亮!什么时候我写出来能有那样子就好了。”她的眼神斜斜投向扬,小手挤出毛笔尖残留的墨汁。
“没有啦……我还没反应过来,练习纸糊里糊涂就被拿去游街示众了(其实就是课堂展示),不怎么用功写……”扬趔趔趄趄向她坦诚,丝毫不敢抬起双眼,“只是小学时跟着老师学了几年……”
“怪不得……能坚持这么久一定要身如玄铁吧,特别是握笔的右手臂。”
扬想对她再说什么,但心里总像被什么堵住,硬是形成不了字句。眼见毛笔洗得差不多了,此时溜走一定是极好的主意。
“我回班里啦!”扬匆忙扔下一句,然后就逃跑了!
也忘记回眸看清枫的反应是迷惑还是欢欣。
“OM有没有兴趣?我们来组队吧!”没过多久,子木神秘兮兮怂恿玥和扬,手肘仿佛游泳前热身一样转个不停,得意飞扬的衣袖呼呼卷动周围的空气,“上考天文地理,下考逻辑推理,总之绝对适合你!”
“逻辑推理?OM是什么鬼来的?”扬问。
“OdysseyofMind.”伊文恰好路过,烨然若神人。他云淡风轻地说道:“学术部搞的头脑风暴的比赛。你够厉害打到决赛阶段的话就可以和其他高中交手。”
“我很烂的……”扬实话实说。除去小语种社和模拟联合国,他一向不愿多参加其余杂七杂八的活动,一心只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而且论智商余额,他恐怕无多,投身头脑风暴竞赛说难听点就等于充当炮灰。他沉吟片刻问伊文:“这么说你有组队去的打算?”
“当然啦。我现在就去咨询飞飞,如果走一圈招兵买马后人手还不够,我就来……哦,看来你不太有空加入。毕竟你被簇拥着……”伊文却滞留原地,用盯着一张白画纸的眼神打量着扬。
“嗯,如果考历史和语言的话倒还可以考虑。”一旁的玥说,顺道面对扬挑动几下欢快的眉毛。
挑眉毛原来会传染!
“嘿嘿,有的。海报上写着呢,题目范围包括历史。”子木顿时心花怒放。但是她看见扬仍深陷一副死活拒绝的表情。
“我拒绝dieyoung。”扬单手扶额说。
片刻不安稳的默然。
“要不把枫也拉进来吧?”子木窃窃一笑,手掌半遮面,但掩不住上扬的嘴角。伊文见状立刻开溜了。
“可恶……子木肯定和伊文一样知道不少……”扬暗惊,对自己粗心大意的暗恋后悔莫及。“现在还使出一招美人计,无非是想引诱我加入她队伍,而且枫还不一定来!哼!”少年情怀总是想多。
“怎么样怎么样?”玥和子木转过来,两人一起向扬坏坏地弹动眉毛,频率惊人一致,似是预先排练过。
扬依稀听到恶魔的声音,像一只银色催眠怀表不停在眼前来回晃荡:“如果枫真的加入,就不愁没有接近她的机会。”
朦朦胧胧的过去,前后桌的微妙短暂又脆弱的美好时光……
“我去!”扬硬着头皮,摆出乐意的样子连连点头答应了。
“一言为定!到时候在元培楼二楼集合哦!”子木善良提醒道。
比赛当天是星期一,大家都穿着礼服。下课后,等到扬从生物遗传与进化的内容缓过神来,子木已经先行一步,于是他叫上玥到集合地。
走在一起,两人没有多说话。扬无意中瞥见她唇角渗出浅淡的笑。
远远就见到了子木象征性的大眼镜框,还有北鼻懒猫似的侧影。伊文和飞的人马在一旁部署完毕,整装待发。
还有枫。奶白礼服衬衣,酒红色衣领,长度恰到好处的紫红领结如流苏点缀纯白的胸前,黑裙子,以轻柔可人的角度张开,边缘微微起卷。也许女生乖巧的内八字大多是刻意为之?然而她的内八字与裙摆浑融一体,天衣无缝,黑长袜搭上小巧玲珑的皮鞋可爱得恍若梦幻。
扬会心一笑。
OM竞赛竟然是做试卷!与扬分组抢答的猜想大相径庭。一看题,好一锅名副其实的杂锦煲,着实把扬吓坏了,而且逻辑推理题占比还相当大,当然也有承诺中的历史和地理题。
首先要选队长。扬盘算着怎么让子木担任队长一职。
“三、二、一,投!”枫欢快的声音。
扬的手指直勾勾指向子木。
四人的手指齐刷刷指向扬。
扬条件反射般单手扶额,差一厘米就捂脸了。这一次,扬心想,是插翅难逃了。但是,面对四个女生,扬绝对不能低下头来!
特别是在她面前!
试卷满满六页A4纸,扬不知哪来的勇气,当机立断,命令枫解决数学题,子木和北鼻研究逻辑推理题,玥和扬自己搞定历史地理和语言。他正襟危坐时竟颇有临战丘吉尔的风范。
……
“噗,这是什么奇怪题目呀,连阿塞拜疆的首都是什么这样的问题都有!”四十分钟的完成时间不长不短,感觉脑筋遭受了不亚于伦敦大轰炸的蹂躏。幸而语言中枢完好无损,扬方能倾倒满腹怨念。
“呵呵,别提历史了,超越天际的难度。”玥一片无奈,愁云惨淡。
枫、子木和北鼻也投降了。
后半段的题目,即使动用五个大脑也没有显著成果。
真是糟糕透了……扬愧对四人,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而伊文的队员无不吐气扬眉,飞的头发比平日更卷了。
“既然我们来玩了,就合照一个吧!”枫欢快的声音照亮了他的脸。扬十分佩服“玩”这个豁达的用词,竟让他联想一曲《潇洒走一回》。
扬拿起白得耀眼的试卷,当成折扇用,摘下眼镜,站在五人最前面,配合白色礼服衬衫,装扮一副倜傥书生的模样。枫的微笑投向扬,神秘又美丽。玥的笑浅浅淡淡。子木和北鼻一如既往,每逢照相时刻就出乎意料地不羁,完全有违平日的乖巧外表。
之后,他常会独自欣赏这张照片良久……
即使换位了,接近的机会还是有的!扬告诉自己。
五月末,高中必将经历的一大事件——学农即将到来。
“我们还会是一组哦!”枫的允诺久久回荡。
扬难得一次笑逐颜开。
幻想总是那么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