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江思陵房间。
“回来了?”唐远轩坐在椅子上,而他是站在一旁。“嗯。”他应道。
“去梁国了?”“嗯。”
“你干什么去了?”他又问。
“……”他没说话。
“说话。”他板着脸。“……”他低着头,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朕让你说话。”
江思陵抬起头看着他。
他自称朕,他用了皇帝的态度来与自己对话,而他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下人。
“属下确是去了梁国。”他抬起头,既然他要用这种态度,那么他也会转换自己的角色,“只是请您相信我,我绝不会做出背叛你的事情。”他说着说着,称呼又变成了“你”。“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单以你的口说无凭?!我相信你不会背叛我!不会背叛廖国!可是你为什么要去找宋染辰?!你为什么要去找兮最恨的人!我想不出来你去找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唐远轩猛地站起说了这番话,却又因为中毒了的缘故,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完摊手一看——血,满手刺目的血。
“远轩!”江思陵再也看不下去了,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你中毒了。”“明知故问!”他一把推开他,走出寝殿。
“江思陵!以后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咳咳!咳!咳……”他刻意的压低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格外刺耳。他站在寝殿里,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缓缓的消失不见。这个时候,中毒应该有一些时候了。他低下头咬着牙,握紧背后手中的一包药。
他转过身,感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眶里打转。
很好,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他跌跌撞撞地走回君悦兮的寝殿,还是觉得刚才自己的行为举止,简直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廖帝?”
树上跳下一人。
他先是很警惕,但看到来人的身高时变松了一口气,这家伙只有1.57,只比君悦兮高了一点点而已。
“我有事要说。”黑袍人忍住自己想剐了他的冲动,沉声道:“你离她远一点。”“谁?”“君悦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拒绝,你可以走了。”他摊摊手。“为什么?”“因为她是我的。”
“好笑。”黑袍人冷笑道,“你知道她是谁吗?!”“君悦兮。”“她不是君悦兮!那只是她的名字而已!她不是个人类!她的真实身份是双生花之一的遗梦花!”他再也忍不住了,将她的身份全盘托出,“你难道不怕吗?跟遗梦花在一起的人会怎么样你知道吗?!”
“知道。”他很冷静的应着,“反正跟遗梦花在一起的人不会有好下场是吧?”他说着,又上前一步:“目的?”“好聪明。”黑袍人点点头。
“请你离开她。”“为什么?”“她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我偏要。”他朗声笑道,走进寝殿,关上门。
“不可能有什么人或事让我放弃她。”
贰.
清晨,天还未亮透的时候,君悦兮蹑手蹑脚的起床,挑一件看起来轻便的衣服穿上,悄悄地收拾了银两出了宫。
走之前她特意看过唐远轩,睡得很沉,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她快马加鞭去了时国,应该能在中午赶回来。反正时廖梁国离得也蛮近。
“神岚苍!”
君悦兮推开门,婉艺楼的门向来是不锁的——又不会有小偷来艺楼偷东西。“神岚苍!”她一口气跑到楼上,想起自己不知道他的房间在哪儿,干脆拎着包袱站在走廊里喊。“我在这儿。”一个声音冷不丁的在她身后响起,她转过头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唐远轩中毒了!我不知道他中了什么毒!你不是会算命的吗!那你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神岚苍看着她,她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抓得很紧,脸上满满的焦急,甚至还有一点黑眼圈,这些关心全部都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她来找她也只是为了另一个人。
他假装镇定的拂开她的手:“难道你师父没有教过你?跟人问问题总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君悦兮嘟起嘴,简直就是故意的!没错,他就是故意的。他会一步一步的实施自己心中的计划,然后让君悦兮跟他走,跟他回到应该属于她的地方,他要让唐远轩离开她。“我,我带了钱的!你想要多少我都会给你的!”她先是有些失落,但也清楚地意识到现在不是缅怀的时候,拎着包袱的手笨手笨脚的倒出一些银两,之中甚至还能看到一两块金子。
“我不收你钱。”他冷声道。“啊?”君悦兮拎着包袱没反应过来。
“莫名花。”他说道,“他中了莫名花的毒。”
她一愣,本来蹲着捡银两的手也顿住了。
莫名花,师父跟她说过的。剧毒的药物,功力深厚的人中毒会越深,先是头疼,然后是昏迷,身体虚弱,咳血……正常人也有当场毙命的。像唐远轩这样的,应该……只能撑一两个月左右……这种毒,就连像她师父这种将毒药玩弄于掌心的人也不会解。
“解药?”
她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解药,她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皇廖国宫里,江思陵不在,万一出个什么事怎么办?!
“不给。”“你说什么?!”她瞪着他。“我说不给。”神岚苍像个小孩儿一样耍起了脾气,“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为什么?”“你真的想知道解药是什么吗?”他凑过来。“是的。”
“解药是……”
“喝下鸠酒,这是毒药是吧?用人体的学淬炼,死了之后赶紧划开取新鲜的血液让他喝下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
“让一个人喝下鸠酒就行了。”
“知道了。”她收拾完包袱,出了门,“谢谢。”
君悦兮紧赶慢赶的回了廖国皇宫,还好,唐远轩还在睡觉。她后怕的探了下他的鼻息,哦,只是睡觉。
鸠酒,记得自己有一杯,好像是师父留下来的毒药。君悦兮把鸠酒盛在金酒杯里晃动着,鸠酒是没有任何味道的,那么,这杯毒药她喝下去,就不会觉得苦,对吧?人体淬血,除了自己,没有更好的人选。只是不知道,在二次元死掉后还能不能回三次元。她咽了口口水,以后,再也不能看到新出的漫画了吧,好像最近会出盗墓笔记的漫画,什么小哥,陈翔,鹿晗,王源,都与她无缘了吧,还有漫画书,食物,稿费……
她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唐远轩,毅然决然的决定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不就一杯酒吗!喝就喝!才不相信自己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酒杯的边沿挨上了嘴巴。
“兮!”一声喊从背后响起,某只手拉住了她。
唐远轩。
她转过了头,看着她。“你在干嘛?!”他厉声质问。“我……”君悦兮想解释,她看着唐远轩,她从来都没有见他那么生气过,只是因为她要喝一杯鸠酒以此来救他。“喝茶。”她平复着狂跳的心,冷静地答道,“只是喝茶。”他皱着眉头发起脾气来:“你骗人!如果只是喝茶,为什么要用金酒杯?!如果只是喝茶,你为什么要要心虚的把话重复两遍!明明是在掩饰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看着火冒三丈,第一次对自己发脾气的他。
其实,他就是在担心自己吧。虽然被骂了一顿有些不爽。
君悦兮坐到他面前,自己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对病人发脾气,她问道:“是不是江思陵叛变了?”“你怎么知道?”他抬眼看着她。“我猜的。”她嘟着嘴,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的颈窝,“他叛变了你就那么生气?气到理智都不要了就一个劲对着我发火?”“兮。”他垂下头,“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被气坏了,我……”“我知道。”
“江思陵已经快离开我了,我不想再失去一个你。”
“嗯,我知道。”
“我知道你想救我,但是我死不死没关系,重要的是你得活着。”
“嗯,我知道。”
“兮。”他更紧的抱住她,抬起头,用小动物一般的眼神看着她道,“不要喝。”
君悦兮愣了愣,差点碰翻了一旁的鸠酒。她第一次看见有谁能令他折腰,他求她只是想让她留下来。她的命不值钱,用不着他这样怜惜。“我会没事的。”君悦兮自欺欺人的挣开他,捧起一边的酒杯,笑道,仰头,一饮而尽。
酒杯咕噜咕噜的转着,滚到了一旁。
她也顺势跌坐在地上,趁着神志只是不清,一口咬断脉搏,伸手够住不远处的酒杯接住滴落的血,示意他喝。
恍惚间,他好像在叫自己的名字,见那酒杯后,直接端起喝下。
也许,我真的很喜欢你。
她感到自己全身的力气被抽空,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别,就再也不会见了。
叁.
眼睛睁开了,是个熟悉的地方。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
他凑过来,脸上有明显的黑眼圈。
熟悉的人。
“我没死?”君悦兮爬起来,手指指着自己,“我喝的不会是假冒伪略产品吧?”唐远轩看着依旧活蹦乱跳的她,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你没事。”“对,我没事,我居然没事。”君悦兮点点头,也不知道为啥,明明自己没死是件好事,为什么要开始发飙,“我到底是为什么还没有死啊?!——对了,你药喝了没?”“喝了。”唐远轩点点头,他不会告诉她其实她是弑花神,他就是喝了她的血也没有什么用。
“那不很好,皆大欢喜。”君悦兮跳下床,捶捶躺的酸痛的骨头,伸了个懒腰,心情颇好地想拉唐远轩一起去御花园玩儿,“走嘛走嘛!去找琉璃啊!一起去玩!”他第一次否定了她的话,摇摇头,脸上明明是在笑的,可在君悦兮看来跟哭差不多:“我不去了。”“为什么?”她不满地鼓起脸。自己从鬼门关好不容易捡了这样一条命回来,唐远轩你还敢拒绝寡人!
她心里是这么吼的,但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说出来了。
“我想睡觉。”他笑笑,指了指自己浓重的黑眼圈。也是,人家照顾了自己那么久,她还不让他睡觉,好像也太不讲道理了。“去吧去吧,好好睡一觉,我自己先去散散步好了。”她把他往房间里推,“你放心,我先去找琉璃,有她在我不会走丢的。”他闪身,哭笑不得:“那是你房间啊。”“哦对!”她缩回手,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你回自己房吧。”“嗯。”
他低着头,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他走到黑暗处,慢慢蹲下来,拳头里一直紧紧攥着的东西落在地上,里头包着的东西散了一地。
灰色的,不明显却如此刺眼的灰色。
什么东西会是这种令人伤心的颜色呢……
他跌坐在地上,头埋进了臂间,悄悄地,眼角滑落一滴泪。多久没有哭过了?从母后逝世开始,再到父皇逝世,然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可是,他还有江思陵啊!他还不是一个人!现在,最后的一个人,都走了。
骨灰,地上散落的,是江思陵的骨灰,火化后的骨灰。
宋染辰为了毁尸灭迹,连尸体都不肯给他留下。
君悦兮昏迷的时间里,一直藏在暗处监视江思陵的影卫来汇报了他情况,同时,给了他用布包着的骨灰。
“属下已经去查过了,江护卫并没有叛变,他只是知道您中毒了,为了解您的毒,他便去了梁国找宋染辰要解药,条件是要他叛变……可那个他怕解药是假的,所以……”“知道了。”他打断了他的话。
就知道宋染辰不要脸。
他埋着头,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真没出息啊,这么大个人了还哭。
他记得小时候,他父皇死了的那天,他一个人躲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一直哭,不停地哭,哭到眼睛都肿起来了,就只是躲着所有人不肯出来。
“你男的女的?”
树上响起的声音。
他拖着两跟面条泪向上望去,狠狠地瞪了树上的人一眼:“人妖。”“嘻嘻。”树上的少年轻盈的跳下,把手中的酒壶递给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喝!”“我不会……”他想推脱。
“喝!”单字的命令。
他抬起头,看着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向下定了决心般,劈手夺过酒壶,一仰头全灌进了嘴里。
“没味道。”他疑惑的看着他。“当然。”少年蹲下身,抚了抚他的头,“当然没味道。”“为什么?”“你长大会明白的。”
是的,我明白了。
一开始我天真地以为只要尝遍了世间百味,那酒的味道就会变淡,可现在想来,并不是这样。我知道你爱喝酒,却不曾想你喝的一直是白水;我知道你为好,却从不曾想过你的心情。
一昧地要求你做这做那,像个傻瓜,却从不曾向你说声谢谢。
他冷眼看着江思陵的墓碑立在面前,泪水模糊了双眼,仿佛那墓碑上刻着的是他母亲的名字。
对不起,谢谢你。
你一直牵挂的那个孩子啊,已经长大啦。
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不知不觉在你面前像个孩子,所有的伪装都是徒劳;
明明是黑白画的世界,却总有那么一抹色彩。
总会在抬头的时候,发现本是下雨的日子恍惚中变晴天。
是你撑起的伞。
不比爱情的缱倦缠绵,不比亲情的血缘至亲。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该是怎样一种安逸的幸福。